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时间就是最好的答案。
一日日过去,后宫里的人,再不肯接受事实的,就只剩破罐子破摔的人了。绝大部分人,还是准备低头顺服好好过日子的。在谁手底下过不是过?横竖她们又从未当过皇后。
于是现在的皇后,也不似原来似的,每日连喝一杯茶静一刻钟,都像是偷来的惬意,之后要赶紧振作精神重新紧绷起来。
现在的她,在喝完茶后,还能有闲心,边看这月宫里的各种份例记档,边跟心腹宫女聊宫里新鲜的闲话。
如今满宫里都盯着的,自是储秀宫了。
皇后想,贵妃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自己做出头的椽子帮了所有人。让她们各宫各院,都有悠长足够的时间,慢慢审视这些新人。
说来这一年的新人运道也好也不好。
好在是皇上登基后第一回 选秀的秀女,在资历上哪怕跟王府出来的妃嫔没法比,但已经比无数后来人强了,按照先帝手里的规矩,熬年岁升位份都是她们占先。
运道不好就在于,皇上心里只有明显只有一个年贵妃,新人进宫就像一群小羊羔走到一半,正好遇到了拦路虎。
“太后娘娘赏信贵人的鸳鸯绮最多,储秀宫里的醋味,都要隔着墙飘出来了。”如今储秀宫管事的司嬷嬷,就是皇后宫中的人,其实皇后两只眼睛白天夜里没离开过储秀宫。
姜恒当日听到几个秀女在树下扎堆议论年贵妃——估计她们只觉得趁着嬷嬷们都没来,自由说一会儿话,却不想这些话,总不会是秘密,传得远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快,范围还要广。
多少双眼睛盯着储秀宫呢。
皇后闻言一哂:“这会子就醋,以后更有的酸了,太后颇喜欢信贵人。她家世也与别个不同,这一年的新人里,若无意外,必然是她挑头冒尖儿的。”
另有一件事,皇后没告诉一个人,哪怕是心腹宫人。
其实在皇上登基前,皇后的亲额娘还曾去雍亲王府提过这瓜尔佳氏,想让她做儿媳妇,给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当正妻:“福晋不知道,那真是个好孩子,家教自不必说,生的又可人。”
当时先帝身体不好,似乎有中止次年选秀的意思,皇后记得额娘盘算的很明白:“若是朝廷明年不选秀,三年后她也就过了参选年纪,可自行嫁娶,到时候托福晋的体面,咱们家向她家提提亲才好。”
可见瓜尔佳氏是每个老太太和夫人们都会喜欢的长相,最讨长辈喜欢。
当然,现在日月都更迭,这些旧话是再不能提起了。
这一回的选秀规模不小,是定在了体元殿,六个秀女为一组,排队进来让皇上与太后选看。
第一日的秀女最要紧,太后强令了皇上必须在那坐上一晌午,想选两个出身又好,又可帝心的秀女出来。
太后自己早些年就苦于出身低些,是包衣出身,乃内务府小选进宫的宫女而非大选秀女,若不是儿女多,这晋封路只怕更难。
故而太后对这第一日的秀女寄予厚望的,她深知若是只有容貌没有家世,是极难抗衡现下宠爱和家族都如日中天的年贵妃。
然而这一日大几十个秀女看过去,能让太后一眼就喜欢,皇上也颔首表示可以接受的,还真就只有信贵人一个。
之后皇上溜了,太后才带着皇后继续选的秀女。
皇后这里得到消息后,很快六宫皆知:太后给信贵人的鸳鸯绮是其余常在的两倍,四种颜色俱全,共八匹。其余常在们,哪怕是马佳氏和郭氏这种出身高于寻常常在的,也只得了四匹。
答应们更不必说,每人只得了两匹——这还是因为太后第一回 赏赐,给单数不好听。
不然按着宫里的份例,答应除了每年十匹普通棉布外,其余各色绢绸绫纱等高级衣料本都该只各得一匹。
乌雅嬷嬷亲自送去的赏赐,整个储秀宫鸦雀无声地接了。
这位嬷嬷,论起来才是后宫里最有头有脸的嬷嬷。
服侍太后的人,资历当然不缺,最要紧的是她姓乌雅,也是镶蓝旗包衣出身,跟太后是一族,细算一程子,其实还是太后的远方亲戚。
太后待她素来不同,先帝爷还在的时候,碍于宫规和其余嫔妃虎视眈眈等着捏错,还主是主,仆是仆的。
现在太后是指着儿子过活,从需要留意全后宫的脸色,变成了全后宫女人都得看她的脸色,说话做事自然也随意起来。
见了乌雅嬷嬷回来,还带了点看戏似的好奇意味问道:“信贵人那孩子如何了?她们这些个小丫头在家里娇生惯养的,骤然进了储秀宫,统共没几个人侍候着,只怕不惯吧?”
