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不过到了这后宫,尤其是在这储秀宫,那真是‘是龙你得先盘着,是虎你也得先卧着’。
早膳后所有人都要开始跟着嬷嬷研读宫规。
不少秀女听着嬷嬷语调平平,言辞枯燥乏味的诵读,就不由走神困倦起来,有人强行忍着,有人就忍不住想偷偷眯一会儿。然而这四大金刚都是慧眼如炬,瞌睡者当场被点名批评,以至于羞愤委屈的泪珠子不由自主就滚了下来。
这可才进储秀宫第五天啊,这学规矩要一个月,而且一个月后若是通不过宫规的考察,仍是不能搬出去——这日子简直没头了!
储秀宫新人们的日子不好过。
其实外头年贵妃的日子也不好过——皇上已经七日未召见她了。不光是没有召她往养心殿侍寝,根本连一起用膳,甚至见一面请安都无。
皇上七日未见贵妃,这在之前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皇上一直勤于政务人尽皆知,但皇上对贵妃的爱重也是长了眼珠子的人都瞧得见的。且人再忙也要吃饭睡觉,只要心里有,不会连见一面都没空。
何况见贵妃又不要皇上自己奔走劳动,只要养心殿传旨太监跑一趟,贵妃就可去养心殿伺候茶点。
可这七日里,皇上愣是一点儿动静也没传到后宫里来,半个嫔妃也不肯召见。
不单年贵妃夜不能寐的不安,后宫其余人也都诧异极了,皇上这是怎么了?
第4章 王者归来
皇上这是怎么了?
雍正帝自己也想问这个问题。
他原以为那就是一切的终局了。
执政十三载,身体撑不住骤然离世,享年五十八岁。
雍正帝是个精研佛法之人,曾经也跟佛家高僧对谈经书文意。难免谈到人的生前身后事,谈起轮回转世之说。
只是那时他完全没想过,自己会真的经历这般奇事。
雍正帝的最后记忆,还停留在张廷玉涕泪满面,宣读遗诏上头。说来历代皇帝遗诏,其实并非皇上本人死前自己写的,多是继任皇帝命官员拟稿,算是总结上一位帝王的一生,承前启后。
所以许多昏庸皇帝在遗诏里痛骂悔恨自己的一生,其实也都是后人借此发表中肯评价罢了。
不过雍正帝的遗诏,大部分都是他自个儿留下的原话。
因雍正八年时,怡亲王病重过世,雍正悲痛的大病一场,几乎以为自己也要不治,就将张廷玉等人宣来身边,口述了些遗诏嘱托。
此时雍正帝还有些欣慰:最后公布天下的遗诏,跟他当年所说并无多少出入。
也算是把他一世为了大清的心,一世励精改革展露给了天下人。
“……今朕躬不豫,奄弃臣民,在朕身本无生,去来一如。但皇考圣祖仁皇帝托付之重,至今虽可自信无负,而志愿未竟,不无微憾。”
魂魄之身听张廷玉读到这里,雍正帝也十分感叹。
回看一生,他确有无数遗憾甚至悔恨,但却无愧于江山社稷!
原以为一切都到此结束的雍正帝,却发现自己居然重新回到了一具身体里。随之涌入脑海的,还有不少过往的记忆。
自为一世为帝,万般都经历过的雍正帝,仍旧是震惊了半晌,才接受了现实: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大清。
用他曾经读过的佛法来解释,大约就是:这天地如微尘刹海,重重不可穷尽。
他是离开了一方世界,到达了另一方天地。
惊之后,就是喜。在这个大清,他刚登基一年,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此时雍正不免想起刚登基的时候活佛与他说的话:万岁爷励精图治善待子民,将来必有福报。
雍正帝起初也信的,登基十三年心意未改,宵旰焦劳肃清民弊,所行举措无一不是绞尽心血,几乎是从心肝里挖出来的痴意,想让大清更富足,百姓们过得更好一点。
可到头来,他一生的遗憾不胜枚举,家国皆有,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这会子到了这里,虽知不是从前那个大清,但雍正帝依旧很珍惜,想要弥补他之前的遗憾。
只是有一点,令他有些疑惑甚至不满:他接手的记忆里,对朝政上诸事十分模糊,倒是后宫诸人历历在目。
这是怎么个情况?
