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乔琰闻言嗤笑了一声,“袁本初是英雄这话,若是公孙伯圭、陶恭祖这样的人说来,尚还说得通,由你孟德兄说来,却实在有几分好笑。”
“若无那汝南袁氏的四世三公之名为之奠基,若无那河北与颍川士人将领为之披荆斩棘,他何敢有今日之地位尊荣。昔年洛阳城中我拦路骂他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今也敢以此话说他。”
她顿了顿,忽道:“不对,匆匆五年又过,他本还有几分相貌上的优势,料来到如今也成败絮了,实不能说是金玉其外。”
曹操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不由庆幸起了今日赴会之人,就算加上了那两个保镖也就只有四人,大约其中也不会有将今日谈话给外传出去的。
否则若是让袁绍听到这样的话,非得气出个好歹来。
他也不必去问什么,若按乔琰如此说来,天下谁人堪配英雄之称。
按她这等什么话都敢说的方式,天知道会不会出现——
公孙暴戾,刘备迂腐,袁绍无能,刘表徒负虚名,刘焉制衡无度,孙策轻忽桀骜,天下英雄不过你我而已。
这话要传出去,那可比袁绍金玉败絮之说,还要有杀伤力得太多了。
不是对其他人的杀伤力,是对曹操本人的。
他连忙转移了话题,“还是说正事吧,除却讨还袁术遗体之外,烨舒这趟前来,该当还有其他话想要同我说才对。”
“比如说——豫州?”
乔琰前来颍川,若说她只是要在此地先给曹操来上一出回礼,再给袁术讨还个公道,而后来个旧年盟友的叙旧,这话用来跟不谙世事的孩童去说,或许还有几分可信度,跟曹操这等老油条说,却实在没有。
她自己也说了,她是无利不起早,就算早年间真是为了汉廷之兴复而披肝沥胆,不惜远赴边陲之地,到如今也大约并不只是热血上头而已。
能站到如她这般高位的,要是只凭着一腔孤勇在做事,如今的三州也就不会是在乐平月报中所展现的这个样子。
她也更不可能如此娴熟地在两年前的长安论酒会上,对外给出一个这样的利益交换。
但若要让曹操就此无功而返,那也同样是轻看了他的志向。
乔琰的目光,在曹操眼中的坚定之色上扫过,回问道:“我既然亲自前来,确实是要谈正事的,若不然来信一封也足够了,何必让自己置身险地。”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有些假设在未曾真刀真枪一战的前提下,再怎么说也就是个空谈。长安在远,兖州在近,我若说自己要同孟德兄一争汝南,这话说来你也不信。”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倘我立刻退出颍川,这地方你拿着烫手吗?”
曹操刚想开口,又被乔琰打断在了当场,“我说了实话,孟德兄也就最好不要说——土地这种东西是多多益善的,这可不是韩信带兵的问题。”
曹操原本还真是打算这么回的,现在却只能先闭了嘴。
烫手吗?
颍川这地方肯定是不好拿的。
从地理位置上看,颍川若到他的手中,他便会又多了两处和其他州郡接壤的地方,还都是在如今立场之下的敌方,给他带来的驻兵压力不小。
这是外部的麻烦。
而在内部……颍川系士人是士人中相当重要的一个派系,长安那边有荀彧荀攸陈群陈纪郭嘉戏志才等人,袁绍那边有郭图辛毗辛评等人,反倒是曹操手下出自这头的,到如今也只有一个钟繇而已,还是因豫州旱灾的缘故投靠过去的。
这导致了他们若是想要在颍川内部给曹操制造出麻烦来,完全可以做到让他应接不暇。
可颍川若能到手,除了目前还在名义上由刘备掌管的沛国之外,其他的郡县便都收入了曹操的囊中,让他如同袁绍一般,是有着一州州牧之名,行统领二州之实。
就算是烫手,难道就要将其弃之不顾吗。
正是出于这种想法,曹操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面前盆中依然烧热的奶茶舀起了一勺,盛进了他面前半空的杯中,而后举杯朝着乔琰问道:“此物烫手吗?”
