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听说皇上在王府的时候,就把年家当成了亲家似的,倒把正经姻亲乌拉那拉氏摆到一边去。登基后的一年,对年氏也是殊荣不断,不怪年家自视甚高,实在是皇上把他们抬得够高。
觉尔察氏在宫里时,还在感慨年夫人的胆大,谁成想人家现在都马车冲她了。
带着一肚子的火气回到府里,觉尔察氏也不先去梳洗,反而直接让人把轿子抬到了东上房,去给老太爷和老太太请安。
她再怎么说起年家的跋扈,不如让老太爷亲自看看。
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他们府上也是如此——观保能在四十多岁上,就做到这样的高官,出身也是少不了的。
出生就是顶尖官二代,基本上是从读书起就在先帝爷跟前挂了名。
老太爷曾经也是官至一品,做过封疆大吏的人。致仕之前老太爷是两广总督,正经管过海运通衢的。凡是荷兰人、英吉利等国来两广之地做海上生意,都少不得拜一拜他的码头。常与外国打交道,老太爷思想很是活泛。
用他老人家的话说,他见过的外国人,比家里小孙子吃过的米还多。
更是自诩永不震惊的:他可是见过各色金发碧眼的人,什么鹰钩鼻独眼甚至是钩子手的海盗都见过。
老爷子表示,什么长相都不会让我吃惊。
然而今儿老爷子就吃惊了:自家向来端庄大气,在人前从不失态的大儿媳妇,居然像个糖霜果子似的就进来了。
老太爷的手甚至都没控制住一抖,上好的鼻烟壶都掉了,给他老人家心疼的够呛。
好在老两口爱清静,这东上房里只有几个家中做惯了事的老仆服侍,不会多说话。
“是娘娘在宫里有什么不妥吗?”老爷子直接发问。
不应当啊,孙女入宫不足一年,今年还赶着年前就升了主位,岂不正是好时候?
觉尔察氏也是叫年家撞出了真火,论官位,观保和年羹尧现在是平起平坐的总督好不好,年夫人的马车就这样撞上来?想来是知道瓜尔佳氏的女儿进宫后,她们娘娘就失了宠,甚至降了位份,就要迁怒兼物理上挤兑一下。
年家忒目中无人!
“娘娘在宫中一切都好,瞧着性子也比在家里长成了好些,可以独当一面了。”觉尔察氏是个利索人,不用长辈追问再羞答答说话,而是自己就跟个火筒似的,突突突将今日发生的事儿都说了,然后开始解释自己的意外。
“不是儿媳不顾体面,而是如今官中细粉越做越好,落在脸上头发上除非用水仔细清洗,否则再是难掸扫掉的。若是回去沐浴更衣,只怕老太爷和老太太着急宫里的事儿,只好先来说一声。”
好在是大冬天,带着兜帽进门,略微遮挡下脸容,下人也看不大见。
听说年家张狂成这样的举动,老太爷连着哼了好几声。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观保不在家,你倒是说话拿主意啊,咱们家难道是好欺负的?不说个料理法子,倒哼上小曲儿了?便是唱一整折子戏也不作数!”
“说什么,自作孽不可活,还有什么说的。等着瞧就知道了,年羹尧性情猖狂,对万岁爷收了他四川和甘肃的权柄去愤愤不平,却不想这几地原本就是皇上的又不是他的,轮到他委屈的什么似的?”
“万岁爷本就在敲打他,他若是识趣好生呆在青海尽忠职守也罢了。谁料他自己就为自个儿抱不平,居然特意递了折子要回京‘请安’!这岂不是把官位看的比边关的安危还重?!”
老太爷冷哼就没停过:“要是皇上不准他回来,命他死守青海倒也罢了,说明虽是圣心不满还要用他。可皇上偏偏直接准了他回京。呵呵,今年过完年,他能不能回去继续做总督还是两说呢!”
