作者:爆炒小黄瓜
人们不禁怀疑,假如他们不避让的话,他会一扯缰绳,用马刺一踢马肚,毫不犹豫地从他们身上跨过去。
新奥尔良人只在西部尚未开化时,见过这类人——不能说是“人”,而是十恶不赦的“亡命徒”。
再说,他也的确像个“亡命徒”,尽管西装革履,脸上却戴着面具,皮带上还挂着枪套和绳索——什么样的人才会随身携带绳索?这里又不是草原,需要他用绳索去套牛角,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这绳子是用来绑人的。
是了,只有穷凶极恶的逃犯,才会有这样可怕的气质,才会用面具遮掩自己的面貌。
一时间,人们纷纷逃进屋里,家远一点儿的,便逃进旅馆和打牌室。不一会儿,巡逻的警察就过来盘问了。
埃里克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这半年来,他无论去哪儿,都是这种待遇。
再也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对待他。
她给的那两百美元,他一分未动。那是他的纪念品。
纪念什么?
暂不清楚。
五月份,他辗转到巴黎,在那里找到了一份工作——重新设计和修缮加尼叶宫的地基工程。加尼叶宫地基那条溪流自建造之初,便一直困扰着设计师查尔斯·加尼叶。
重新设计地基工程,在旁人眼中,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他看来,却是小事一桩。
在加入马戏团之前,他曾是波斯国王的建筑师,不仅一手改造了马赞德兰王宫,还建造了一个隐秘的酷刑室。
不是传统意义上放置刑具的酷刑室,而是一个镶满镜子的六角形房间,只要按下机关,屋内的平面镜、凹面镜、凸面镜便会随着轴承转动,走马灯般变幻出各种令人惊骇的场景。
最令国王满意的是,镜子后的电动升温装置。当机关开启,所有镜面转动,令人眼花缭乱的同时,还会形成一片恐怖的热浪,仿佛置身于火海之中。犯人被关在里面,看着自己的身体时而放大,时而缩小,时而海浪般连绵起伏,无限延伸反射交错,还有滚烫的热浪炙烤皮肤,哪怕是个忠贞不贰的清教徒,都会忙不迭唾骂起上帝来。
因为这个酷刑室,他一度成为波斯王国最有权势的人。
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七月份,加尼叶宫地基修缮完毕——简直是个奇迹,他因而成为巴黎建筑界的名人。
他渐渐有了名气,重新攫住了地位与财富,穿上了剪裁精良的西装。
终于能够回去找她。
然而,到了新奥尔良才知道,她早已嫁到巴黎,成为了其他人的妻子。
作者有话说:
西装暴徒桶来了!
一颗定心丸:爸爸只是失踪。
注释⑴:请注意此情节的时代局限性。在当时,狩猎是一项上流活动。受17-18世纪王公贵族的影响(几乎所有宫廷都设有替狩猎服务的机构),历史越悠久的贵族,越注重狩猎这项活动,即使有的国家限制了狩猎的时间与地点,不少野生动物还是因此而灭绝。
第6章 Chapter6
◎女人都是娇嫩可爱的小东西。◎
父亲失踪了。
海上失踪,只是遇难的一种较为委婉的说法。父亲很有可能是——莉齐忽然感到气血上涌,胸口发闷,但因为她从不穿紧身胸衣,所以只是喘不上气,并不能幸运地晕过去。
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可能要永远失去父亲了。
一想到这点,她就浑身发冷,恨不得穿上一百件衣服。可即使穿上了衣服,她也还是冷。那冷意是从心底散发出来的,仅靠厚衣服,完全无法驱除。
她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往事,走马灯似的,一件接一件。他们并不是一直这样有钱。最艰难的时候,他们无论去哪儿,都会遭受冷眼。然而,因为父亲始终挡在她的身前,她竟从未体会过生活的苦楚。
还有母亲。她知道父亲很爱母亲,背心上永远只挂母亲留下的那只银怀表。哪怕后来,别人送了他一只瑞士制造的黄金怀表,他也只是把玩了一会儿,就送给了她,继续用那只发黑发旧的银怀表。
尽管他从不谈论母亲,看上去也不在乎名誉。可她知道,他在乎得要命。他从不允许人们在她的面前提“北方佬”、“投机家”、“乡巴佬”、“混血儿”等带有歧视性的词语,然而同时,他又鼓励她无视名誉,纵容她饮烈酒,不穿紧身胸衣,像男人一样跨骑在马背上,欣赏她一个又一个叛逆出格的想法。
“可是……爸爸,”她难受地自言自语,“两个在乎名誉的人,怎么可能生出不在乎名誉的孩子。我最终还是掉进了名誉的陷阱。”
为了名誉,她嫁给了一个完全不喜欢的男人,天真地以为,只要得到他的头衔,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她住在一个完全不适合自己的城市里,说着蹩脚的法语,贵妇小姐们虽然从不当面取笑她,可她们仆人的眼神却经常令她火冒三丈。
她不停地安慰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利益,就像贵族青年为了金钱而娶富家女一样。可是得到利益后,她并不快乐。但她至少还能安慰自己,父亲不用遭受冷眼了,能过得肆意一些——现在,她最后安慰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了。
