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海十八
说话的是安妮,今天作为代表德·包尔家接班人前来参加船赛晚宴,她的母亲德·包尔夫人抱病没来。
布兰度微笑,这话说得很对。
“感谢上帝让我生活于这样一个时代,见证了科学进步发展史。”
既然遇见了,布兰度多问一句,“您回到英国后,还收到过梅杰夫妇的来信吗?”
“没有,梅杰就像消失了。”
安妮说:“我派人去以前联络的各个通信地点查问,没人再次见到那对夫妻。我想他们不会再以「梅杰」的身份出现,是放弃了我这一条线,怕被我逮住。”
时隔两个月,安妮再提起笔友梅杰,已经没有怅然若失的情绪。
投入了感情却又遭到欺骗,本该生气或伤心,可是这两个月她忙到完全没闲心去想一个笔友。
两个月前,安妮结束了离家出走。
回家后,毫无意外地迎来了母亲的一顿责骂。
当安妮反省在自身安全上的有失考虑,提出希望接管家族产业掌握实权,从此能更好认识外部社会,自己成为自己的靠山,得到的是母亲更加劈头盖脸地怒骂。
母亲说她心野了,彻底学坏了,再也不是优雅淑女了,必须要找个贵族让她立刻出嫁才行。
安妮不难过,对母亲的失望是一点点累积的,累积到了顶点才会离家出走。
没有了期待,也就没有了伤心。
人到中年,幡然醒悟的少,固执己见的多。母亲的反应,真是没有一点新意。
既然讲道理行不通,只能用动用法律的武器了。
德·包尔先生去世时留下了遗嘱,等女儿安妮在十八岁有权接管家族产业,更对她的财产有完全支配权。
以往,安妮压根没想过要掌控实权。
她的身体不太好,一直被灌输不必操持俗物的观念,但现在下定决心不做提线木偶。
母亲的反对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力,但能带来现实阻碍。
这些年,德·包尔夫人提拔了不少她偏好的“人才”。
能力不是第一位的,让她看着顺眼是第一位的,让他们来经营家族产业。
如今,安妮合法继承德·包尔家族产业,理论上能名正言顺收回一切管理权,但实际操作中不可能一帆风顺。
三分之二的管事与经理人都是德·包尔夫人委派的。
且不说这些人是不是忠心于德·包尔夫人,就问掌权多年,他们怎么愿意轻易地离开。
安妮的第一步是查账。
她非常怀疑母亲的用人眼光与方式,是否造成家族产业被巨额私吞侵占,那群管理者是否监守自盗了?
感谢上帝,更感谢达西表哥与费茨威廉表哥的帮助,让她不至于四面受敌。
尽管母亲强力反对,但她还是有可以信赖的亲人施以援手,帮助她展开了艰难的查账工作。
这一查,果不其然地抓出了七条“大蛀虫”。
其中两人嗜赌成性,以做假账的方式侵吞了德·包尔家的地产收入,已无力偿还侵吞的财物。
清缴这些蛀虫是必然的,有的上告法庭投入大牢,有的直接送去非洲挖矿。
然而,德·包尔家的产业问题不止于此。
两个月能查出的问题最明显的部分,还有一些隐藏深的,以及闻风潜逃的,都要后续一步步处理。
麻烦还有很多。
对安妮来说,也有好消息。
经此一役,德·包尔夫人被证明管家无能。
安妮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过母亲的管家权,而不至于被外界说她作为女儿冷血无情,对相依为命的母亲下狠手。
此刻,安妮不提自己在两个月内的翻天覆地式变化。
她微笑着说:“我这才有一件更巧合的事。听闻在英格兰北部,李斯特家的家主也叫安妮。
她也曾去法国游学,崇尚自然科学,还有一间自己的解剖室。早几年,安妮·李斯特女士继承了希布登庄园,投资煤矿业,如今一名成功的女商人。那个安妮做得到的事,我也可以。”
“祝您如愿。”
布兰度抬了抬酒杯,也明白了今天安妮前来与自己搭话的原因。
一半与之前两人巴黎的相遇有关,另一半应该与达西家族相关了。
半个月前,布兰度收到了家中来信。是伊丽莎白写的,达西向她求婚了。
从去年船赛初见到朗博恩相熟,后来伊丽莎白与达西保持着通信往来,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
伊丽莎白说最初认为达西为人冷漠,但熟识后懂得了他的热忱与善良(剑桥年市被斗鸡追太好笑了)。
答应求婚是她慎重考虑后的决定,希望获得家人们的祝福。
布兰度当然给予祝福,在回信里还隐晦提了几句。
与达西的婚姻,不可能只是青年夫妻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
婚后,伊丽莎白作为达西的夫人,总不能对家族产业一问三不知。这些感情之外的相处之道,伊丽莎白要有心理准备,自行摸索起来。
伊丽莎白来了一趟剑桥镇,与布兰度当面谈起了结婚的相关事宜。
今秋九月订婚,预计婚期在明年的五月。她与达西也商谈过了婚后的生活。
自从撰写《铅笔100问》,去年与科普作家玛丽·萨默维尔女士相识后,就对深入调研某个领域产生了兴趣。
想要去调查研究的对象,不是固定某个学科,而是社会不同产业的兴衰。
达西非常支持,期待伊丽莎白能有所成,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
伊丽莎白也谈起德·包尔家的变化,在达西的组织下,她与安妮有过一次见面。
安妮作为德·包尔的新上任家主,对准表嫂给以真诚的接纳,希望两家的和睦亲情能够长存。
她的这种善意,有几分是欢迎认可伊丽莎白的品性与才华,又有多少是看重班纳特家,尤其是布兰度的个人价值?
