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槐序
女子芸娘走到陈婆身边,递上一碗粥:“记得我说的话吗?”
陈婆连连点头。
芸娘莞尔:“这就好。你记住,这里一直只有你自己,你没见过任何人。”
陈婆再次点头。
“很好,你放心,只要你听我的,你儿子就能回家。你若是不听我的,你儿子可就活不成了。”
陈婆面色大骇,扑通跪下来拼命磕头,口中咿咿呀呀乱叫,偶尔发出一两个字“不”的音节。
芸娘将粥碗放下,施舍般道:“吃吧。你乖乖的,我自然能叫你如愿,母子团聚。”
走回房中,男子赵钱站起来:“何必这么麻烦,不如宰了。”
芸娘睨了他一眼:“自然要杀,她儿子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我既然答应了让她如愿,便会好事做到底,送她去地府团聚。但不是现在。现在杀了?你是想直接把李渊跟李世民引过来吗?这种做法跟自曝有什么区别?”
赵钱哑然。
另一男子孙李嗤笑:“莽夫!你当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她是附近村子里的人,疯了许多年,这点是事实,一查便知。而且她整日神经兮兮,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妪,谁会将中山王被掳的事情与她联系在一起?留下她才是对我们最好的掩护。”
还有一点孙李没说。陈婆说话说不清楚,与哑巴无异,不必担心她会泄密。
赵钱觉得憋屈:“掩护个屁,我们当日直接下山跑了不就行了?”
孙李翻了个白眼:“你脖子上那玩意儿是装饰吗?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我们才多少人,对方多少人?你以为我们能逃得掉?若不用障眼法,真入城去,我们就是瓮中之鳖,只剩任人宰割的份。留在此地才有活路可寻。”
他指了指桌上的灯盏:“灯下黑你懂不懂?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赵钱撇嘴:“这么多弯弯绕绕,还不如直接宰了李承乾呢。他是李世民的儿子,父债子偿,杀了他也算是为主公报仇了。”
芸娘看了他一眼:“公主留着他有别的用处。”
神色淡淡,语调平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直未曾说话的周吴眼神凌厉:“公主定下的计策,自有公主的道理。你别冲动坏了公主的事。”
被所有人训了一圈,赵钱憋屈,却也知自己脑子不如他人,只得气呼呼坐下。
“他该醒了,我下去看看。”
芸娘一手提着灯,一手端着粥碗起身。周吴会意,率先走到左侧屋子,这里堆着许多杂物,破烂的玩具、陈旧的衣服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陈婆自道观或山上捡回来的,冗多而杂乱,又未曾整理,全随意甩在这里,长久积压,整个屋子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芸娘微微蹙眉,转瞬又松开。
周吴上前,弯腰掀起脏污厚重的地摊,拉开地板,一间地窖显露出来。
芸娘缓缓走进地窖。地窖不算太大,里头满满当当全是破烂,比外面还多还杂,味道也更重。绕过杂乱的破烂,来到后面,狭小的的空间里躺着个孩子,正是李承乾。
芸娘将油灯放置旁边,不知道是久居黑暗骤然被光亮刺激,还是药性过去本就到了醒来的时候。李承乾迷迷蒙蒙睁开眼睛,还没完全清醒,一把匕首已经架在脖颈。
“听说你虽年纪小,却很聪慧,那么应当知道利害。你已经许久没进食了,我可不想就这么把你给饿死。你自己也不想,对吧?”
李承乾想说“对”,却发现自己口中被塞了破布,只发出呜呜的声音。
芸娘轻笑:“我给你松嘴,你吃东西,不许吵不许闹。我最烦小孩子吵闹,吵得我脑仁疼。我一疼就会不高兴,不高兴我这刀
就得见见血。懂吗?”