她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
不,她不能这么想——莉齐及时打住了这种自怨自艾的想法。要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再过一会儿,她就得跳河了。一切要往好处想,爸爸肯定还活着。
是的,他肯定还活着。艾德勒先生曾是个经验丰富的船长,虽然他现在不走船了,但他比谁都熟悉大西洋,而且他在加勒比海附近还有一座岛——他一定能活下来。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她不能像个傻瓜似的老往坏处想。这样不仅不能给父亲提供帮助,还会让自己打不起精神来面对生活。
莉齐稍稍镇定了一些,回到卧室,从抽屉里拿出父亲送的左轮,握在手中,贴在脸上,试图从中汲取力量。
神奇的是,她居然真的从里面获取了力量,彻底镇静了下来。
她给父亲的助手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告诉她事情的前因后果。
助手的回信却令她浑身愈发寒冷。
他说,艾德勒先生很可能是遭人谋害的。
这位助手跟了父亲将近四十年,内战还未打响,就是父亲最忠诚的伙伴。他们一起淘金,一起倒卖物资,做粮食投机买卖,又一起前往古巴,考察那里的种植园。他们之间的关系牢不可摧。这位助手绝不可能欺骗她。
然而,等她急匆匆写信过去,询问究竟是谁谋害父亲时,助手却没有音信了。
助手不可能背叛父亲,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他也出事了。
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哪怕后来父亲平安归来了,莉齐回想起这段时间,还是会感到愤怒。
父亲的失踪,使世界残酷的一面毫无征兆地暴露了出来。
人们一边安慰她,一边露出看好戏的表情——一个投机商的女儿,靠着巨额嫁妆嫁给了名门望族,现在保护她的大树倒下了,他们很想知道,她的未来会如何窘迫凄凉。
是的,他们远不如她有钱,他们债台高筑,为了维持表面的尊贵追求富家女,可他们仍然拥有高贵的血统,温雅的风度,端庄的举止,遵循着旧世界的制度与习俗。
在旧世界里,莉齐是该被鄙夷的,哪怕她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并且正在以一己之力养活整个夏洛莱家族。
在这样冷漠的环境中,她的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坚强地忘记了父亲失踪带来的伤痛,以免悲伤过度,整日哭哭啼啼。她命人通过各种渠道,买到了父亲失踪前后的新奥尔良报纸。
“我要振作起来,”她深深吸气,不停对自己催眠,“父亲下落不明,我必须振作起来。先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以后再对付他们。”
但她并没有就这样放过那些人,拿了张纸,把他们的名字记了下来,以便日后精准打击报复。
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聚精会神地研读报纸,试图找出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然而就像少了几块的拼图,无论怎么拼,都拼不出全貌。
她一再告诉自己,不能软弱,不能悲伤,必须振作起来,到了深夜,却还是会在被窝里悄悄啜泣。
哭完以后,她喉咙有些堵塞,就去厨房倒了杯白兰地。
谁知,兰斯也跟了过来,撞见她喝酒,顿时露出了见鬼一般的表情,仿佛她正在跟男人鬼混似的。
“你不该——”他眉头紧蹙,生硬地说,“你不该——”
很明显,教养使他无法说出更严厉的指责。
要是平时,她勉强能忍受他的迂腐与古板,可是现在,她爸爸都失踪了,下落不明,他那双高贵的蓝眼睛,居然还是只能看到她不该喝酒。
她从未如此讨厌这个人,把头一扬,冷冷地说:“滚。”
兰斯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是的,我让你滚。”莉齐又喝了一口白兰地,“眼睛瞪那么大干吗,你又不是用眼睛听声音。”
“你——你不该说脏话。”
“我不仅要让你‘滚’,还要说关你‘屁’事。”莉齐说,声音忽然放得甜甜的,“这酒是我买的,我为什么不能喝?——天哪,你不会以为,这宅子里,还有东西是你买的吧?你知道自己欠了多少钱吗?——是的,那些可怜的商贩没有找你要钱,但并不代表你没有欠。你这栋住宅,你和你家人的吃穿用度,目前都是我在掏钱。我喝几口酒怎么了?——噢,别露出这副表情,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能不能有点儿脑子,女人喝酒并不会使世界毁灭!”
