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书一行
圣上却是一笑,“如今你也算不辜负父亲的期许了……退下吧!”
听得此言,林如海与王良二人却是又恭敬退出殿外去。
众大臣只见圣上无奈的摇摇头,征询意见道。
“朕如今也做不了决断,且听听诸位大人意下何如?这王良文章笔墨当得魁首,可林如海之见地亦是独到,也可为魁星。可若论起长相,林如海最适宜当探花之位,正好他也未及冠。便将他点做探花,王良为状元,何如?”
王良是寒士出生,年纪略长,这一世他不必在京中苦于生计,人也养的白嫩了,虽是比不了林如海的长相,但也相貌端正,瞧着就是个稳重的。
“圣上英明!”
众臣之中,无一人反对,皆呼圣上决断英明。
皇帝这般的安排,自是合了大部分考官的心意。毕竟就算林家已是不能袭爵,但勋贵间的根基还在,林如海这般出生,点个探花最是相宜。
于是乎圣人朱批之下,定了三甲。
状元王良,字厚之,姑苏人士;而榜眼则是徽州人士,已是四十有五,姓江名进,字安余;至于探花郎,便是年方十九,尚未取字的姑苏人士,林海。
圣上见林如海尚无表字,眼看着就要加冠,而状元榜眼都有了表字,唯有他只得一名,孤零零的,于是便大笔一挥,在林字与海字之间又加了个‘如’字,赐了‘如海’为其表字,但愿此君将来能当自己的‘如意’之臣。
于是林如海便成了金銮殿殿上点了探花之后还被赐予表字的第一人。
第12章 荣光
若说林如海上辈子的表字,却是林老爷在他加冠之年起的。‘如’字,却也没什么深意,不过是行将就木的父亲给儿子的祝福罢了。
如,取如意之意,却不是圣上所期望的‘如意’之臣,而是期望后背能万事如意。
可这世间,又怎么会存在万事如意呢 ?
不过这一世林如海的表字却是圣上亲笔御题,原本只算是龙椅之上那人顺手而几笔的勾勒,落到如今已是无爵位承袭的林如海身上,于一个读书人而言,未及冠便金榜题名,御笔钦点探花,还赐予了表字,这实在是莫大的荣耀。
与之相比,倒是得了状元的王良,那风头都要逊色三分。
三甲已定,自是少不了例行的跨马游街,这几位皆是文人,要登上那等高头大马自是不易,宫里都给每匹马预备上了马凳。榜眼似乎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有些回不了神,由着人换上新袍子,迷迷瞪瞪的被人扶上马去。
而林如海却是不同,并不用那凳子,自己便十分利落的翻身上马。如今虽有君子六艺,但是终归更重文试,其它技艺多为涉猎便可,若是上一世的林如海,定然做不到如此。然而这一世他自回来之后便开始习拳脚,只图强身健体,对于骑射之事也学了起来,也是他林家家大业大,若不然在姑苏这等的水泽之国,要找个地方遛马射箭,也是不容易。
至于自小干过农事,而早年又常奔波各处兜售炒货换取银钱的王良来说,虽说江南一带交通多依仗水道,但他确也是小小年纪就会骑马了,且骑术甚可,是以上马的技术也格外潇洒。
圣上与柳太傅远远看着这几人骑着马,依次被牵出宫门去。
圣上见林、王二人上马的英姿利落,不由含笑对太傅大人道,“看来今日点的状元与探花,非是能在翰林院中撰文,想来也必能配整秋猎的……江南虽远兵戈,却也有英才。”
柳太傅也有些意外,江南一带的学子诚然是俊杰,但也多似江南之地一般温厚,多给人风雅文人之态,不似北地而来的人,他见圣上高兴,于是也恭维道,“恭喜圣上觅得良才!”
话毕,柳太傅才想起来,林家世代公卿,兴家之时也是因为战功而起,只是后面子嗣单薄,又有皇恩浩荡,渐渐的才离了兵戈定居江南,专心致志培养后人念书。
若是京城之中热闹的日子,会试之后的发榜之日算是一个,而这殿试之后的三甲巡街就是更热闹的大日子了!