他老人家眼光,与京中人不同。
并不觉得皇上准了年羹尧回京,是对年家的宽容许年羹尧回京自辩,让他回京联络亲友替自己求情。
只怕是要弃之不用了。
大年初一的夜晚,宫中火树银花灯火璀璨,许多地方都有还未来得及洒扫了去的红色纸屑,将紫禁城妆点的热闹活泼了几分。
并不比前世姜恒看到的灯节差。
向来宫里大年三十除夕夜的大宴持续最久,必要跨了年去才算完。而大年初一各宫都很忙,白日是一歇不能歇。
因而初一晚上,虽说太后慈宁宫的会客厅里继续摆后宫宴席,但自皇后起,各个都人倦力乏,喝过新年酒祝福过太后长命百岁,很快众人就散了。
姜恒回到永和宫的时候,看到钟表的指针还不到八点。
宫人们早都准备好了等着她回来。
“发钱,发钱。”新部门第一年绩效很不错,还刚刚扩编了,这大年初一不发点压岁钱还像话吗?姜恒让秋雪将她早准备好的荷包都拿过来。
秋雪带笑捧出了一只颇为沉重的藤条编的匣子,上头还系着红色丝带。
宫人们齐聚一室,火光映着脸颊,都是红莹莹的,十分有过年的喜气,俱是期待地看着信嫔娘娘剪开红丝带,将一个个荷包取出来。
之前就在永和宫的宫人是二十两银子的压岁银,新来的宫人则是十两。
因这是升嫔位的第一个新年,姜恒特意拿了银子让内务府做了特殊形状的银锞子——一本银子打造的书本,和一只手指头长的银子打的毛笔。
书与笔。
姜恒就是想明白告诉他们:知识可以变现,盼着大家都继续用心学习起来。她本人是没准备以嫔位终老的,那身边宫人自然也不能以粗识文字,只会简陋记账为终点。
如今永和宫扫盲班顺利结业,未来还有一系列小组学习计划等着他们呢。
能到永和宫来的,用张玉柱的话说,都是有几分心气儿的机灵人,都迅速领会精神表示会团结一心努力学习继续上进。
“昨儿还熬了夜,娘娘喝一碗热牛乳睡吧。”
姜恒对秋雪点头,又不忘说一句:“别放糖了。”
秋雪抿嘴笑:“奴婢记得,娘娘跟旁人都不一样,吃牛乳不爱酥油和白糖一起煮的甜腻。”
姜恒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肚子里都不缺糖,就像很多兔朝居民一样,觉得外国点心好多都齁甜吃不下去,只有‘不是很甜’才是对甜点的高度认可。
但古代人不一样,都不用说古代人,姜恒还记得爷爷奶奶那代,就还爱甜爱重油,实在是年轻时候肚子里缺油水狠了。
宫人们也是。
姜恒就将嫔位份例里的牛乳分开,她自己的一碗是单独煮,完全不放糖煮的,而另一份则是加了好几勺白糖煮成一大瓮甜牛奶。
她一日顶多喝一碗牛奶,剩下的一大罐要是不做什么奶味点心也就都浪费了。
都分着吃了不浪费东西多好。
且宫人们年节下要跑腿的地方多,虽说穿着厚棉服,也是又冷又累,到了夜里人人都喝一碗甜牛奶,又香又甜都可以好好睡一觉。
秋雪等人习惯了,倒是新来的几个很有些不可置信,宫女秋霞就拉着秋霜问道:“好姐姐,主子份例里的牛乳,就这么给了咱们?”
秋霜点头:“往后你就知道了。咱们永和宫的规矩就是这样。娘娘给的,你安心接着用了。但万不能就仗着主子心善,自己生什么歪心思,私自挪用宫中物什,那主子也是再不宽恕的。”
几个新人都连忙点头。
新来的秋霞看牛乳上还结着一层奶皮,光滑如脂的一碗,虽有些咽口水,却想着要不要奉承上头的姐姐,于是要让给秋霜喝。
秋霜笑道:“你快喝了吧。咱们都是经过内务府的,当时月例和好东西都要先孝敬嬷嬷和上头管着你的姑姑姐姐们,但咱们宫里,是不许随意欺压克扣旁人的。主子那里还有小本本呢。谁犯错谁有功,都记得清楚明白。”
秋霞喝了一口后惊喜的发现,这牛乳除了香气满腔外,竟然还是甜的!
