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木酒
这个问题,在袭人被选作二等丫鬟的时候,就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在自己被送给宝玉之后,这一个想法,更是每日里都在煎熬着她。若是能做个人,谁又愿意为奴作婢?纵然是贾家的姨娘,不过是个二层主子。
可是就算是这样,比起真正的丫鬟不知道好了多少。
想到这儿,袭人叹息一声,她心中默默地对黛玉说了声抱歉。
若是真的事到临头,袭人会放过黛玉吗?恐怕她自己都不会相信。
可是不相信又能怎么办呢?只想如今如日中天步步高升的林家,袭人深深地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
第113章
袭人下定决心,有意退身抽步,只是该怎么退却是还要仔细斟酌。只能说,她如今却是深陷泥潭,难以自拔。
正思索着,忽听得外面喧哗,她知晓这是宝玉从老太太那归来。
袭人放下手上的针线,连忙起身迎出去,就瞧见宝玉脸色阴沉,脸上难掩几分惶恐地走进来。
一进门就直奔着床过来,将带着通灵宝玉的项圈扔在床头,自己直接趴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桌子。
“这可是怎么了?”袭人上下打量宝玉,虽不知道老太太那说了什么,但是袭人清楚今日里这事儿宝玉也讨不了好。
她瞧见宝玉仍旧穿着外面的大红衣裳,起身便想去取平时他家里穿的衣服。不承想还会转身,便被宝玉翻身坐起拉住手腕。
袭人一哆嗦以为宝玉要发难,刚才想重复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却见宝玉双目无神地攥着她的手说道:
“袭人姐姐,你且先等等,先不忙换衣服,我有件事想问你。”
袭人心头一跳,她有种预感,恐怕这事儿跟自己有关。她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慌张,仍旧不急不慢地坐到宝玉床边,貌似温柔地看着宝玉。
“我不走,你先松开我。”袭人的嗓子是老天爷赏饭,任是你怎么心情烦躁,她那不急不慢的京城语调也能让你平静下来。
果然,听到她说话的宝玉松开手,只是眼睛仍旧一直盯着她不动。
袭人见宝玉这样,知道他犯了痴病,也不着急替宝玉换衣服。而是先捡起被扔在床边的通灵宝玉,小心翼翼用红帕子包裹里,如同往常一样,将通灵宝玉塞到宝玉枕头下,又将项圈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果然,做完这一切,宝玉的眼神慢慢柔和起来,慢悠悠地诉说起来。
“今日的事情……没想到……前面我一直都在跟前,倒也还清楚。
可是谁想到待到用膳之时,我去到前边跟大老爷他们用膳,就不承想,里边竟然闹起来了。”宝玉低垂着头,想着今日里的事情,他此时万分自责,若非是他一时糊涂,又怎会惹出这些事情。
想到老太太刚刚说的,命他从今日起,再不许提接史湘云,这是第一次老太太对他这样严厉。
宝玉越想越难受,耷拉着脑袋说道:“老太太说,让我从今日开始,在家禁足三个月,敢出门就打断我的腿。
而且……而且,再不许提云妹妹。”
袭人本来在给宝玉收拾腰间的零碎,听到这里,她的动作慢下来。
等听到再不许提云妹妹师,她手指蜷缩下,先抬头看了眼宝玉,这才仿佛不经意的询问:
“你这样说,却也说得云山雾罩的,可到底是怎么回事?”
