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书一行
此时忽听得有个手下建议道。
“大人莫不再等等,一回儿小的们挨个去报喜,若不然如今去了,也不热闹……”
人群之中又有人大声道。
“这行二的便是那荣国府的姑爷,姑苏林氏,祖上已是出过两门探花了!”
这时又听众人赞叹,原是家学渊源。
一榜向来关注者极多,尤其是那些下了注的,现下简直是哀鸿遍野。
“这王良!莫不是那个王良?!”
“早知我就该下一注……这二人名不见经传!”
……
……
待这些人还在哀嚎之时,半夏已是飞也似的跑到了林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门房连忙搀扶住他,半拖着将他架进了宅子。
“中了!咱们大爷中了第二,王举人中了第一!快去报喜!”
半夏犹觉着自己的脚程慢,连忙督促这有气力的小厮,赶紧去传话。
今日张榜,一向随遇而安的王良却也难得的焦躁起来,昨夜就未曾睡好,而林如海比之倒是淡然了许多。
“王兄莫要忧心,你的银子飞不了的,必定会赚上一笔。”
二人还未闲话几句,就听下人边跑边叫嚷着往正房这边来。
“大爷、大爷中了第二名,举人老爷中了第一!”
那小厮一进屋就跪了下来,给堂中二位报喜!
“你!我中了第几?!”王良却是觉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举人老爷中了第一,我们大爷中了第二!”半夏缓过些劲儿,也追了过来。
“一张榜小的就瞧见了,大爷吩咐过要将籍贯看仔细了,小的细细看过,这才敢来报,报喜的人想是已经在路上了!”
“快去报给你们奶奶,她那些封赏银子,也有用处了。”
比之激动的半夏与尚且一脸难以置信的王良而言,林如海确实是淡然的过分了。
这名次却比他前世还好些,他前世三十余岁会试的时候,中了第五,随后殿试之时,方被点了探花。
“王兄不必担心,我家奶奶备了好些封赏银子,此番你能从那盘上赢上一笔,届时再还便是……今日那报喜的人来了,也要给上一些才是。”
林如海觉着,要与这王良谈些庶务,他才能回过神来。果然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王良果然平复了心绪,对林如海深深一拜。
“多谢贤弟了!”
王良这一谢,非但是感谢林如海与自己预备打点银子,更是谢过自江南而来,他为自己提供的便利,让他能安心进学,就算这林家万事不缺,王良依然暗下决心,这一份恩情,他将来必定报答。
林如海现下年纪比王良小,侧过身避开,连忙将他扶起。
“你我本是同乡,就当互相扶持,若不是与王兄时常切磋,此番在下也不能有此进益,王兄大才,当是我谢你才是。”
林如海说的也是真话,科举之中每次会试的考官大多有所变动,学子成绩如何,与考官的喜好息息相关。
而这一科的几位主考官都十分喜爱王良的文章,他能得遇王良也算是机缘,便学了几分王良的行文,再与自己的文法融会贯通,才得了这个好成绩。
此时就见丫鬟报了个框子来,是贾敏准备的大小红封,外面已是锣鼓喧天,报喜的人已到门外。
此刻同样喜上眉梢的,就是宁荣二府上上下下,尤其是压了林如海一千银子的贾赦。
“也是我这妹夫太过稳重,若不然我便在他身上压上一万两银子也是不够的!可我这没眼力的,怎么就压了一千!”
贾政想到林如海的赔率,那叫一个心痛,而那个就住在林家旁边小院子里的王举人,如今应是王会元,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些个来应试的学子,多半都会想尽法子与自己造势,而那王会元,竟是半点声势也无,还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非但做得一手好文章,也写得一手的好字!
“你就指着家中的银两胡乱花销,也是你妹夫争气。”贾母虽然是在责备,但是神情却是愉悦,笑得眉眼弯弯,“敏儿真是好福气啊!可着了人去报喜了?赶紧下了帖子,过几日就请他们到府上来乐一乐!”
