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书一行
“我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林如海眼中亮晶晶的,“父亲母亲同意你与我一道进京了!”
“当真同意了?!”贾敏也难以置信,想来方才林如海去二老院中,就是说这件事情的,看丈夫这神情,此事定然十分顺利,看来自己先前看的那些文章,预备的那些说辞,却是无用武之地了。
林如海点点头,弯腰一把将妻子抱了起来,就往内屋里边走边说。
“父亲还说了,要我们八月十五后挑个好日子就启程,早日进京,免得在路上受冻。”
贾敏挣扎了几下,“老爷快将我放下,仔细闪了腰!”
林如海却自顾自抱着人往床那边去,笑嘻嘻道,“夫人不必担忧,为夫这两月略习了武艺,气力也练出一些,不若你来验一验?”
说罢林如海将贾敏放在床上,顺手便解开了妻子的裙带。
……
翌日。
贾敏却是起迟了,她昨日为着那宴席操持也就罢了,偏生有个人晚间还不知足厌,弄得她又起晚了,连带着林如海也没有同往日一样早早去书斋温习。
“你还这般,就不怕父亲母亲又改了主意!”贾敏又同前几次一般遮着脖子上的印子,昨儿还专门和他说不要在这等惹眼的地方留下印子来,他偏偏还故意多弄了几个。
林如海却是闲适的为妻子挑着珠花,顺便锻炼一下自己的审美能力,拿了一只八宝簪子,边比划边说到。
“不必忧心,我今日本就不打算温书,既是要出远门,时间又这么紧,自然是要赶紧打点一二了。”
贾敏却依旧放不下心来,蹙着眉头,倒是与先前黛玉颦眉的模样有八九分相似,她自小就是未雨绸缪的性子,又经历过上一世几十年的时光。
她与林如海会有这般奇遇,焉知今世其它事情会不会改变,弄不好今年春试的题目都不是上一辈子的那几道,于是对林如海说道。
“这些不必老爷操心,我自会打点妥当,老爷还是多看书才是,虽说前儿也高中过,只是如今不是那一年的春试,就算还记得试题,却也不知有什么变数。”
林如海将自己挑的那簪子轻轻插在妻子发间,又看了看镜子中佳人的模样,对自己挑的珠花很是满意。
“我知奶奶神通广大,只是你毕竟在内宅之中,不便出门行走,还望奶奶您允小的这一日的假,明日小的必定头悬梁,锥刺股,好生进学。”
贾敏被林如海这腔调逗乐了,还当真是年岁轻了,比之前世温和而又略显古板的丈夫,如今这一个却是有趣极了,她抿唇而笑。“老爷还真是学了油嘴滑舌……”
贾敏越发肯定这腔调是在那荣国府里耳濡目染了,其实前世林如海年轻之时也不古板,只是他们夫妻新婚之后,林家老爷一直病着,林如海这当儿子的也甚是忧心。而后便是二老相继故去,夫妻二人一直在守孝,等出了孝期,想要个孩子,又一直渺无音讯。
昔年的心态,比之今朝,却是大大的不如。
林如海也甚是得意,又嬉笑着给妻子攒了一支珠花。“可是我瞧着奶奶极为受用。”
“是啊!”贾敏点点头,却又想勾起一段心事来,笑容也淡了去。“若是我能多教养几年玉儿,她怕也会劝人读书,恐会遭人不喜了。”
林如海想到此,也自责道。“是我没将她教好,读书人中是有蠢禄,却也有经世致用之才,却也不能一叶障目了。读书岂会无用呢!”