选秀的时候,都是标准化模式走下来,如今遇到事,太后倒想看看,信贵人性子如何。
太后信得过乌雅嬷嬷的眼光,这才大材小用,派了她过去送赏。
第9章 容貌
乌雅嬷嬷先熟门熟路给太后拿了件挡风的细绒毯子来盖在腿上,口里念叨着:“娘娘生十四爷的时候落了些膝盖寒的毛病,偏生自己不知道保养,这春日里的风可还透着凉丝儿呢。”
念叨完了,这才跟太后说起储秀宫的事儿。毕竟是侍候了太后多年的贴心人,第一句就先不着痕迹捧了一把:“到底是娘娘好见识,信小主是娘娘一眼就挑中了的,说面相最好,瞧着就是个平和讨喜的。”
“果然奴婢这一去送鸳鸯绮,就瞧出来了。不少小主面上总有些不平艳羡之色,再不就是见了奴婢一脸盼到了救星似的欢喜。”盼什么呢,无非是盼着太后宫里的人神兵天降,正义化身把她们救出储秀宫不用学规矩熬日子了。
可她们不明白,进了这宫里,甭管是贵如皇后,还是最低微的宫婢,都只能靠自个儿了。
“倒是信小主,谢恩规矩,说话又温和体面,没有一点子抱怨的声气,太后娘娘独厚赏她,脸上也没有什么娇气和傲气,老奴托大说一句,当真是个好孩子,怨不得娘娘喜欢。”
太后越听脸上的笑容越足。
守着规矩,不骄纵傲气,这不就是年贵妃的反义词吗。
皇上还没登基的时候,太后对年氏倒没什么意见。只因那时雍亲王福晋进宫的时日都不太多,何况雍亲王府的妾室们。太后娘娘当时再是听说过年贵妃的得宠与做派,也没怎么亲眼见着,只觉得儿子在外辛苦,有人能宽他的心也好。
可如今看着一个耀眼夺目的宠妃,日日在她眼皮底下大放异彩,太后娘娘真是难受极了。
不光为了皇上子嗣,还为了这件事,与她多年在后宫所见所养成的标准相悖。
康熙帝的后宫,绝不会出现这种独一份专宠的妃子。
太后听乌雅嬷嬷说完,不由玩笑道:“难得见你这样夸人,莫不是收了人的银子?”
乌雅嬷嬷‘嗐’了一声:“若说原来嘛,娘娘还能疑我收人些银钱图别的前程,可现在奴婢跟着太后娘娘,在这后宫还靠谁去?这刚入宫的秀女,一位贵人,也就能收买了我去了?”
主仆两人这种玩笑都开,可见亲密。
太后闻言也笑了:“是啊,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哀家做了太后,你能看上的奉承也该水涨船高啦。”
笑过后,太后又夸了一句自己的眼光:“你瞧着吧,哀家在后宫这些年,别的不说,一双眼还是历练出来了。瓜尔佳氏这姑娘的好处,皇上一眼未必瞧得见,看得清,时日久了,必能慢慢觉出好来。”
年贵妃像烈酒,喝的尽兴却也伤身,而这信贵人则像一盏清甜的香饮子,是一种细水长流的好。
姜恒若是知道这两位的谈话,必要感叹一番:姜还是老的辣,看的就是透彻明白,简直是一眼看到大结局啊。
此时姜恒正在镜子前头,被两个尚衣监的宫女围着量尺寸,量完后,两人还将四种不同色的鸳鸯锦,往她身上比量。
“小主肤色白皙,这柳叶黄的锦缎就很趁肤色。”另一个宫女则将一匹霞紫色比照了一下,嘴更甜道:“这霞紫色染得嫩,一般人还真托不出这色来。”
姜恒适时开口:“那就有劳尚衣监了。”
两位宫女蹲身行礼:“小主就放心吧,慈宁宫赏的好料子,咱们万不敢出岔子的。”
太后赏了鸳鸯锦后,皇后处自然也有恩典。
太后送的是物资,皇后送来的则是人工:命尚衣监出动了十来个针线上的熟手,前来为新人们量体裁衣,意在让她们从储秀宫学完规矩出来向太后请安时,都换上太后赏的衣料所做的旗装,好让太后娘娘高兴。
姜恒眼见着两位宫女小心翼翼用一块白绢布包上布料抱走,她扣上门后回到了铜镜前。
大扇的落地铜镜,打磨的十分清亮,除了颜色略有些失真外,五官眉目都看的清清楚楚。
瓜尔佳氏作为《信妃录》的女主,文中对她的容貌描写也颇多,姜恒当时脑海中也隐约有个立绘形象,但都不如亲眼在镜中看着满意。
瓜尔佳氏无疑是美人儿,且美的很有特色。镜中人眉眼细细,并不是柳眉杏眼的浓颜惊艳系佳人,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甜,唇红齿白,气色极佳,像是春日盛景,枝头上初绽的一朵饱满雪白的玉兰。
《信妃录》原文中曾描述过女主柔美好似宝珠明月——总而言之,不是弱质纤纤型美人。
要不然也不能在后宫经历过几年晦暗日子,受过几次陷害,吃了一些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苦头,还是坚强地挺了过来,连点容颜憔悴的后遗症都没留下,这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
姜恒忽然对着镜子笑了。
她忽然想起书里一段女主叫太医的剧情。就在这储秀宫中,新人学规矩一月期限将至的时候,女主已经得了后宫创伤综合征,对出储秀宫不但没有期盼,反而是极度害怕。这一怕加上一月来的心理压力,就发热病了一回。
嬷嬷们不敢耽搁,立刻给信贵人请了太医。
当时太医隔着帐子垫了帕子扶脉,半晌后脸色就放轻松了道:“贵人是有些累着加受凉以至作烧,好在贵人身子骨好,先天壮,这病不相干的。”
本是寻常的看诊,姜恒之所以忍不住笑了出来,是因为这一段成为了评论区经典,后面女主一亲自劳动,或者后期四爷一公主抱女主,评论就是一水儿的‘不愧是先天壮’‘四爷好臂力!’