难不成这个大清的‘自己’,是个只流连后宫的君主?那怪不得这个大清需要他接手。
雍正帝是九龙夺嫡里最后的赢家。在他看来,皇位得难,坐更难,必要能者居之。尤其是先帝爷晚年,朝廷积弊甚多,内忧外患,亟待改革,在雍正帝心里这大清的皇帝,别人都干不好,就得朕来干!
至于记忆里朝政的模糊,雍正帝很快就不在意了:在治理朝事上,他原也不需要其他人的指点,哪怕凭着肌肉记忆,他都能把这大清上下整的条顺盘正。
苏培盛候在养心殿正殿的门口。
今日风柔云淡天气甚好,然而苏培盛的心情却远远不如这天气。尤其是看到角门处拐进来的一个太监后,心里就更难受了。
来人名唤张玉柱——在宫里能恢复了本来名姓的,多少都是个有头有脸的管事侍监。
张玉柱就专管一事,那就是请皇上翻牌子。
这是个后宫妃嫔谁都不敢得罪的美差,从前张玉柱走路也是脚底生风,让人看了就知道是个掌着要事,说话有分量的大太监。
然而这两日,张玉柱走路却越来越低头,今儿也是贴着墙根进来的,看起来两根眉毛都快掉到腮上似的垮着个脸。
一见苏培盛的脸色,张玉柱更是差点哭出来。
他起手先跟苏培盛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才凑上来压低了声音道“万岁爷今儿还不翻牌子吗?”
张玉柱一贯很奉承苏培盛,两个人在太监里头关系也是数得着的好,所以敢这么一问。
苏培盛就摇头:“主子爷都不许我在里头伺候,吩咐了没有要紧折子递上来,就不许进去。”只让他隔一个时辰,进去换一壶茶。
这还是雍正帝从前养成的习惯,因他批阅奏折长久伏案眼睛受不住,还让人给配了许多副眼镜。后来还是怡亲王提议,让太监们隔固定时辰进去换茶,算是提醒皇上按时起来走动一二,松筋骨歇眼睛。
张玉柱闻言脸上越发愁苦,若是表情能榨汁,必然能得到一缸子苦瓜汁。
苏培盛见他这样,不由冷哼一声道:“你不过被后宫娘娘们明里暗里催上两句,就这个德行?那我这几日被太后娘娘叫过去三回训斥,岂不是要投了井去?”
张玉柱连忙巴结:“自然还是老哥辛苦,不然这头一份的大总管太监,怎么就是老哥您呢。”
然而这样巴结的俏皮话也逗不笑苏培盛了。
他最近承受了莫大的压力。
六日前,他服侍皇上午睡,可皇上不过睡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忽然惊醒了。苏培盛原以为皇上是做噩梦了,刚想上前送热茶,就被皇上赏了一个‘滚’字,只好赶紧圆润滚开,到内寝宫门边上来守望。
遥遥见皇上于床上坐了好大一会儿,之后才见皇上掀被子起来,也不要人服侍,只随便半踩着靴子,就来到内寝宫的矮桌旁——上头放了好几本皇上带回来,午睡前看了一半的折子。
皇上又这样看了好大一会儿折子,这才让人进来伺候穿衣梳洗。
之后的六天,皇上就一直在‘乾清门御门听政’和‘养心殿看折子见大臣’这两点一线上了,好似忘了这皇宫里还有个后宫。
每日张玉柱带着小太监捧着绿头牌来候着,皇上都只是摆手不见。苏培盛前日还斗胆劝了一句,然后收获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冰冷锋利眼神,吓得他当夜哪怕不值夜,也一宿没睡着。
自此苏培盛再不敢多一句嘴。
然而他不多嘴,却有人想让他张嘴说话,比如太后。
太后对皇上连着好几日不进后宫,很是诧异。皇上虽勤政可真没这么久不翻牌子。
于是叫了苏培盛来问,皇上这几日圣躬如何?不肯进后宫,到底是身上不痛快还是心里不痛快?