“咱们将来,必定要给玉儿请个好夫子。”
贾敏看了一眼丈夫,也是一叹,那贾雨村既然是有进士之才,于才学上却也教了黛玉些许东西,只是与其他方面……毫无裨益。
林如海得了妻子的准许,出门打点了一日,午饭也不曾回来用,晚间日头都下了山,暮色四合,这才堪堪归来,见贾敏等着他用饭,瞧着那泛着暖意的烛火,心里熨帖极了,一日的劳乏都消了大半。
“老爷这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知事怕是还以为你赶了极长的路呢!”贾敏连忙上前,亲自服侍林如海换了衣裳,又给他倒了杯水,让人赶紧将饭菜都摆上来。
林如海向来浅眠,于是贾敏到了下午皆不让他碰茶水,虽说如今年轻倒也没什么大碍,晚间也还能入睡。可现下贾敏是铁了心思要与丈夫调理好身子,自然是每一个关节都不能放过。
“虽说就在城内,却也是走了许多地方。”林如海换了衣裳,挨着桌边坐下,见丫鬟们布了菜,边端了饭碗边向妻子汇报工作。
“母亲还未曾让你接手家中各处的铺子,我忧心若是你我二人出去了,家中诸事让母亲劳累,便去先查了几家大铺子的帐,余下那些不打紧的,就是等到我们从京中回来再看也不迟……至于各处田庄,照例是管家打理,你若想管,也要等一等了。”
贾敏给林如海盛了一碗汤,晾在一旁,一会儿凉了好用。
“我自然不急,如今家中余粮尚丰,况且父亲告病辞官,老爷虽不是白身,也只是个举人。前世也是圣上怜恤,这才拟了恩旨让咱们继续住着宅子与父亲母亲守孝,若不然没了爵位,咱们却也是僭越了。”
正如宁荣二府一般,若是贾母一去,恐怕那敕造荣国府几个大字,却是用不得了。若是没有能力,就算家中金银堆积如山,却也如同稚子怀抱金子于闹市,人人都想来抢夺。
当年林如海将家财与黛玉一同托付给那些人,不就是为着找个依仗,以免玉儿被夺了家财,谁知却是引来了一群玩恩负义的豺狼虎豹?而这些人,原本是贾敏的亲族啊!
“还是奶奶见识非凡。”林如海恭维了贾敏几句,端碗用了一口汤,二人便认真用饭,不再闲话。
用不了两日,林家大爷要进京赶考的消息非是在林家前后院里穿开了,连山林书院也大半学子知晓,有那么些也要进京的学生便也想着与林如海一道,借一借林家的光。
读书人之间互相关照提携,也是自然而然,若不然当年林如海也不会与贾雨村谋事了,林如海倒也没有拒绝,还专门安排了船只,却也要与所托之人说明此番要携女眷上京,免得到时候有些不知事,又说三道四,多有龃龉。
这么几日间,却也有好些人来询问,也有人担心与林家家眷同乘,多有不便,林家却很是大方看,专门为这些想要一道的学子备了船只,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报名的学子却也有许多个,林如海怕一艘穿不够,便着人多备着。
林如海这行程赶得急,出门又是去奔前程,林家上下因为这一件事忙得热火朝天,虽说是出远门,但是人人都巴不得这趟差使能落自己身上,而那万事不用管的书香,却是急的嘴里都起了血泡。
她心知肚明,大爷此番,必定不会带她上京了。
第6章 后宅
书香原本就心高气傲,原先贾敏没嫁进来林家的时候,因为她是林母指派的丫鬟,在林如海跟前也算有头有脸,不时还说得上几句话。
如这林家宅子里有了新主子,她先时刻薄贾敏,又被林如海抓了个现行。如今在这大宅子里却也越来越边缘化了,此番大爷进京竟是要带着新奶奶,必定是轮不到她了。
书香这等的丫鬟,原就有骑到主子头上的念头,现下却是心中嫉恨得很,满心想着若不是那些话被大爷听了去,此次上京城,林如海也应当带着自己才是。她无处可泄愤,这一二月来因为林如海远着她,贾敏平日里更是不敢支使她,其它下人当然看得出来此人失了主子的喜爱,言语间不免也明里暗里讥讽着。
所谓妒火中烧,这人便就会错了主意,书香自然把所有的怨愤都记在如今与林家大爷如胶似漆的贾敏头上,她去不得京城,必定也有法子让这新奶奶去不得。
