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弘时可是长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皇家挑儿媳妇,没有随手一指着就完的。这两年皇上肯定要着手给弘时挑福晋。等出了先帝三年,弘时正好大婚。
一成婚,一封王,她这辈子一件大事就放下了。
长子成婚这样的大事前,将长子的额娘,加封为贵妃,这不是名正言顺的吗?
齐妃怎么想怎么顺理成章。
更何况,说不定弘时不出宫封王呢……先帝爷的太子是住在毓庆宫没出宫去的。齐妃每次想到‘储位’这两个字,就不自觉心口砰砰跳起来。每回去给太后请安,她混在妃嫔中间,看着神情放松尊贵安闲坐在那里的太后娘娘,不由就想着,或许将来也是我坐在那呢!
然而齐妃不知道的是,皇上现在不想给弘时找媳妇,皇上想给弘时重新找个爹!
皇上这大半月不进后宫,不光是为了年氏把他送给宫女的事儿而生气。
更多是因为前朝真的有事。
随着会考府成立的时间越久,工作越娴熟,其‘审计局’的工作逐渐从京城辐射到了各地。
国家,国家,国有时候跟家是一样的。
尤其是一些大家族,日常运转的流程,其实就是国的缩影。
这会子还没有《红楼梦》这本奇书问世,然姜恒记得里面很多情节。其中有一章“乌庄头年底到宁国府交租”被她当做‘古代肉食指南’来研究过——贾府光日用吃的猪肉就分‘暹猪、汤猪、龙猪、野猪、家腊猪’五种。
可见甭管生产力多么低下的年代,上层阶级总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
但此时姜恒想起的却不是各色吃食,而是乌庄头的哭穷。
他作为管着宁国府田地的总庄头,到了年底来交宁国府应有的粮食和银子收入时,却少交了一半。问就是遭了灾,问就是一年里半年不下雨,剩下半年雨不停,问就是天灾人祸实在没收成更没钱。
这是一个家族。
放在一个国家何尝不是这样。
各省的钱粮税赋,很多都交不上来,每年年底交到京城皇帝手里的只有哭诉艰难的折子。
在这个科学技术不足,信息传递缓慢,甚至隔了村子就言语不太通的年代,皇上坐在紫禁城里,要想知道各地是否真的有灾并不容易。
既不能放过谎称天灾中饱私囊的地方府尹,又不能搞一刀切,逼所有地方都交足钱粮——一地若真有天灾祸患,再不轻徭薄赋,百姓们真的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因朝廷的官是走官制,官员来回调任,官员们要保住的是自己的乌纱帽,而不是这一地百姓的生活。如果京城非要力逼当地交足钱粮,官员大半会选择重重苛派民间。
若是激起民愤民怨乃至揭竿而起,又是一场大事,且极损帝王名声。
坐在紫禁城的皇上,想知道一点地方的真相,分辨‘天灾’的真假,真的很难。
而雍正帝想出来一个最朴素也最实在的方法,那就是肝。
朕亲自来肝,朕带头来肝!
一个地方,如果只有一个人能上密折,那就是只手遮天,如果有十个人能上密折,大事被瞒报的风险就会大大降低,如果有一百人能上密折,而且是彼此竞争的一百人,那皇上得到的消息绝对会迅速准确很多。
当然,一人上密折和一百人上密折,皇上的工作量绝对不一样。
世上没有轻松又有效的捷径。
做到这个位置上,皇上就准备肝到底的。
除了在数量上肝,皇上在频率上也肝了起来。
大清审计局会考府成立后,皇上便改了每年年底清查上交钱粮税赋的旧例——每年查一次,那岂不是给你一年的时间做假账。
来,朕加加班,会考府加加班,每年不定期抽查各省几次。
想像乌庄头这样,到了年底才带着估算量一半的租子前来交账,然后信口胡诌这一年里各种风云莫测天气的情况,是不可能存在了。
京中圣旨不一定哪天就到了,限期上交辖内账目,逾期就罚。
而交上来的账目还要经过会考府审核,若是审核不通过,就会有朝廷专员下派当地,就地勘察民情和账目。
不得不说,山高皇帝远,不光对皇上有影响,对官员们影响也很大。
京城的官员是这半年领略了皇上的手腕为人,老实了许多,但许多地方官员还没回过味来呢。什么会考府,听都没听过,照样按照先帝时候报灾荒和假账,把钱往自己口袋里装。
就这样的官员,皇上整理了很不少。
只是当时在猎苑,跟京中消息往来不便,就先攒着了。
自打回了京城,皇上就把他们像扫小垃圾一样归了归,准备一总扫起来。
在料理人之前,皇上还不忘先要债。
前些日子,皇上在朝堂上公布:“经会考府核准,去岁各地亏空银两共计二百五十九万两千九百五十七两六钱三分,限今年补齐。”
皇上居然精确到了三分!
别说朝臣们,连会考府本部门的官员都震惊了:皇上当时是嘱咐了账目务必毫厘清楚,分毫不错。他们谨遵吩咐,确实这样清算了。
但实在没想到,皇上真的就这样公布了。
这是一分都不放过啊。
很快,皇上还公布了犯错官员名单和惩处。
惩处非常简单粗暴:在今年年前补足税赋欠银的,可以只丢官不丢家,在今年之前补不完的,抄家弥补亏空;情节严重抄其一家不足以弥补的,就把抄家范围扩大到有过银钱往来的家族并亲戚家;一大家子都抄完,还弥补不上亏空的,可以拿脑袋来暂抵。
注意,是暂抵。
不是抵消。
“不要以为一死就完了。朕不是任由你们糊弄的呆子!凡官员,大多是世家大族出身,彼此相护,一齐在任上贪银子。到事发的时候,大家族擅弃卒保车,随意推出一个做过官的族人来抵账,将所有亏空都算到他身上去,只以为死一个人就算完了,从此其余人都可安心享受这贪来的富贵,那你们是做梦!”