但凡识上几个字的都要来凑热闹,所谓士农工商,士排第一,而御笔钦点,跨马簪花游街,便是天下学子的至高的追求之一。
“姑苏可真是人杰地灵,今年竟是出了一个状元!一个探花!”
“这探花郎多年年纪?还真是同那戏文里一般,又俊朗又年轻!”
“年轻你也莫要想了,这是荣国府的姑爷,据说还未加冠呢!”
“这你可不知……正是未加冠,圣上还亲自赐了表字!圣上取的!”
围观诸人你一言我一语。
虽说状元与榜眼亦是各有千秋,奈何众人皆爱好颜色,又兼之林如海家世显赫,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不败家的世家公子,是以到了最后话题多半也是围着他转,及至多年之后坊间还是有着姑苏林氏美探花的传说。
说来也怨不得众人念念不忘,实在是至此之后十余年,国中却再也没有出过此等又年轻又美貌的探花郎,人们再看三甲跨马巡街,总也要将林如海拉出来比一比,是以林如海也想不到自己这‘美探花’的名声,反是一年比一年又大了起来。
风流才子,人人都爱,可惜这风流才子,却是已然家有家有娇妻。
众人只见这探花郎君驻了马,仰头看着那二层小楼上的花窗,人们只隐约看得见窗后似乎有一家人,奈何有着雕花阻隔,却看不见那人的模样,只能凭着猜测,此人必是探花的红粉知己疑惑是家人。
直到了日头偏西,这一场盛大狂欢才结束,三人原路回了宫,再去谢过圣恩,又得了三日之后鹿鸣宴的命,这才各自出了宫门,还家而去。
王良是同林如海一道回去的,本以为今日林如海必定会与他小酌一番,一如他们之前约好的一样。可不知为何,方才到了林家的宅子,林如海便推脱自己疲累,要王良也回去好生歇息,他们明日再叙。王良也只得一人回了自己的小院,相比于白日里在那街道之上的万人簇拥,这林家的小院,显得凄清寂静。
王良近前一看,门上的锁却是不见了,一推大门,竟是也未从内里上锁。
开门之时的动静引了一人出来,却是笑盈盈的半夏,只见半夏笑盈盈对屋内一人道。
“状元娘子快些出来,小的未曾说错,此番还真是状元公回来了!”
王良只见内里走出一人来,虽是朴素的衣裙,但可见是精心妆饰过了,愈发显出她的美貌娇艳,若不是这一身衣裳不够华贵,谁又想得出此人是一村妇呢?
“芸娘?你几时到的!”王良见了妻子,早已忘了院中还有半夏这一小厮在,几乎是飞奔过去,拉了女子的手,方才肯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状元娘子前日就到了,我们奶奶怕状元公见了分心,便不敢告诉您,还望状元公恕罪……这……小的便先下去了。”半夏也是头一遭见这王举人,如今应该是状元公如此失态,便也很识相的不打扰二人,自己悄悄退下,又将院门合上。
“我……随着林家的商船来的,还望老爷莫怪。”芸娘见了丈夫,欣喜之余,仍旧觉得忐忑。
“这哪里怪得你……你今日可见了我……”王良哪里会责怪自己的妻子,只是自己银钱不够,这才无法同林如海一道,连夫人也带进京中来,独留她一人在那江南之地。
芸娘眼中含泪,连连点头。“见了,老爷骑着那马,威风极了……”
王良见天色已晚,连忙拉了芸娘进屋去,与她将分隔半年的思念一一道来。
今日虽无巴山夜雨,这夫妻二人却也共剪西窗。
而贾敏与林如海这边却与平日无甚分别,虽说贾敏也是喜悦的,可大约是前世已是高兴过一次,对于意料之中的结果,夫妻二人都显得淡然。倒是下人们都得了赏钱,面色俱是喜气洋洋。