但对于兰斯来说,妻子喝白兰地,还把“上帝”和“屁”并列在一起,的确等于世界毁灭——他一直小心维护的旧世界灰飞烟灭了。
在旧世界里,女人都是娇嫩可爱的小东西。一个高尚的绅士,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呵护这些小东西,不让她们受到伤害。一切有利于男子气概的事物——战争、打架、赌钱、狩猎、酗酒……为了女人的安全,都不能让她们接触。她们太娇嫩了,太可爱了,最好不要接触外面的世界,只在屋里做做针线活儿。
可是现在,娇嫩可爱的小东西正在对他破口大骂——有些粗话,连他都羞于启齿,她却如数家珍。
兰斯上前一步,尽量露出温和的表情,规劝道:“我知道你因为岳父的事情非常难过……但你不该喝酒,女人的身体本就非常脆弱,你又没穿胸衣,更是不堪一击。你可能不知道,如果不用紧身胸衣加以束缚的话,你的子宫会在体内到处游走……”
他这番规劝还未说完,就被莉齐打断了:“得了吧,伯爵先生。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你无知至极。”
兰斯的脸色刷地变白了:“莉齐,这是古希腊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的观点,你不能……”
“古希腊早就覆灭了。”莉齐不耐烦地说,“子宫要是真的会到处乱跑的话,我希望它现在就跑到嘴巴里,然后一口吐在你的脸上。”
说完,她居然真的像嚼烟草的男人似的,朝他吐了口唾液。
这是他见过的最恐怖的画面。
兰斯富有教养的声音颤抖着:“你……我……”
“亲爱的,别逼我继续吐口水,”她微微歪头,声音又变得像蜜糖一般柔滑,“还是说,你知道我最近喉咙很不舒服,所以专门过来说一些恶心的话,逼我对你吐口水呢?”
兰斯完全说不过她,僵着一张脸离开了。
假如莉齐是个男人,他尽可以与她辩论一番,或是发挥骑士精神与她决斗,但她是个女人,他对她束手无策,只能沉默离开。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对他,难道她不知道他娶她是屈尊纡贵吗?
他的家世如此显赫,如此辉煌,帝国时代甚至拥有封地和狩猎场,以及铸造钱币的权力。而她的家族是什么?她父亲是个大老粗,狡诈的投机商,为了金钱蝇营狗苟,她母亲则更加肮脏,是个——那个词语,他想一下都觉得污秽——混血儿。
为了家族,他忍辱负重娶了她。
他是整个夏洛莱家族的耻辱,是唯一一个没有娶自己表亲的男人。他娶了一个美丽但野蛮的混血儿。他做梦都在忏悔这件事。他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可他并没有把压力转嫁给她,反而竭尽全力想要呵护她。
他告诉自己,她也是有优点的,虽然没有高贵的出身,但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只要人们不去四处打听,就不会发现她肮脏的血统。
而且,大多时候她都很温柔,端庄恬静,尽管眼睛转动时,整张脸会显得狡黠又叛逆——但他可以视而不见,假装她是个贤惠的妻子。
她父亲对她的教育有问题,竟然允许她不束腰,但看在她天然的腰身,的确比蜜蜂般被拦成两截的细腰动人许多,他就不加以指责了。
可是——她居然喝烈酒,还朝他吐唾沫,像个老大粗一样——兰斯按住胸口,脸色惨白地想,她都做到这份上了,为什么不再叼根烟呢?
于是,第二天早晨,他看见她一边抽烟,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报纸时,整个人都崩溃了,连“你、你”都说不出来,木然地出门了。
兰斯显然又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但莉齐已经懒得关注他了。
这些天,她烦闷得能喷火,兰斯作为她的丈夫,没能给她任何宽慰就算了,反而处处给她添堵,她没给他一耳刮子,都是看在上帝那老家伙的面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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