李承乾连连点头。芸娘这才将他嘴里的破布取下,把粥碗摆到他面前。
李承乾没动,睁着骨碌碌的大眼睛:“姐姐,我手脚都被绑着,吃不了。”
姐姐?芸娘瞄了他一眼,李承乾缩了缩脖子。芸娘无奈,只能端起粥碗亲自喂他。李承乾有些遗憾,行吧,看来是没法骗她给自己松绑了,不能急切,先忍耐。李承乾乖巧就着芸娘递过来的碗喝粥。一碗粥喝完,全程配合,没有作妖。
芸娘很是讶异:“你倒是挺乖。”
“我害怕。我的命都在姐姐手里,当然要乖。姐姐别伤我,我什么都听姐姐的。”
芸娘愣住。
李承乾又缩了缩身子。那副胆怯模样让芸娘嗤笑,只听说中山王在长安如何恃宠而骄,作威作福,没想到身陷险境竟是个这么懦弱的。李世民的儿子,如此贪生怕死,呵。
芸娘将破布重新塞回李承乾嘴内,起身离开。地窖内又昏暗下来,漆黑一片,不见五指。李承乾有一瞬间的恐惧,却又强行镇定下来。
阿耶阿娘都没教过他碰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办。但梦里,他们家曾遭遇过绑架之事,自幼便很重视孩子这方面的危机意识。爷爷还请人给他们上过课。
老师说过,他们是孩子,要听话,要配合对方,不要反抗。可以适当示弱,让对方放松警惕,如果能找机会送出消息或者给予线索更好;如果不能,千万不要逞强,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激怒歹徒。
老师还教了他们如果被捆绑要如何自救。有些绳结是可以自己解开的,但有些需要借助外物。
李承乾试了试手腕的绳索,绳结很扎实,不容易解开。但是老师说过,大人会本能的轻视孩子,对于孩子的捆绑有时会因为这份轻视而造成漏洞,譬如绑得不够死的情况。加之孩子的身体柔韧性好,手腕小,若是如此,便可以通过有规律的活动挣出空间来的。
再有更重要的一点,他的力气大。
李承乾试着按照梦里老师实验的方式转动手腕,一下一下又一下,绳索磨搓着皮肤,生疼生疼。李承乾有些想哭,吸了吸鼻子又止住了。他没有放弃,老师说过的,要想自救就得忍耐。
他一边努力,一边琢磨着周遭是不是有可以借助的物件。
漆黑的地窖里,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屁股一点点挪动,勉强用绑着的双手去摸索。砰,不知碰到什么,李承乾脑袋被撞了一下,似乎是个麻袋。麻袋里装着一坨一坨的东西。李承乾绑在后面的手试着抓起一个。
圆圆的,怎么有点熟悉?
——叮,土豆种薯已全部发放完毕,请宿主注意查收。
李承乾:!!!
第29章
这时候给他发放土豆种薯?那他要是没被绑架, 是不是就拿不到了?为了土豆种薯,让他遭受一回绑架?好家伙,这比给你五百万把你送去非洲挖矿还坑。
啧啧, 系统, 你这么能咋不上天跟太阳肩并肩呢。你有本事变出一把刀来啊,要不然刀片也行。不能就闭嘴。
系统:……
李承乾气得七窍生烟, 心里骂骂咧咧。要不是素质好, 都要问候它祖宗十八代了。
呵呵。系统就是个智障。什么土豆不土豆的, 有他的命重要吗?李承乾将手中的土豆扔了,继续挪动手腕, 力求解绑,对身边麻袋里的土豆不管不问。
——叮, 土豆种薯已发放, 请宿主注意查收。
李承乾恍若未闻, 全然不搭理, 仍旧努力求解绑。
——叮,土豆种薯已发放, 请宿主注意查收。
李承乾:嘿, 小样, 急了吧急了吧。我就是不查收,你能怎么地!
——叮, 土豆种薯已发放, 请宿主注意查收。
系统锲而不舍, 李承乾毫无回应。哪家系统有你这么坑?你苟成这样,爷凭什么理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简直傻逼。
系统:……
没多久, 李承乾挣扎出了一定空间, 将一只手腕抽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只,再伸手扯掉嘴里的破布,解开脚上的绳子。解绑成功。
他循着芸娘离开的方向一点点摸索前行,感觉到了梯子,心中一喜,顺着梯子往上爬,摸到了地窖的木门,尝试着轻轻往上推开一条缝,便见到屋内的情况。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芸娘的背影,她身边还有三个男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声音很低,只能听到断断续续地一些字节,并不真切。东边角落里还蹲着个老妪,口中咿咿呀呀地不知唱什么。
诶,这老妪怎么有些眼熟?陈婆!
看着地窖外与地窖内如出一辙的满堆破烂,李承乾恍然大悟。水云观的小道士曾经说过,陈婆有捡破烂的习惯,什么都收着。最先发现的第一颗土豆是从陈婆手里得来,而这类土豆地窖里还有许多。
所以这里是陈婆的屋子?那么系统发放的种薯是本来就在陈婆手里,故意借陈婆指引,目的是让他来屋子里寻,而他会错了意,一门心思往山上跑搞错了方向;还是本藏在山上,在他不耐烦放弃挖寻后,又想出这招?
李承乾扁嘴,反正不管哪种,都很讨厌!
垃圾系统!