相较于林如海今后的仕途,今夜贾敏却对那王良的妻子更感兴趣,其实她早几日就像同林如海说了,只是那时他忙着备考,贾敏也只得暂时忍了下来,如今却可以好好说道一番。
“这王状元的娘子竟然只年长我半岁……他这娘子生得,真是可人。”王良娘子的长相,就是贾敏这个见惯了各家夫人姑娘的人也要赞上一句的,想不到乡间还有这般绝色。
林如海知晓王良的妻子已经进京,但是并没有见过真人,见妻子如此说,那必然是个美人了,可这与他又有什么相关,于是便敷衍的应了一声,只听贾敏又继续说道。
“状元家的娘子说,她与王状元也算是青梅竹马,她爹爹早逝,也是王状元帮衬着才过得下日子,十四岁时没了娘亲,还是王状元安葬的她母亲,此后便只有她一人,而后王状元的父亲母亲都病故了,现下便只有她与这状元公相依为命的过日子。”
贾敏说着又翻了个身,“这状元公还当真是有本事……怪不得与他妻子如此情深意笃,若不是他能得个功名傍身,恐怕这般美貌的娘子……如今好了,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是啊,他们夫妻二人,便是相濡以沫了,若是换了我到这般境地,我必定是不如他的。”林如海听到此处,亦是附上自己对状元郎的褒扬。
王良在逆境之中尚且如此,他如今有佳人在侧,还有家世钱财,必然要更闯出一番名堂来才是。
翌日王良携了妻子亲自登门道谢,他昨日一见妻子便知为何林如海要假借自己身子不适,赶他回去了,不过是为着他们夫妻团聚而已。
林如海几日已经高中,自然不能似早前那般刻意低调,此番贾敏却是费了一番心力,下帖子请了荣国府来林宅同乐。
林家在京中的宅子不算小,但是比起敕造荣国府自然是不够看的,可想到贾母爱听戏,却也还是请了一个戏班子,因都是家中之人,唯一的好处便是不必讲究见不得外男的说法,若不然他们这林家宅子前后院都搭上戏台子,定是会前院吵了后院,后院扰了前院。
这一次林如海却也是把王良引荐,毕竟先前他本着要王良好生准备会试的想法,不让俗事打扰他。今时不同往日,王良势必要混迹官场,接触形形色色的人,林如海知王良前世也颇晓为官之道,要怎么处理各家关系,便也不是他该操心的。
至于贾代善见女婿如今金榜题名,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外家,先前心头的那些不快早就烟消云散。反观林如海的做法,愈发显得此人稳重多谋,这林家几代公卿的底蕴,果然比自己家好多了,他看看大儿子贾赦,倒也不指望着他在科举上有什么出路,只盼次子贾政能在科举一途有些成效,他这爵位不是世袭罔替,唯有读书科举方能长久兴家。
“人人都说姑苏甚好,进今年出了状元和探花,那山林书院向来名声在外,莫不如让二爷去那边读书?”台上咿咿呀呀唱过一折子戏,正预备换下一场,贾母没来由的却突然谈论起此事来。
贾敏听到此言,一时却不知如何作答,毕竟那山林书院只收举子,而她的兄长贾政,如今也只是个秀才。况且如今贾政已是有妻有子,后面大约还会添个女儿。
她这兄长,却也不是那等可以远赴姑苏一心求学的人,毕竟京中的国子监并非没有大儒,他在京中便学不好,又不是小儿尚未定了心性,还需孟母三迁。
好在是贾代善解了围,对贾母道。“若要去山林书院,等中了举也不迟!”
贾母这才不提此话,又要人拿了折子来点戏,贾敏看自己那二哥贾政,面色却是有些不好。方才想要开口发问,父亲贾代善却又偏过头,问林如海道。
“你如今在外,过不了多久也当加冠了,这么一件大事,可有安排?”