袭人自然不是真的听不明白,她需要宝玉说得再详细点。
宝玉低头看着仍旧手上忙碌的袭人,张张嘴却没出声,好半晌才呼的叹气一声。
等袭人整理好,他才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桌面上的荷花映日彩绘题山川日月粉彩茶具。这是他和史湘云前两天偷溜到贾母的库房捣蛋时发现的,史湘云见宝玉喜欢,去求了贾母这才拿到宝玉房里。
如今东西还在,人却是连提都不能提了,宝玉只觉得眼眶发烫,他直接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口干了下去。
半杯茶下肚,宝玉仿佛冷静下来,他低低地讲述着后边的事情。听得史湘云一场大闹,袭人下意识地咬住下唇,指尖的疼痛告诉她,此时她的心有多么的忐忑。
好在宝玉素来是个心宽的,因此竟未曾发现她的异常。反倒是进来送帕子的茜雪,有些好奇地上下打量下袭人。
“事情就是这样,后来云妹妹便被保龄侯夫人拉走了,我瞧瞧,当时保龄后夫人的脸色极差。
保龄候的脸色也是一般地看,我担心云妹妹会被责罚,这才一回来便去了老太太那,想要跟老太太求情。
可……”
宝玉说到这,突然闭口不言。他却是从未曾想到,往日里极为疼爱湘云的贾母。这一次不但驳回了他的请求,更是一脸冰冷地警告他。
“宝玉,你且记着,从今往后再不许提她。”贾母的话还在耳旁,宝玉带着迷茫地看着袭人。袭人只觉得一块硬物梗在嗓子,看着宝玉的眼神,她却也说不出。
对于宝玉的疑问,袭人没法回答,或者说不能跟他说。
为何会如此?难道不是明眼可见的吗?纵然是,公侯千金又如何?在皇权面前终究不过是尘埃。
袭人垂下眼帘,想要张口诉说,可是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劝宝玉放手,还是假意地安抚对方。
袭人此时自己也吃不准,因为她完全能够想象,史湘云从今以后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从前那个备受宠爱的湘云姑娘,经此事之后,再不会如同往昔一般了。
这样的想法在袭人脑海中回荡,她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要离开。反倒是让一旁的宝玉更加得焦急,想要讨个主意。
袭人面露苦涩,自己该怎么说?难道在背叛了老太太后再背叛二太太?若是那样恐怕明就是她的死期。
只是史湘云会有今日之事,多多少少也与自己每每的挑唆有关。再说今日里,这衣服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如今不过是宝没想明白而已。
如今自己已经是搁浅之鱼,万事再无可回转之余地,她只得斟酌地说道:“这事儿若是我胡乱劝导二爷,奴婢是万万不敢的,今日里史大姑娘也确实是冲动了些,又怎能这一般的没有分寸。”
说到这儿,袭人抬眼看宝玉的脸色,见对方没有生气之态,这才又继续地说道。
“依我说,如今大家都气恼着道,不如先等等,万一时间长了林姑娘不闹了,这事儿也就好办了。”
袭人对现在的状态束手无策,她们做的也就只剩下一个字儿拖。
宝玉先是点点头,随即听到袭人说黛玉,口中反驳道:
“可不是这话儿,但是林妹妹却不是小气之人,今日却是云妹妹鲁莽了。”
听到宝玉说起黛玉今日之姿容艳胜,袭人口中附和,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是的,林姑娘是谁?那般的人品、容貌、家世,谁又能不对她动心呢?
因此,史大姑娘的举动也是人之常情,对吧……这件事真的不关她。
袭人一边听着宝玉唠叨,一边将自己心中刚刚冒头的愧疚压下去,毕竟史大姑娘那么得宠,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好不容易将宝玉安慰好,他又吃了酒早早睡去,袭人枯坐一会,这才起身给屋子里的碗莲换水。
这碗莲是宝玉和史湘云一起养着的,叫怡红快绿,如今刚开花三两日。袭人小心翼翼地添水,却不承想发现一片红嫩的花瓣,从半开的莲花上飘落,露出几分零落之色……
她下意识地心头一紧,随即只笑自己想得多。只是这次袭人是真的算错了。
因为这一次,保龄侯夫人是真的恼怒起来。
保龄侯府的占地面积,并不比贾府小到哪儿去,甚至若要再算上边上的老宅,比贾府要大上一圈。
此时保龄侯夫人脸色极其难看,她行色匆匆的带着丫鬟和湘云走在桃花道上。
穿过静谧的小路,脚下是层层树荫带来凉爽的微风。此时保龄侯夫人也没心思理会,自己素日里极为喜爱的碧桃花,只是用力攥着史湘云的胳膊,带她快步地走进月洞门。转过眼便瞧见一抹粉墙环绕,其中种着数棵芭蕉树。
这里自然便是保龄侯夫人的住处,她将史湘云拉入房中这才甩开手。史湘云被后坐力震得后退了三四步,转了转圈稳住身形。
她下意识地想喊疼,可看到保龄侯夫人满脸的阴沉,她再不敢说话。
保龄侯夫人用一种审视目光盯着史湘云,就在史湘云脸色苍白瑟瑟发抖之际,她才冷静下来,看向自己身旁的侍女直接吩咐。
“去将权哥叫来。”
保龄侯夫人与保龄侯生有二子,不过两个儿子,如今都在江南书院读书,而她口中的权哥却乃是忠靖候的独生子。
忠靖侯一直镇守边关,在两年前为了向新皇表现忠心,便将自己的独生爱子送回到京城史家。
名为国子监读书,实际上却是自请为人质。
这孩子却也是文武双全,今日里正好赶上国子监休沐,因此当听到自家婶娘的宣招却是有些不解。
不过他还是赶紧收拾停当,别前往保龄侯夫人的房间。一进门就觉得屋中的空气不对,他看看难得黑了脸色的婶娘,再瞧瞧看似一脸毫不在意,实际上却目露仓皇的史湘云。
他微微皱起眉头,无奈叹息,心知定然是史湘云不知又闯出什么祸来?