作者终于受不了了,站出来维护自己笔下的女主:我宝只是身体好!其实是身娇体软小美人!
评论继续回复作者:“好的,壮壮。”
“收到,壮壮。”
当时姜恒也在下面跟了一句善意的调侃,但没想到‘时至今日,壮壮竟是我自己。’
调侃归调侃,姜恒还是很惊艳于这幅容颜的,不愧是作者心爱的‘我宝’,每隔几章就要正面描写,侧面烘托的甜系美人女主。就像炎炎夏日里一碗甜丝丝的冰激凌,还是草莓味道的,让人观之忘忧。
而且对姜恒来说,健康真的太重要了。
之前有两年她都是亚健康状态,晨起不喝咖啡或者浓茶就头疼没精神,颈椎腰椎的疲劳疼痛以及眼镜的度数增长就更不必说了,在办公室里,没有低头低到脖子疼,看文件看的眼花,都好似偷懒摸鱼了一般。
她抽屉里常年备着止疼药和各种眼药水并隐形眼镜。
整的她最想去世的还是牙疼,且根管治疗要去口腔医院很多次,以至于她看到类似口腔科的躺椅都心跳加速,耳边响起‘滋滋’钻牙声。
反正在她穿过来前,年纪轻轻就开始保温杯里泡枸杞养生了。
只是边加班工作边养生,可以说是拆东墙补西墙。
现在她终于有了好得不得了的年轻身体,她一定要好好珍惜。何况这后宫里,身体好,本就是业绩的一部分。
想到保养身体,屋内的自鸣钟就恰到好处地响起——到了用膳的时分。
姜恒将旗装略整了整后,便往正殿的堂屋去,那如今就是储秀宫的课堂兼食堂。
她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屋中间摆着与往日不同的一张方桌,桌上还放着一瓮粥一盆汤和四道菜。
她脑中立刻就想起了这是要做什么,只是还没来得及细想,耳边就响起了马佳氏略带愤怒的声音:“怎么今儿难道要咱们自己分盛汤粥不成?下回是不是就要我们这些个嫔妃自己去膳房提膳了?”
很快,四位嬷嬷都到了,马佳氏等人都有些吃惊:原本用膳时,只有贵妃宫里的叶嬷嬷会来看着,今日怎么四尊门神都到了?
事关礼仪举止,还是叶嬷嬷站出来笑眯眯道:“诸位小主们都见了中间这方桌了,并非奴婢们敢怠慢小主们连汤羹都不侍候。”说到这儿,她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马佳氏。
马佳氏被她看的简直有点毛骨悚然,方才自己抱怨那一句的时候,这正殿里有服侍的人吗?似乎只有远远在收拾食盒的小宫女吧。
她犹自惴惴,叶嬷嬷已经继续往下道:“在奴婢们跟前,诸位都是主子,但小主们进宫不光是做主子的,更是要侍候万岁爷的——打今日起,每日用膳前,小主们都要先学着布菜盛汤,为着将来若有幸蒙宠,侍候御膳,可不能疏漏。”
这话说完,众人倒是心服口服的多些:这项练习确实很必要。
叶嬷嬷嘴角永远翘着,带着和善的微笑道:“今儿是第一回 ,奴婢们也不求小主们布菜盛汤举止优美万事妥帖,只消小主们没有滴漏泼洒,就算过了可以自行用膳。”
郭氏现在才回过味来,惊讶到脱口而出:“啊,难道今儿布菜不合格,我们就不能吃饭了?”
叶嬷嬷转头道:“郭常在出身世家,自然早承教诲,必知女子入了宫一体一身都是万岁爷的,若是连这布菜小事上都侍候不好万岁爷,哪儿还有心情用膳不是?”
郭氏想说自己很有心情用膳,而且还很饿,但她听出了叶嬷嬷的意思,直接隐晦扣上了家教的大帽子,恐连累外头父兄和姊妹们的名声,只好腹内忍气道:“嬷嬷说的有理,用膳不重要,饿肚子也无妨,侍候皇上才是最要紧的。”
叶嬷嬷的招牌笑容,因为郭氏的忍气吞声更真切了一点。
看看,虽然她们只是些‘奴才’,但有时候,这些主子也只好屈从于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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