乔琰调侃道:“孟德兄这现学现卖的本事着实不小。”
前有她用捞出茶叶残渣的方式来说这瓜分的态度,后有曹操用这烫手也美味之说表示自己不愿放手的想法,算来确实是在现学现卖。
但这世上从来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她抬眸间,目光一改方才的温和,流露出了几分锐利之色,“此烫手非彼烫手,这话不需我解释给孟德兄听。长安强盛于邺城的局势下,袁本初可以对你曹兖州让利,不过问于你整顿州中豪强世家之事,却必定不甘于养虎为患。”
“若他放任你雄踞兖豫二州,届时必定有人要问,他袁绍可以扶持天子于邺城,你曹孟德又为何不可取而代之。”
“这样一来,他与其担忧会将你逼到长安这边,不如在你的兖州上动点脑筋,直接卸掉你的臂膀。”
曹操拧了拧眉头。
乔琰这话也并非是危言耸听,而是个事实,也正因为这其中确有一番道理,才让曹操不得不为之迟疑。
他心中也未尝不知,掠夺豫州入手,既是机遇也是风险。
要是没有这个承担风险的底气,他也不必做出出兵的举动了。
可乔琰这话中倒不像是要劝他直接打退堂鼓的意思,他便顺势说道:“烨舒将话挑明了说就是。”
“若要避免危机一触即发,孟德兄有两个选择。”乔琰不疾不徐地开口,“其一,投往长安。如今并州凉州,连带着大半个司隶与那益州汉中均在我手,纵然孟德全取豫州,也是三州对两州的局面,我没有这个嫉妒的必要。”
“昔年孟德与我说过,若为大汉之征西,实不负平生,凉州现今安定,征西我看是不必了,倒是不妨为征东将军。”
曹操回绝道:“这话就莫要说了。就像烨舒此时大概也不会告诉我,你这人臣之极走到最后,到底想要达成何种目的。”
见乔琰笑而不语,神情中带着几分让人不太看得透的淡漠,曹操心知,这确实是个短时间内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便道:“说说另一个选择吧。”
乔琰重新开了口,“孟德兄占汝南与陈郡,刘玄德占沛国,将颍川交给我。”
“如今的徐州,不就是这样的情况,才让刘玄德可以随意和徐州士族相交吗?”
这话说得竟让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当如何反驳。
徐州划淮河而治的局面,既是对邺城朝廷的不利,也是对刘备而言的机遇。
这种利好局面是需要特定条件来支持的。
张懿经由长安朝廷册封出的这个徐州牧位置,屯兵于海陵的张杨,都是促成他此刻发展的条件。
若让乔琰占据颍川,形成与徐州相仿的状态,会不会也是对曹操横跨豫州兖州来说的一项必要前提呢?
在他的迟疑之中,又听乔琰说道:“若孟德兄愿意应允我这个条件,颍川钟氏子弟我都会让人陆续送往兖州,绝不让孟德兄难办。颍川系士人的去留我也绝不多加拦阻。何况……我想我不会是个太难相处的邻居,尤其是在如今的天灾局面之下。”
这最后的一句话其实远比前几句还要戳中曹操的要害。
他攻下汝南平舆之前绝没有想到过,按理来说在地理条件上比起兖州更好的汝南郡,居然没有在这郡治府库之中囤积出足够的粮草,也让曹操原本盘算用战争收获来促成兖州内部团结的想法,不得不在现实面前放弃。
这么一看,他还真需要一个更近距离下充当榜样的邻居。
他手中的茶盏在这一段交涉之中,温度已经渐渐降了下来,再不复先前烫手的状态。
不管这到底能否算作是个应景的表现,曹操都不得不承认,他固然仍有一尽全功的图谋,还是被乔琰的这番说辞给说服了。
在又是一段沉默之后,他开口回道:“我可以停下进攻颍川的脚步,但这个颍川太守,必须姓袁。”
乔琰毫不犹豫地回道:“那就让袁曜卿来担任这个位置好了。”
曹操的想法,无外乎就是希望这个位置没有直接交到乔琰自己人的手中,也可借助汝南和陈郡尤在他的手中做出牵制,可到底是不是自己人,又哪里是按照今日的立场来评判的。
乔琰有这个自信,经由此番颍川来援,袁涣这等人才,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不过这一点,曹操大概心中也有数。
让他没想到的,还是在这出会面即将结束的时候,从乔琰这里说出来的话。
“对了,既然要达成瓜分协定,有些实话我就得和孟德兄说个明白了,总不能接着瞒着不是?”