对于自己这个堂妹,权哥也是颇为无奈,毕竟对方素来行事一根筋。
想到此处权哥也不多言,赶紧向保龄侯夫人行礼问安,口中更是担忧地说道:“婶娘看起来神色不好,不知可是出了什么事,若是不舒服,不如先去请位太医来看看。”
听到权哥的话,保龄侯夫人忍不住微微缓和脸色,她的两子皆在江南。
平日里,一年半载都看不见,一回满腔的母性柔情,便倾注在养在自己跟前的两个孩子身上。一个便是湘云,另一个就是眼前的权哥。
如今见到权哥安抚自己,更是对言语多有妥帖,保留侯夫人的心神,终于得到一丝安慰。
她用帕子点点眼角,将泪意压下去,口中哀叹道:“我的儿,可亏了有你,若你也如云儿一般,我今日里定要一头碰死,我竟是白白操了这半辈子的心。”
听到自家婶娘如此说,权哥心头一跳,他有些不解地看向史湘云,却不知道对方到底做了什么,让一向宽容慈和的保龄侯夫人变得如此。
只与史湘云的莽撞不同,权哥是个文武全才的少年,因此自家婶娘这话再结合史湘云的脸色,权哥心中大约明白了七八分。
再加上知道今日保龄侯夫人做什么去,权哥的脑海划过一个不太好的想法,莫不是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堂妹,出去得罪人了。
这让权哥忍不住谨慎起来,这得罪人也要看得罪的是什么人,他下意识地抚摸着腰间的玉带,似乎想让带着凉意的玉石让自己冷静下来。
“婶娘可否说下究竟是何事?”权哥斟酌一番,舌尖轻点上牙膛,这才将自己的话说出:“若是云妹妹做错了什么,婶娘也好好好地讲清楚,也好让她日后长个记性。”
权哥的这话说得极为谨慎,他现在并不知道对方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有没有挽回的余地。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小心探得保龄侯夫人的说法。
保龄侯夫人听了权哥这句话冷笑一声,用力地拍着桌子说道:“说个明白,让她长长记性,我哪里敢,今日里却是闯了泼天的大祸,丢人丢了满京城。
我真真是白操了这一辈子的心,权哥你说我对你们两个可有半分的不是?便是我那亲生的孩儿在你们二人面前,都要退一射之地,你说是也不是。”
保龄侯夫人本就心头委屈异常,此时听到权哥这一番劝解,更是恼怒得不行。
保龄侯夫人素来是个文静贤雅的女子,难得被逼成现在这样。
她看权哥盯着史湘云,心中更是委屈。可就算是想要骂人,她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词儿,可是若是让她将此时轻飘飘地放过,她却是也难以为继。
因此当听到自家侄儿,这有些和稀泥的话,她瞬间便恼怒起来。
莫名其妙被自己婶娘连坐的权哥眨眨眼,脸上划过些许的惊讶,不过随即他便不慌不忙地给保龄侯夫人深施一礼,口中安抚道:
“婶娘,这是说什么话,您还是消消气,若是气坏身子我云儿如何自处?
婶娘待我二人之好,这满京城谁人不知。也不说云儿,只说我若非有婶娘在,恐怕我早烧成个傻子。”
这倒并不是权哥对于保龄侯夫人的奉承,实际上保龄侯夫人做事向来极为地妥贴到位的,因此权哥也是非常敬重自己这位婶娘。
保龄侯夫人本来怒火中烧,此时听到权哥的一片肺腑之言。
她听出这孩子并非是为了哄她开心而浑说的,句句皆出自肺腑之言,这让保龄侯夫人的脸色慢慢变得和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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