贾母平日里就爱热闹,有了这等大喜事,肯定是要好好热闹一番。贾政又在一旁出主意,要请哪个戏班,弄些什么山珍海味,又要用怎样的酒水,说的头头是倒。
相比于贾赦而言,贾政却动了自己的心思,在此等事上一向不怎么说话的他,难得开了口。
“只是这妹夫也太见外了,分明写了这样一篇文章,先前父亲问他,他只是说写不出来。”
贾代善却比自己这儿子更先想到了这一层,这女婿一再推诿,况且身边有那么一个大才,却也不给贾府里引荐一二。听闻这会元家境贫寒,若是趁着这机会雪中送炭,他们贾府既是施了恩义,又得了名声。
贾代善在官场混迹了这么些年,心知越是这等寒门子弟,将来入仕之后,圣上为了抚慰天下读书人,彰显他广纳贤才的胸襟,愈发会重用他,只要不曾出什么大错,将来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林如海原本也没贾代善这等深沉的心计,至多也就指望着将来再官场之中多有一个交好之人,更多的也是不忍见本性厚道的王良因为穷困熬出病来。
当年黛玉食不果腹,病中无医的场景,林如海如今只要想到半分,就觉着锥心,怎忍见他人如此?
只可惜贾代善却不这么认为,他转过头对二儿子贾政说到。
“去拿我的帖子来,我亲自下帖!”
第11章 殿赐
贾代善亲自下的帖子,与其说是在请林如海去一聚,倒不如说是在逼着女婿不得不应下。
贾敏一收到这帖子就知道了父亲的意图,心中更堵得慌。若是荣国府里照着往常那般相邀,他们夫妻二人自然也会答应下来的,毕竟这等喜事,她娘家就在这京中,就算为着林如海将来的仕途名声考量,就算贾府里不请,她也要下了帖子做个样子请贾母等人来家中一贺的。
“王兄你只管应了柳太傅的邀约便是,他老人家虽不是姑苏人士,但也是寒门出身,必定是想要提点你。”林如海让王良应下另一个帖子上的邀请,并不想给宁荣二府这个机会。
这几日往林府的帖子好似雪片一般,但是两人还一个都未曾应下。
“可是……那毕竟是……”王良想说那可是林如海的岳家,他若不去,怕是林如海这做女婿的面上不好看。
林如海却也不同王良藏私,直接说到:“现下还未殿试,王兄虽免不了交游,却也不能忘了自己是清寒之士。这等人家,若是将来金銮殿上定了乾坤,有的是机会交游。”
宁荣二府那样的人家以为自己能为会元添彩?
莫要惹了麻烦,坏了会元的名声他就万幸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慎,现下可是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有人指望着他们好,当然也有人想寻个错处,将他拉下去。
“多谢提点,我今儿接了这帖子,而后还是好生读书,毕竟殿试也只有十来日了。”王良回了柳太傅的帖子,备了些薄礼,预备着去他府上赴宴。
而林如海却是备了厚礼,第二日早早便到了荣国府‘请罪’。
“妹夫你可真是……竟是将我们当外人!”如今贾赦也拿出这套说辞来了,毕竟错过了一个赢钱的好机会。
“兄长误会了,我如今年纪尚幼,临行之前家父再三嘱咐,京中多是有才之士,要我莫要轻狂。旁人写的文章,我瞧着却比我作的文要好得多,是以不敢……”林如海做出一副谦虚谨慎的模样来。毕竟虚心之人,念起书来,进益才会更大。
“这便是你自谦了,我虽不怎么会作文,却也看得出文章的好坏,你那文与之一甲,亦是不相上下。”贾赦见林如海这般没有自信,连忙吹捧他道。
林如海见状,却是演出了更加谨慎的姿态,恳求道。
“还望兄长莫要多言,如今名次已定,我已心满意足,这般言语,若是落到考官耳中,定是会觉得狂妄。”
林如海就知道贾赦是这个德行,现下他这个年纪,荣国府又是中兴之时,他那骄纵的性子,说起话来嘴上没个把门,给荣国府惹了祸事不打紧,但他林家,可不想受无妄之灾。
贾代善见状也冷了脸斥责道:“你才读了几年书,懂什么好坏,若是敢出去乱说一句,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见了贾代善这阵仗,林如海便也知道为何贾政打儿子的时候那么狠了,棍棒之下出孝子,原来是随了自己这岳父。毕竟连妻子都说过,这岳父大人是教不好儿子,见她聪明乖巧,才将她做男儿教养的。
林如海又趁热打铁道,“非是小婿不愿与兄长们相聚,只是殿试在即,况且家中父亲身子一直有疾,我本是进京赶考,若是耽于玩乐,叫有心人传了出去也是不好的。”
毕竟对于林如海这种读书人,名声很重要,况且当朝以孝道治天下,林如海总不能在父亲病重,自己还要参加会试的过程中,还与这些王孙公子花天酒地吧?