于是书香自厨房中顺了巴掌大的一小瓦罐油,预备在上书斋的石阶上做做手脚。她这一段时日每日守在书斋之外非是一无是处,起码将贾敏出入的时间记得清楚。
大爷多半是晨起,和那前一二月招来的□□师习过几套拳脚之后便会往书斋来看书。而过上个把时辰,这林家的新奶奶贾敏,必是风雨无阻的来送吃的,多半是汤汤水水或是一些精致的点心。
书香预备将这石阶都涂抹了,若是这新奶奶能不脚滑,也算她的运道。
这一日天好得很,七月里的太阳,方才探出头,便让人觉着热辣辣的,不多时,石阶就被烤热了,待书香装作一副恭敬模样迎了林如海上书斋之后,眼见着他开始认真与书案上写字作文。
书香便也蹑手蹑脚的离开,从山石洞里拿出自己那一小半罐子猪油,试着在石阶上抹了一块,这青石上泛着油光,布鞋一踩,一个不甚就开始打滑。
书香也不敢此时就作怪,万一这期间有人来此处寻林如海,比新奶奶贾敏提前来了,她这诡计说不准会被拆穿。
她又将自己藏的东西放好,看着东边屋檐投下的影子,焦灼的熬着时辰。
今日也同之前无甚区别,这一大早的也没什么人来找林如海有事,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书香便自那瓦罐中舀了猪油,寻了石阶转角有山石遮挡的地方,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往那石阶上涂涂抹起来。
忽得石阶上投下一片阴影,书香本身便是在做坏事,只专注于早日将跟前这几级石阶涂完,一时竟是不查。
“书香,你这是在作何?”
只听那人心平气和的发问,像是瞧见了极为寻常的一件事,并不觉着意外
书香呼吸一窒,这声音!?
抬头一看,登时吓得踩滑了一级石阶,瘫倒在地,虽是本能想要逃开,可腿脚发软,心如鼓擂,汗如雨下,却没有气力再爬得起来。
只见一贯温和的林如海的目光越过了她去,只看着石阶旁边的假山之后,哪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好几个壮实的婆子。
“你还杵在那里作何?还不将人绑了?”他看着阶下的半夏,厉声喝到。
此时却有一只纤纤素手悄然攀上了他臂弯,倒是让他的怒火平息了七八分。
“怪不得老爷要我今日从亭子那边绕过来,原是知晓有人作怪……”
人赃俱获,贾敏见状也不必多问,这侍女果然是狠毒的心肠,前世或许是这书香也想做些什么坏事,提前被她那婆母察觉,便寻了个由头给处置了,逐出了林家,甚至都等不到贾敏亲自出手。可惜因得前世书香是林母的人,她也不曾深究这丫鬟犯了什么事。
“你是母亲指的丫鬟,我也不好处置你,给我拿住了她!莫要让她碰死了!”
林如海见半夏领着人,却是有些不敢使劲动手的模样,冷了眉眼。他先时做官的时候,遇到过几次人犯不肯束手就擒,趁着看守之人不察,一头碰死的状况,是以不得不多留了个心眼。
那几个粗壮的婆子这才把人稳稳架住了,而原本被吓得魂不附体的书香就算此番想一头在山石上碰死,现下也没了那机会,就算想要咬舌自尽,也马上被人用帕子堵了嘴。
见这些人绳子都备下了,书香便知大爷这是守株待兔,就等着自己动手,好来个人赃俱获。
林如海晓得就算此时妻子在府中已是很得人心,这事却还是他来处置最合适,因为这是母亲指给自己的丫鬟,在贾敏未进门之前就定下的事。林如海亲自督促着下人们,一路压着书香到了林家二老住的荣安堂,不想打扰父亲养病,便将人压到了偏院,他才去请了林母过来。
若说林如海抓书香之时神色平静,可到了林母这里,可是把这年过半百的老人家着实气了一场。
书香是她特意为儿子选的大丫鬟,如此背主,简直就是当面打了她一耳光。更让林母后怕的是,这法子看似拙劣,可那处都是山石,一不小心跌了定然会受伤,若是弄巧成拙踩到那石阶滑倒的是自己的儿子?
林母越想越觉得心惊!碍于这院子离主院太近,不敢发火,以免惊扰了林老爷,沉了嗓子,面寒如冰。
“老爷病着,家中就不见血光了,赶紧拉出去卖了,卖的越远越好!”