乔琰一边指挥着典韦收起煮奶茶的工具,一边慢条斯理地朝着曹操说道,“我此番能来颍川纯属是个意外,也不必将我当做是什么未卜先知的神人。”
曹操一听这话就不由眼皮一跳,当即想到了他问陈宫的那个问题。
乔琰已接着说了下去,“我手底下的精兵,加上从颍川荀氏那里借来的人手都加在一起,也没到两千人,更没什么分兵袭扰后方之说。孟德兄若是先前有这个魄力,早前直接杀上临颍来,行强攻之举,或许颍川早已是你囊中之物了,就连我也不得不撤军而逃。”
她将己方的弱势如此坦然地披露出来,在话中没有任何一点波澜,让曹操骤然意识到,在先前,这或许是她的弱项所在,也是曹操要想进攻颍川的唯一机会,现在却已经不可能是了!
果然随后就听到她说道:“可惜这个最好的时机稍纵即逝。待孟德兄此时举兵,奔赴颍川,荆州刘景升的部从该当已经从南阳赶到了,我关中守军也已至轘辕关入豫,戍守于临颍周遭。这汝颍地界上的较量,我与孟德兄虽同为远道而来之人,但料想还是我这边占优些。”
曹操面上郁卒之色一闪而过。
要说擒获长安的大司马这种战绩他不贪图,那大概是不可能的。
可机会既已错过,此时再说这种无用之事也着实没有必要。
他笑道:“烨舒此时这么说,竟不怕我即刻调集麾下部从,凭借人数优势将你拿下吗?”
乔琰回道:“昔日有人说,匹夫之怒,血溅五步,我这人并非匹夫,却还有一身好武力。孟德兄要不要试试看,你和这位与你同来的许壮士,是不是我和典将军的对手?”
曹操:“……”
这……这还是别比了。
就算忽略掉乔琰的箭术加持,光是讨论武力值的高低,乔琰在这各方州牧之中也是独一份的。
别的战绩还有可能仰仗于下属的帮扶,这出塞北击鲜卑的两次作战,对体力的要求可真是够高的,曹操怎么想都觉得,要是将这种任务交给他,他是得被这急行军给拖累得病倒在路上的。
哪怕许褚侥幸能胜过典韦,他也早被乔琰给打倒了。
在他这番因比较而产生的沉默中,只听乔琰朗声一笑,打破了此刻的沉寂:“孟德兄心中既已有了判断,就劳烦送我十里吧。别人我都放心,唯独不放心那陈公台派兵追击的本事,总得再走远些才好。”
许褚想都不想接话道:“那这不就是劫持?”
他刚想撸起袖子动手,就被典韦一把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说劫持多难听,明明就是我家君侯与你家州牧相谈甚欢,十里相送。”
曹操简直要被乔琰这套又坦诚又无耻的行径给气乐了。
典韦这个对他来说也算旧相识的,当年还是个一手扛波才、一手扛梁仲宁的莽夫,现在也成了个会说扎心话的奇才,倒是很符合近墨者黑的原则。
他便忍不住问道:“那袁公路你不带了?”
乔琰回道:“宾主同乐,乐而忘乎所以,将礼物落下了,劳驾孟德兄随后将其送至临颍,以全此佳话。”
曹操一时之间更是无言以对。
但凡已经身在九泉之下的袁术能跳出来给自己正名,他估计都得来找乔琰探讨一下自己到底是个礼物还是个人。
可怎么说呢……作为人质,加上他和袁术之间其实也并没有太多的交情,还是不必对他抱有太多的同情了。
在曹操下属们心惊胆战的窥探中,乔琰和曹操一边谈论着曹丕在乐平书院的教育问题,一边平静地往颍川方向走出了十里地,而后异常潇洒地上马扬长而去。
乔琰所说的她这边援军已到,也确实不是一句在此时撑场面所说的虚言。
在曹操让人将袁术的尸体送至临颍的时候,距离那场在平舆城外沈亭的会见,又已经过去了两日。
装载州牧遗体的辒辌车行入那临颍城中,随之同行的曹纯就留意到,此地表现出训练有素状态的士卒绝不在少数,除却城墙上的守军布置让此地看起来像是铁板一块之外,在城外也已经扎起了安顿兵卒的军营。
曹纯稍一问询便获知,眼下的情形,是原本镇守关中的赵云到了。
与他同行的关中守军起码在六千以上。
可别说这个数字还比曹操在豫州的驻军少。
这六千人所要防卫的仅仅是一个颍川而已,曹操要留神的却是汝南和陈郡。现如今曹操这边的兵卒还有大半都被投入到了豫州灾情的救治之中。
谁让豫州这地方,是一块香饽饽的同时,也是一片被袁术遗留下来的烂摊子。
上一篇:我的皇帝堂妹
下一篇:在恋爱游戏玩首领R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