他深吸一口气,晃了晃脑袋,把这份闷气晃掉,重新思考眼下的局势——如何逃生。既然这群人抓了他没跑远仍旧将他藏在山里,那么是不是代表他可以呼救?李承乾张开嘴,瞬间又闭上。
不行,陈婆的住处虽在水云观后面,却是有一定距离的。如果刚巧此时外面有人搜查或是巡逻还好,若没有,他叫再大声也传不到水云观去,非但引不来救兵还会暴露自己。
到时候必然引起芸娘等人的警惕,他想再找机会就难了。而且即便引来救兵,也是芸娘等人离他更近。他照样危险。他必须以自身安危为重,不能冒险。
李承乾犹豫起来,琢磨着该怎么办。一股困意袭来,李承乾觉得脑袋有些晕沉。
不是刚醒吗?怎么又困了?这不对劲吧?
李承乾猛然想到芸娘给他吃的那碗粥。里面有药!
咬了咬牙,察觉自己头晕的程度越发厉害,李承乾小心翼翼爬下楼梯,挣扎着回到原位,将双脚绑起来,打上危机课堂里老师教的特定绳结以便下次更好解绑,接着略显嫌弃得将破布轻轻塞回嘴里。最后把另一条绳子绕了几个圈,将双手伸进去,装出仍旧被绑的假象。
做完一切,李承乾终于撑不住,沉沉睡去。醒
来已是第二日清晨,日光从地板的缝隙照射进来,虽然十分微弱,却比全然漆黑的环境要好得多。
芸娘依旧端着碗下来给他喂食,李承乾吃了几口便不吃了。芸娘皱眉很是不悦。李承乾吓得眼眶都红了,颤颤巍巍道:“我……我吃不下。我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这些东西伺候我的仆婢都不吃的。”
芸娘一愣。李承乾耸了耸鼻子,眼泪悬在睫毛,委委屈屈,好不可怜。
“我想念兰婆婆做的糕点了。软软的,糯糯的,甜而不腻,可好吃了。”
见芸娘的目光扫过来,透着几分不解又带了几分愠怒。
李承乾不自觉将身子往里挪了挪:“兰婆婆是我家专门负责给我做糕点的阿婆。她的手艺真的很好。姐姐若是吃过也会喜欢的,也会跟我一样吃不下这些东西了。”
芸娘一直不说话,李承乾吓得哭出来:“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吃。我确实吃不下。我想兰阿婆了,阿婆,阿婆……的糕点。”
断断续续对于“阿婆”的呼唤以及压抑的哽咽哭泣钻出地窖,声音不算太大,但在寂静的房子里显得十分突兀。呆在角落安静吃饭的陈婆顿了顿,突然站起来,神情激动,口中低哑的啊啊叫,极力呼喊着“孙……孙……”。
她将碗一丢,边喊边朝声音处奔,蹬蹬跳下地窖,将芸娘撞开,抱住李承乾:“孙……孙,啊啊……”
外头等候的三个男子跟下来,一个个面色铁青。赵钱立马就要上前拉开陈婆,将他带出去,奈何陈婆一心扑在“孙子”身上,拼命呼喊,死活不肯松手。
她的嗓子虽然坏了,声音低哑暗沉,字节也不太说得出来,但被逼急了竟偶尔夹杂出两句尖利的吼叫。
眼见局面快要失控,芸娘厉声打断:“放开她。”
赵钱一顿,松开手,眉宇紧皱,下意识抽出自己的刀,却被周吴按住:“这里离水云观不远,如今山上山下都是禁卫军,杀了陈婆会打草惊蛇。”
赵钱气得跺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说怎么办?”
李承乾仿佛被突然的变故吓到,眼泪哗啦啦直流,对上芸娘凶狠的眼神,连连后退,将头埋进陈婆怀里:“我……我听话,我不说了,我不想兰婆婆的糕点了。我吃饭,我吃饭。”
见他浑身颤抖,陈婆一颗心都要碎了,死死将他护在身后,指指自己又指指李承乾,跪下朝芸娘等人磕头,一个又一个。
见此情形,孙李失笑:“一个稚子一个疯子也值当你们这么紧张?她想照顾这孩子,让她照顾就是。往后每天送饭喂饭的活都交给她吧,也省了芸娘的麻烦,岂不正好?再说,我们又不出去,总归在屋里。他们一老一幼还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翻出花来?”
芸娘想了想也觉有理,同意了这个方案。
陈婆大喜,主动捧起地上的碗给李承乾喂,李承乾勉强吃了几口,努力咽下去,眼睛不停朝芸娘等人瞄,眸中满是恐惧,那模样显得越发怯弱畏缩了。
一顿饭喂完,芸娘将陈婆赶出去。陈婆不太愿意,又怕触怒了对方,对方会伤害“孙子”,也怕自己不听话,对方之后就不让自己见“孙子”,给他喂饭了。因此只能乖乖听从,不但听从,烧水做饭,伺候四人更加尽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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