苏培盛当真不知道!哑口无言后,就荣获太后赐予的‘小心伺候’警告。
他自动翻译成:“小心你的脑袋。”于是这些日子苏培盛也是食不下咽的。
张玉柱见苏培盛一点儿笑模样没有,也不敢再说什么俏皮话,只是垂手等在一旁,与苏培盛一起等着换茶的时辰。
院中就有日晷,不过这养心殿中西洋钟表已然很是普及,而苏培盛这种大总管更是随身有怀表的,已然不用通过日晷与滴漏来判断时辰了。
苏培盛眼睛不错地盯着怀表,看着一个时辰的限到了,连忙轻手轻脚进门。
雍正帝见他进来,就习惯性搁笔,开始活动手臂和筋骨,眼睛则向着墙上挂着的几幅画上随意看去,舒缓下一直盯着折子的酸意。
苏培盛就趁这机会,小声回禀道:“万岁爷,张玉柱在门口候着。”
见皇上直接都没理会没回应,苏培盛也不敢再问,更不敢露出在门外的愁眉苦脸——甭管私下里怎么愁,一张苦瓜脸万不能端到主子前面。
在皇上跟前,他一直是眉目舒展干净利索的样子。
于是他就带着这张提着精神的脸,准备退出去。
退到门口,只听皇上道:“让张玉柱这十日都不必来了。”
苏培盛的心灵立刻陷入了痛苦风暴,面上却赶忙恭顺应了,弯着腰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第5章 寻常母子
苏培盛退出去后,雍正就依旧放空目光,散漫地四处看去,顺便在心里记下,哪一张挂画不喜欢,到时候让人来换了。
目光不经意落在玻璃屏风上。
大扇整面的玻璃屏风,被擦得明亮极了,一丝儿灰尘和水痕也没有,清晰映出了他的侧脸。
这是一张年轻的脸,没有他后来几年力不从心的疲倦,那时候他的脸色都是青灰的,是再好的珍品补药也补不回来的岁月沧桑与疲倦劳累的痕迹。
雍正帝是深恨过自己时间不够,尚有许多遗憾,许多事业没有完成的。此时看着正当壮年,康健非常的自己,很是满意。
目光从玻璃屏风上转开,他不免想到方才的敬事房太监,想到后宫。
想到那些似曾相识的故人们,四爷心情有几分复杂,现下一个也不想见。
那坐着皇后之位的乌拉那拉氏,他曾宠爱多年的年贵妃,他选中继承大统的儿子的生母钮祜禄氏,在这不同的大清,就是不同的脸孔,不同的性情。这让他难得有几分混沌之感,并不觉得失而复得,只觉得陌生。
要是别的皇帝,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概就想开发下新人宠妃。
然而对雍正帝来说:既然后宫暂时让我心情复杂,那就愉快地开始工作吧!工作使我快乐!
这几日,他白天就召集前世最看重的臣子们,挨个谈话,很快将臣子们熟络了起来。夜里则是马不停蹄看这几年的邸报留档,全面了解这个不同的大清,如今的内忧和外患。
日子过得很充实很有意义。
在快速掌握了朝局态势后,雍正帝不由松了口气,这里的情形很是不坏,起码比他刚登基的时候好上不少。
要说遗憾那就是他实在想见到十三弟却不能——怡亲王前些日子奉旨出京往河南去了,正在替田文镜压阵,在河南强推耗羡归公和摊丁入亩的改革措施。
倒是老八老九老十,三个跟他捣乱的兄弟都在朝上戳着,大家天天脸对脸,让雍正帝想起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话来。
抱着没法立即看到十三弟的遗憾和期待,四爷第二次作为这大清的皇帝,整理起了朝廷。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第一回 他都没怎么生,这一回就更是熟练工。哪怕生死上兜转了一回,他也还是那个雍正帝,做事雷厉风行极为务实。
上一篇:雍正的怼怼皇后
下一篇:我的靠山是中国古典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