林如海打了个手势,半夏便连忙招呼着那些粗壮的婆子,赶紧将人拖走了。
林母连着喝了两碗安神茶,堪堪才稳住心境,神色怏怏。
“是我老了,竟然看走了眼,这样的东西……”想到自己竟是有过把这样的人给儿子做姨娘的心思,林母愧疚极了。
“这人长得有鼻子有眼,平日里也看不出来,哪里能怪太太呢!”桂姨娘在一旁给林母按着头,出言宽解。
桂姨娘如今也不年轻了,算是林家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几个下人,素来人又温和,办事也妥当,比之其它几个姨娘,地位却是高上许多,连林如海都敬着几分。
此时屋外传来一两声咳嗽,林母便知是林老爷来了,天热,林老爷穿着家常的夏布青衫,两鬓斑白,因为常年病着,面色发青,眉宇间似乎皱纹又深了些许。
“你下去。”见桂姨娘在屋内,林老爷头一句便是将人遣走。
桂姨娘也低眉顺眼,柔顺的离去。
林老爷拄着拐,立在妻子面前,居高临下。
“那丫鬟……心术不正,就算旁人买了,恐怕也是换个去处害人,咱们府上不等着她换钱用,留不得了。”
“老爷竟是知晓了?”林母脸上的惭愧之色更加重了,自己没将后院管好,最后还是叨扰到了丈夫。
“都在一个院子里,那么大的阵仗……孩子如今娶了妻,今后身边服侍的人,要更仔细些才行,扶我在廊下走走吧!”林老爷也不愿在纠结此事,语重心长,与妻子说到,“是人便有百密一疏,如今既是抓住了罪证,倒是不必耿耿于怀,你也不必时时护着他,毕竟护不了他一世。”
相比于奴才的背主,林老爷却是欣慰自己的儿子却也有几分心机和警觉,早年妻子总是将孩子护得太好,他们家中又不似旁人家有什么争斗。林老爷总担忧儿子将来会不会在这等阴私之事是上吃亏,如今倒是可以放心了。
然而林家二老并不知晓,自己的儿子能有这般心计,却是实实在在用他们孙女的性命换来的。
贾敏亲自盯着人将书香在石阶上抹的猪油清理了,洒了灶灰仍然觉着不够,又吩咐管家媳妇务必在这几日请了雕刻师傅来,将这园子之中石阶上的青石板都凿毛了。
林家的园子年头久了,好些石板被踏得滑不溜秋,莫说抹了猪油,就是平日里下了雨,有几处也滑得很。
“不知前世书香又做了什么恶事,被母亲发卖。只叹这本是在我院中的事,我这当大爷竟是一概不知。自小……母亲便将我护得太好了!”林如海想到自己从小到大长在林家,便没有在家中见过什么腌臜事,是以才会将荣国府也想成了林家这般清净。
“老爷那时忙着进学,也不该被这等事分了心的,莫说老爷,就连我也不知为何。”
贾敏不得不承认,她嫁进来的头两年,这家也是被林母死死的捏在手中,直到后面这婆母病了一场,精神不济,她这做媳妇的才渐渐管起家事。
“男子不问内宅?……如今看来,此话不妥。”林如海摇了摇头,拉了贾敏的手放于自己的掌心之中,十分郑重的说到。“若是将来这宅院中有什么事,奶奶可千万莫要瞒着我。”
见他如此要求,贾敏也重重的点了点头,若是她当年不想图着一个贤妻的名分,也让丈夫知晓女子于后宅之中生活的险恶之处,或许他当年就不会想着把玉儿送到别处寄人篱下了。
书香的处置,林如海与贾敏最后也不曾过问,林母那边对外声称是被远远卖了,至于卖到了何处,怕是只有阎王爷知晓。
这大丫鬟被发卖,起到了极好的杀鸡儆猴的作用,林家的上下比之往常又安分了许多,及至过了中秋,林如海启程,家中无论内外,都没有人敢惹是生非,就连丫鬟之间的口角,也少了大半。
八月十八,风和日丽,是个宜出门的好日子,林如海领着贾敏早早就去给林家二老磕了头,登上了北去的渡船,往京城而去的时间,比之前世,足足提前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