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海十八
布兰度清醒后表示过去那些年大脑好似蒙上一层迷雾,人对外界有一些感知,但傻傻地无法正常表达。
仲夏夜的高烧让脑子烫到极致,等热度退去,原本阻碍认知表达的隔膜也消失了。
休谟从医多年,没见过这种案例,只听过几段神乎其神的类似传闻。
医学原理不为人所知。相传,有的病人在熬过令人濒死的高烧后,原本的恶疾会不治而愈。
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冥冥中创造了一场奇迹。
那可以解释为上帝的赐福,但赐福给布兰度的真是上帝吗?
硬币有两面。
当你承认了上帝的存在,就要接受魔鬼的存在。
幸而,布兰度清醒在十九世纪,不是此前猎巫行动盛行的时代。
人们已经相信医学能发掘自然力量去创造生命奇迹,大肆追捧包括水疗在内的各种新鲜治疗手段,而不再动不动就怀疑病人被魔鬼附身。
休谟心底却难免残存疑虑,但还是把布兰度留在身边倾力教导,完成早年对班纳特夫妇的承诺。
然后,她就亲眼见证了布兰度以惊人天赋与万分刻苦的学习态度飞速成长。
例如从一只土鸡也抓不到变为神枪手,例如从发音不流畅到自如地切换多种语言与口音。
对多数人来说,别说只用两年,就是从小学起也达不到这种成绩。
“我在现实里没见过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天才,或许是我见识得太少了。”
休谟感叹着,忽而话锋一转,直接跳转到另一个听上去全然无关的话题。
“其他事看来无需多谈,只有一件事,我还要多提一句。有关我的遗产分配早就安排妥当,其中左轮的专利权收益尽数归你。
是你独自完成了一次次实验,专利权本该由你独享,但之前挂了我的名下。现在要多转一道手续,给你增加了麻烦。”
半年前,国际军/火市场上出现一款令人惊艳的「黑马」。
首款实用型的左/轮被制作出来。
不同于以往的手动转/轮,新款是待击发的击锤转动。这打破了市面上以燧/发/枪为主流的枪械不能连发的窘境。③
这种技术突破震动枪械市场格局。
除了休谟,没人知道知设计图出自在阳光沙滩旅居的布兰度之手。
之前在申请专利时,以休谟与布兰度两个人的名义登记,而且主要利润份额记在了休谟的名下。
此刻,休谟说的是专利收入问题吗?
不,更有一层深意。
枪,不分善恶,有区别的是使用它的人。
休谟在靠近死亡时不得不多想,担忧武器设计者是不是暗藏着几分危险,当这个人越聪明就越危险。
“噼啪!”
休谟的此话一出,香薰蜡烛的烛芯突地闪了一闪火星,爆响了一声。
墙面倒映出烛火的影子。
一瞬间,火焰似乎被这个问题惊动了,它张牙舞爪地疯狂扭动,可在下一秒又如常微微摇曳。
布兰度先是善解人意地宽慰。
“老师,我感谢您的照拂还来不及,说麻烦也是我给您添了麻烦。是我提出了构想,可设计图与做出实物之间要经历一轮轮实验。如果没有您的渠道购买实验设备与零件,我就卡在了发明的第一步。”
“另外,想要完整地取得专利权并不简单。一不小心某个法律漏洞就会让人空手而归,多亏您的关系网帮忙避免踩坑。何况我非常清楚这样的登记专利方式,是您帮我避开可能诱发的家庭矛盾。”
布兰度清楚每个人的接受能力不同,而这个时代蒙昧与智慧并存。
班纳特先生性格保守,对这种事,他会为孩子的天赋异禀而激动高兴?还是会为孩子的多智近妖而心生惊疑?思想不合,会不会引发无休止的争吵?