这一席话却是说的贾代善脸上做烧,若是叫旁人知晓自己家在女婿读书备考的关节,还抱怨人家不来与自己吃酒听戏。但凡不是个傻子,都会觉着荣国府这做岳家的没安好心。贾代善原本还想着再敲打女儿一次,要她也当顾着娘家,如今听见林如海这样的说辞,倒是歇了这心思。
林如海看岳父这模样,精神矍铄,面色红润康健,行动之间也无异常,却不知为何会忽得离开了人世。
虽说贾敏也明里暗里提点过要父亲饮□□细,坐卧留心,却也不知贾代善能不能过了这个劫。
这次贾代善也不好拉着女婿庆祝,吃酒看戏,叫人把戏班子撤了,只留了一顿饭,就让林如海好生回去温书,预备殿试。而最是爱热闹的贾母被扰了兴致,反是与丈夫生了好大一场气。
林如海自荣国府归来之后,便又开始了闭门读书,递上门的帖子一律都拒了,到了殿试那日,早早便换了衣裳,与王良一道,进了宫门。
“不知贤弟可是来过,我瞧着你并不陌生……”王良是头一次到这种地方,见到巍峨的宫殿,激动之余,亦是紧张,眼见着金銮殿就在跟前,心中越发七上八下,便寻了个由头与林如海说话。
林如海中了探花之后,也曾在翰林院待过一段时日,是以各处宫宇倒是记得清楚,只是却不可能与王良说实话,只得另寻了个由头。
“幼时家父与我讲过宫中是何模样,今日一看,倒是当真同家父讲的一般。”
王良还未再接话,就有个穿了锦衣的老公公出来宣旨,原先还可听见私语的考生立时禁声,由着二十来个小公公引着至大殿中入座。
因得林如海与王良的名次极好,便坐了当头那两桌,离着圣上的龙椅,亦是最近。
王良慌过了那一阵,倒是缓过劲来,又见林如海面色沉静,自己也受他影响,平复了心绪,随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只待开考的锣声响起,便拆了卷,专注的答起题来,甚至不知腹中饥饿,文章一气呵成,落下最后一笔,也未曾想着要去找口水喝。
他以余光看了一眼林如海,见他也刚好停了笔,看着那篇幅,应当也是答完了。
王良这文章的字迹才干,便有公公将他的答卷取了去给圣上亲自批阅,不多时林如海的文章便也被呈了上去。
时限一道,考生们便依次出了殿门,在外等候。
参加殿试的贡士陆陆续续都答完了题,卷子也陆续被呈了上去,先由各考官先筛选一遍,又评出十篇佳作,上呈天子评阅。
至于林如海与王良的文章,自然是在其列。
一般来说若是圣上直接看过,又表现出喜好的答卷,名次多半不会太差,而今年圣上一开始就挑中的这两份,确实是好文章,阅卷的大臣们自然更是要将这两篇放在其中。
只见圣人手执朱笔,半天却点不出个名次来,于是对身边服侍的夏公公道。
“传林海、王良进殿!”
早年也有过圣上看了文章之后传讯的先例,却也没有到了该定名次之时再传人觐见的做法,想来圣上自己也难以决断。
林如海与王良先后又进了大殿,与龙椅上的皇帝行过大礼。
圣上如今方过而立之年,见这二人也是如此年轻,更加觉得国中人才济济,兴国有望,见王良年长,便先问他道。
“朕见你一直答卷,竟是水米未进,可觉得腹中饥饿?”
王良也不做粉饰,如实答道。“多谢圣上怜恤,学生幼时家贫,每日只吃一餐,今晨已是用过早,是以不觉饥饿。”
若是有些人,恐怕会答如何沉浸于答卷之中,抑或有很多溢美之词,可柳太傅提点过王良,如今圣上正是招揽贤才之时,最爱听朴实之语,是以王良便试着投其所好,不作美言,只说实话。
圣上点了点头,便不在多问,反是又看了看林如海,说话间竟是与他寒暄了起来。
“你却是与你父亲长得有几分相似,他老人家如今身子可好?”
若是这林如海,却是圣上一眼便记住了,实在是他在这一群贡士之间,实在太过出众,比之他的父亲,单从相貌上,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早前会试张榜之后,圣上便看过十甲的文章,也知林如海便是前年告老辞官的御史大夫的独子,今日原本还想着让人指一指是谁。哪知这些学子刚一进殿门,圣上就认出来了。
“圣上皇恩浩荡,家父如今身子略有起色,学生奉父亲之命,进京参试。”林如海也不愿作什么铺垫,圣上如今孩子尚小身子康健,不需有人孝顺,多半是不愿听他说一番自己如何孝顺父亲,如何侍奉汤药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