“凡有亏空没还清的家族,子孙参加科举概不录用,直到还完为止!”
皇上说一句,朝臣们的脸色就呆一分。
这,人死了账还不算完?
别说,许多人打的还真是皇上说的主意,牺牲一个保一个家族是常有的事儿。人死如灯灭,再要债就是阎王爷的功过薄了。
没想到皇上就要做这个阎王爷!
朝臣们还是太天真了些。
皇上还没阎王完。
这一天注定会被记入雍正一朝的史册,在这一天,官员们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创伤。
皇上说完死人也得还钱,除非全家死绝,否则子子孙孙愚公移山还钱外,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如今各地能上密折的官员上千,各省有无天灾,朕心里清楚的很。若是再有谎称灾情的,从重治罪;私自加税于民间的,从重治罪。”
他顿了顿,望着下方呆立的群臣,说出了最后一条:“若有科道御史参奏一地府尹,情况属实者,该省督抚一并治罪!”
连坐!
官员们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只要不连坐,就可以你捞我我捞你。
下属替上峰承担些黑锅,暂时吃点亏,只要保住了上司的根基不倒,就终有起来的一天。
可现在,皇上直接截断了这条路。
什么你保我,我捞你,你俩捆在一起下去吧!
便是彼此没有勾结,府尹犯错督抚不知,至少也是个疏忽渎职,领导责任给朕负起来。
这天下就是这样,谁坐的位置高,谁要担更大的责任。就像天下若出现瘟疫天灾,泰山地震,日食月食等事儿,皇帝还要罪己反省一下为什么老天爷不高兴,当官员当然也是如此。
想当督抚还想事不关己,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且说皇上这一系列举动,不是重锤了,这简直是一串子天马流星锤。
把臣子们砸的头晕眼花。
而皇上也迎来了预料之内的官宦豪绅势力的反扑。这里面当然也少不了八爷等人的煽风点火。
最让皇上生气的就是弘时,居然也被老八忽悠着,傻乎乎来劝自己皇阿玛‘宽容体谅’。皇上想:朕对你这个儿子反正是够宽容的了。
不过连张廷玉这样老成的人,都曾私下担忧问过皇上,是否行事太雷厉风行了些,一下子把人打的太痛,会不会过刚易折,甚至提起了王安石变法的失败:“当年熙宁变法,细算起来,也于民生有利,只是……”
皇上直接打断:“王介甫只是宰辅,朕是皇上。”
张廷玉长揖到底,不必再说。
是啊,眼前这是皇上。而且是与前明后期的皇帝截然不同的铁腕帝王。
前朝万历皇帝想立庶子朱常洵为太子,却不能自主,要与朝臣拉拉扯扯几十年,惹出漫长的国本之争,君臣角力至此,竟是个均衡局面。到头来甚至皇帝还略输一筹,最终委委屈屈顺从朝臣之意立了长子。
可现在不同了,皇上说立哪个儿子为太子,臣子们是绝没有置喙权利的。
想置喙国本也行,脑袋压上就行——先帝爷时候立太子废太子,最终几王夺嫡,涮了多少臣子。当时大臣们就像排队排半天,发现摊子撤了的冤大头一样茫然。
但也没有人能阻拦先帝爷的心思。
今时今日,皇上就要对臣子这样严苛,改革实施的这样绝对,也就只有这样了。
当今的态度很明白:觉得在我治下活不下去,可以别勉强自己,你都舍得死,朝廷还不舍得埋吗?正好把剩下的家族抄一抄,又是一份用之于民的收入呢。
张廷玉也只提了这一次,就陷入了无边无际加班海洋中。
皇上的政策虽好,伴随的就是大量工作量的提升。
此番朝上掀起的惊涛骇浪,姜恒并不是从秋雪处听来的。
秋雪再能打听消息,到底层次还不够。她只能听小太监们说说,哪个王爷大臣又挨骂了,皇上又命人传出去了什么圣旨,罚了谁家。
这种朝堂上公然宣布的大事,小太监们反而不配听见了——就算听见一言半句,也根本不懂。
关于皇上近来大刀阔斧讨债填补亏空之事,姜恒是从十三福晋这里听到的。
第50章 每日一游
进入了十一月,京城进入了冷到滴水成冰的日子。
还好北方的冷很豪爽,是那种非常正大光明‘我就要冻死你’的大北风呼呼的如同大耳刮子似的结结实实抽在人脸上,而不是南方那种化骨绵掌似的沁到骨头缝里的湿冷。
姜恒出入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秋雪劝了好几回:“主子,咱就在自个儿宫里转转不行吗?何苦每天一趟中正殿?”主要贵人也不是那虔诚的风雨无阻去给佛祖磕头的人啊,秋雪可是知道,贵人去中正殿,绝大部分精力都是在路上边走路边玩了。
姜恒裹着大氅回头笑道:“下雪的时候,我不就在咱们自己宫里转悠吗?”
能保证运动的时候还是要保证,身体再好也不能吃老本不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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