信赖不可能凭空冒出,至少要用一段时间去相处培养,而布兰度与班纳特家尚未培养出多少感情。
休谟病了,无法等待布兰度回家几年再来学习。
两年前,班纳特夫妇确定四女儿智力恢复正常就返回了朗博恩,家里还有五个女儿要照料。
因此,布兰度与班纳特一家接触很少,与休谟相处更多。选择对休谟提出创造新型枪,是相信她的接受能力与选择。
另一个重要原因让布兰度没有选择回到朗博恩,不曾对任何人谈及,她在穿越之际感知到冥冥中的提示。
死而复生不代表身体健康,身体与灵魂融合需要时间,其过程非比寻常。
仿佛有一股能量在体内横冲直撞,想要把一切粉碎,再构造出完美的新生。
无形的煎熬恍如来自地狱的酷刑,灵魂似被五马分尸又如万箭穿心,但从身体表面看不出任何伤痕。
比起班纳特家的人多口杂,海滨小镇的生活清静而利于忍耐痛苦。
这种无形的折磨持续了666天,长达近二十二个月之久。
直到穿至这个世界的第667天,某种桎梏被彻底粉碎,浑身上下充满生机与活力。
布兰度在两个月前刚刚完全康复。她更庆幸在经历无形折磨时没有表露出任何痛苦迹象,看起来一切如常。
因为666在西方是一个可怖的禁忌数字,它与恐怖、魔鬼紧密相连。这个数字出现在死而复生者身上,怎么能不叫人忌惮。
说回左/轮/枪。
布兰度不愿把时间浪费在与班纳特家可能发生的冲突上。
把专利权的大份额记在休谟名下,自己装作以助手的身份参与发明,获得小份额利润就好。
从外人来看,以休谟的军医经历,她有设计武器的灵感合乎逻辑,不会引人过度惊愕,而班纳特家也不能对此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休谟赞同了这个提议,是从另一个角度考虑。
彼时小班纳特先生尚未成年,赚到一大笔数额可观的专利费会受到父亲的监管,中途会不会被双亲的挪作?
班纳特夫妇有前科,制造出“小班纳特先生”的根本原因就是为了遗产。
这些年,夫妇俩为四女儿支付了大笔疗养费,孩子痊愈了会不会要求其支付高额回报?
休谟一生不婚没有孩子,但见过不少父母偏心的家庭。
班纳特家一共六个孩子。
过去十几年,夫妇俩对女儿的愧疚最多,相处的时间最少,而愧疚不等于偏爱。
休谟无法谋算更远的未来,她却也难免偏心,偏心在生命倒计时之际教导的孩子,愿意为布兰度遮掩某些惊世骇俗。
不论将来布兰度自愿为班纳特一家人花多少钱,至少要让她掌握主动选择权。有关专利权的利润,防患于未然总比引发财产纠纷要好。
两人思考角度不同却目的一致,敲定了左/轮专利登记时的获利份额比。
休谟表示只愿名义上持有这笔钱,承诺死后名下的专利利润尽数归于布兰度,指定其为唯一继承者。
任何人不得挪用这笔钱款,包括其父母,杜绝了法律上班纳特夫妇将其占为己有的可能性。
今夜,休谟突兀地旧事重提,与钱毫无关联。
当死亡逼近,曾经积压在心底的疑虑还是冒了头,没忍住试探了一句。
布兰度听懂休谟的言下之意,语气诚恳地安抚她。
“我制作左/轮仅仅是希望有一件顺手的自卫武器,谁让市面上的燧/发/枪不好用。既然投入了精力与成本,可以顺带赚一笔专利的话就别错过。没有别的了。”
潜台词:只为自保,与危险分子毫无关联。
窗外,太阳沉入地平线。
不知不觉间,黑暗彻底降临。
休谟紧盯着对坐的布兰度。
十六岁的小班纳特“先生”已有了雌雄莫辨的矜贵之美,尤其是那双深灰色眼眸似蕴藏着亘古宇宙的奥秘。
如今只能期望在这份毋庸置疑的迷人背后,不会潜伏着古怪诡异的危险。
漫长的十秒凝视。
休谟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和目光,没说信或不信布兰度所有的话。
“持枪自保确实是必要手段。像是伦敦、巴黎那样的大城市,每一天都会有人死于恶性犯罪,根本找不到凶手。出门在外务必注意安全,活着才有各种可能。”
严肃谈话告一段落。
两人去庭院里欣赏了半个多小时的夏夜星空,互道晚安分别。
布兰度提着油灯,返回了步行约20分钟开外的租屋。
夜,静谧。
树叶敌不过劲风,凋落在夜色里。
布兰度来到二楼书房,打开抽屉,取出抽屉里的一只皮包。
其中藏着六把木版画专业刻刀。刀刃都已磨损变钝,足见它们的使用频率。
想着明天班纳特夫妇就要来了,而这次相处会持续较长一段时间。
修长手指轻柔地抚过刀口,似弹奏着一首声调未知的旖/旎小夜曲,嘴角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
十秒后,她眼神平静地将刀具尽数放了回去。
关上抽屉,洗澡,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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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天来临。
午后,一辆马车驶入斯卡伯勒小镇。
班纳特夫妇坐了五天马车,从英格兰东南部的朗博恩,抵达了英格兰东北部的海滨。
旅途颠簸,匆匆赶路的两人显而易见很疲惫。
“上帝啊!终于到了。”
班纳特太太下车,觉得浑身即将散架。她很想原地伸懒腰,但这个动作不合乎公众场所的礼仪规范。
只能忍耐着低声咕哝,“长途旅行真是太讨厌了,以后再也不想折腾。幸好,这是最后……”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