布兰度没有斤斤计较地将此事剖析到一毫一厘,更不必分个清清楚楚。
做自然科学研究时,每一组数据都要被记录得一清二楚,不允许模糊不清。
与之不同,人情世故中的利益与感情界限,很多时候不会泾渭分明。
布兰度不会因为沾亲带故就降低合作标准与原则,但也没有坚决不与亲友一起共事的怪癖。
会选择合作,必是想要得利。
各方占据多少利益,还要看是只求短线捞一笔就走,还是希望长期共赢。
当下,她表达对安妮接管家族产业的认同。
“您赠送给杰克学院的苹果园,果树长势极佳。今年秋季结果时,欢迎您来一起品尝最新鲜的苹果派。”
安妮笑了,“这不是什么昂贵的礼物,但愿剑桥能满意这份赔礼而不嫌弃打理果园费时费力,认为我故意甩出一个包袱就好。”
所谓赔礼,是代替德·包尔夫人给的。
安妮的离家出走,让德·包尔夫人寄出三封匿信给「杰克学院的热心人」,咒骂搞出新邮政改革的提案者。
这件事引起了校方高度关注。
罗伊斯副校长派出助理库因丁前往伦敦调查,在查实信件来源后,要求德·包尔夫人必须诚心道歉。
由于安妮失踪,道歉的事情暂时搁置了一段时间。
可等她主动回家,德·包尔夫人依旧固执,压根不愿意向被她匿名咒骂的人认错道歉。
后来,安妮夺回了管家权,又一次试图说服母亲,得到的是再一次的被母亲破口怒骂。
德·包尔夫人咬死了三封信不是她亲笔所写,有笔迹为证。
即便查到信纸信封是德·包尔家购买的又如何,那就是仆从偷用主人的文具纸张,写了恐吓信后寄出。
哪怕三位寄信的仆从指认了一切是德·包尔夫人的命令,但她就是不认,反而说这些仆人们见风使舵,知道当家人换了才会故意污蔑她。
安妮不可能把家里的糟心事对外言明。
难道要对外界说自己的母亲有多么顽固不化,有多么是非不分吗?
不能说详情,只能说是母亲身体不适,家族事务往后由她管理。
其中深意,懂的都懂。
安妮代母亲前往剑桥致歉,为表达诚意,她以祝愿杰克学院更好发展的名义,赠送了一处靠近剑桥镇的大果园。
还给被咒骂的两位当事人,一人送了一处土地肥沃的大农庄。
这些名誉赔偿礼是不是贵重了些?
真不算贵。
德·包尔家没有直系男嗣,否则被污蔑的人要求为名誉角斗,可以不论死活。
布兰度与埃里克毫不客气地收了农庄。
收下,是代表愿意接受道歉。
看在安妮成为德·包尔家新家主的份上,就此揭过恐吓信一事,算对安妮新官上任的贺礼了,没在这个时候给她制造困局。
假如换成来人是德·包尔夫人,事情绝不会轻易翻篇。
不过,德·包尔夫人十有八.九不会前来承认错误。那也就不存她来主动和解,而是要通过打压围剿手段逼她认清是非曲直了。
安妮没有多谈不愉快的旧事,转而提起新话题。
“不当家不知道艰难,我想让德·包尔家重新走上正轨,恐怕还要费时一年半载,没有时间再去看星星了。
我想成立一个观星基金会,为天文爱好者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生活资助。”
话到此处,安妮终是露出了伤感。
如果不掌控家族产业,她就没有强力的后盾。岂止不能安安静静看星星,更会被母亲摆布后半生。
但当她夺过母亲的管家权,也就不得不放下望远镜,放下曾经纯粹的理想。
很遗憾,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的身体与才智也不做到两全其美。
安妮努力微笑。“这样就很好了。那些我完成不了的梦想,让其他更适合的人代为实现。我知足了,但愿我永不忘记因为什么而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