加了糖牛乳还是白潋潋的颜色,可见主子放的不是便宜些的饴糖和红糖,而是最精细的白糖。
秋霞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喝了,觉得浑身都热乎乎起来。
在这大年初一的晚上,充满了对新一年的渴望与干劲。
那种甜丝丝的感觉渗到心眼里去。
姜恒喝牛奶是为了补钙和加强睡眠质量,本身是不怎么爱喝。
且屋里炭火生的足,她更不愿意喝热牛奶,索性让秋雪将一碗牛奶端到外头去,将牛乳冻成了奶冰,再用砸核桃的小锤慢慢敲成小块来吃,正好压一压这屋里的火气。
此时她边吃奶冰,边听秋雪说话。
“今日年夫人在皇后娘娘那磨蹭了良久,到底没能去翊坤宫见到年嫔娘娘。听内务府带路的小宫女说,年夫人出宫的时候脸色可差了呢。”
姜恒此时还只把这个当闲话听,并不知道自家额娘被愤怒的年夫人迁怒别车来着。
“万岁爷虽只说了禁足,没有明说不许母家去探望,但谁会拧着万岁爷的意思去办啊。”
两人说着说着就谈到了年家的爵位上。
其实满洲老姓家里,有爵位的真的很多。
因大清的爵位等级太多,共二十七级爵位,而且得爵还不是非常难,爵位就没那么稀罕。
朝廷常有战事便可得爵,甚至不打仗,做文臣做的出色,也能不断赏爵位,如和珅原本是世袭的三等轻车都尉,后来就一路升到一等忠襄公,也没听说和中堂打过什么出类拔萃的仗,甚至还有输到尴尬,需要阿桂去救场的事迹。
可见只要得皇上青眼,就可以连蹦十七级爵位,直奔满级一等公。
如今观保身上也有爵位,府里挂的也不是什么都统或者是总督的匾额,就是按爵位挂子爵府。
老太爷当年是三等伯爵,传到观保这里,就成了三等子爵,降了一大等。而经过观保这些年的努力,他成功把自己从三等子爵升到了一等子爵——估计等治河总督圆满完成任务,他就能把阿玛的伯爵位拿回来,将府里的匾额换回来。
甚至说不定更上一层楼,不只是三等伯爵府,能得个二等甚至一等伯爵。
反正观保年纪也不大,他是想继续奋斗下去,最好自己弄个侯爵甚至公爵的,子孙袭爵的时候又可以有空间下降了!
今日觉尔察氏说起家长里短的时候,隐约也有这个意思:“原本想着,爵位是给儿子的,等你阿玛告老的时候,能得个伯爵位传给你哥哥就罢了,可如今,你阿玛想着你,也得多做些事儿。”
还不等姜恒说,她就又道:“你放心,你阿玛是老成脾气不会冒进。他说了,一切望着怡亲王和张廷玉大人行。万岁爷最看重那两位,必是有缘故的。”
姜恒当时就放心了:跟紧怡亲王步伐,那就稳了。
她对自己的一品阿玛还是很有信心的。
姜恒现在已经知晓了观保的升官履历,发现这位一品阿玛的升官速度比她在小学争取个班干部还快,真是泪目了。
这个大年初一,虽说略有伤感,但总体来说,过得还不错。
姜恒用一句话来辞旧岁迎新年,那就是:未来可期。
第55章 迎神
对宫内宫外很多人来说,这一年都还不错。
但对年大总督,对整个年家来说,这个年过的很不怎么样。
年前他上书请奏皇上过年能否入京请安。皇上批了个准,年羹尧就忙不迭回来了。
他实在心焦:先失四川,后甘肃又被岳钟琪领走,他这个原本管辖势力范围最大的川陕总督,不,现在只能叫青陕总督了,简直是个笑话。
甚至连暂时还属于他的陕西,其辖内事务都被奉命兼管山西的直隶总督李卫探头探脑的,至今李卫手里还捏着几个盐商不肯还给他呢——年羹尧派去直隶总督府交涉的亲信根本见不到李卫本人,问就是李总督下乡扶贫去了,根本不在衙门。
要不是总督本人无诏擅离属地是大罪,年羹尧真想自己亲自过去把李卫揪出来打一顿。不过是个商人之子,买官入朝,侥幸被当今看在眼里得了势,还真就跟他人五人六起来。
半年来种种意外事端导致年羹尧很不安心,极想要回京亲自探探皇上口风,也正好回京走一趟,将自家的姻亲和故交多联络起来。
总不至于自己孤悬西北,对朝堂的变化不够敏感,让人坑害了都不知道。
年羹尧总觉得,是李卫这种小人嫉妒他,又或者是岳钟琪等将领眼热他屁股底下的总督位置,所以在背后敲他闷棍,混淆圣听。
年夫人从宫里回到三等公府时,只觉得府里看着依旧是富丽堂皇,却明显缺少了往年那种意气风发热闹煊赫的气势。
他们夫妻往年大半是在青海或者甘肃外地过年的,今年少有的回京过年,按说这京中亲朋故旧多,应该更热闹才是,可这年过的却寥落,许多人不大敢上门走动。
年羹尧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如何受得了这种旁人的冷落畏惧,只在心中暗中记下这些人的名字:你们最好以后没有事儿求到我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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