贾敏晓得,自己这父亲必定是想着要为丈夫操持冠礼,将两家更加彻底的绑到一处,这林家与贾家那就更加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第13章 为己
加冠这等事,与女儿家的及笄之礼一般,也算是人生难得的几件大事之一了,贾代善与自己这佳婿林如海谈及此等事,必然是轮不到贾敏这等妇道人家插上一句半句的。
因此贾敏此刻就算心中不喜,暗自计较着要如何妥帖回绝,却也是半点口也不能开,只得看向夫君林如海,且看他如何作答。
林如海略微迟疑,果然与他预想的一样,贾府必定是会抓住这个机会愈发与林家交好,若是让旁人见了,必定要传为一段佳话,这等的翁婿情深,林如海与贾府的亲儿子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若是上辈子的林如海必然感激得不得了,当年荣国府去信要接黛玉来京中教养的时候,林如海思及自己家中无主母照拂,他又无续弦之意,万分感激的就将黛玉送了过来。哪知最后却是羊入虎口呢?
林如海自然听懂了贾代善的玄外之音,也知贾代善此举,是长辈对晚辈的照拂,更是两全其美之意。他远在京中,加冠这等事向来是要长辈操持,如今满皇城中找不到比贾代善更合适的人选了,只是林如海也没有想过要在京中行冠礼,他如今得了功名,满心记挂的却是家中久病的父亲。
于是林如海做足了晚辈的谦卑姿态,面露难色,与贾代善如实说到。
“原是长辈垂爱,我这当晚辈的本不应辞,只是如今家中父亲身子不好,若不是父亲坚持,本也是要在家中服侍汤药的,现下正愁着如何与圣上禀明此事……”
林如海话只说了半截,贾代善便也闻歌而知意,面上却也露出忧虑神色来。
贾敏瞧着父亲的脸色,也猜得到他如今的失望。这女婿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又得圣上钦点赐名,正是炙手可热之时,理应在仕途上趁着这形势添上一把火,先入了翰林,再往外历年几年,只要不出大纰漏,林如海又是这般的才貌,将来或许可以往那内阁之中的高位去。
可圣上向来以仁孝治国,若是林家那一位亲家不好,这女婿必定是要回去守丧的,朝中的局势向来风云变幻,过上那么几年,又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可贾代善并不想让林如海就这么什么都不曾做,便只带了个探花名头,可谓一事无成,就回了姑苏去,却是拿出了长辈的姿态,像是怕林如海明日就带着一家老小卷了铺盖就回姑苏,连忙摆摆手,极力劝阻到。
“难得圣上如此厚爱,你咋然提出辞行,岂不是辜负了圣上一片美意,也不知朝中会作何说辞?此事休要再提,你父亲在家中,得了你高中的消息,必然心病身病,即刻便好了。”
林如海听罢,面上却是不显,只得颔首附和自己这老泰山说的有理,心中却是泛起一股子寒意来。
这岳父说的倒是比唱的好听,林老爷的病情他这个当儿子的心中有数,就是有大罗金仙,也不可能即刻便好了,贾府想将他留下,不过就是想在京中多一分助力罢了。怕是过不了多久,贾代善便会以长辈的姿态为林如海引荐贾府的‘世交’,做出一个尽心为晚辈铺路的样子。
可贾府的这些‘世交’最后又落得一个什么下场。
这还当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早年林如海觉着父亲不善经营,所以林家最后才落到了江南去,如今看来,父亲那是大智若愚,早早谋划好了,在江南避祸。
贾敏见自己的父亲如此,只觉得好没意思,盼着这一场筵席早早散去。
是夜终是散了宴席,王良今日喝了些酒,状元娘子给他用话梅煮了点汤水,让他解酒用。
王状元酒气已是散得差不多了,接过凉了的汤水,饮了半碗,坐在小桌边,与妻子感慨到。
“难怪林兄不喜与岳家交道……今日那国公爷不想着与他想个妥帖法子向圣上禀明此事,却一味只让他留下来。”
王良自己掂量着,贾家这事不地道,若是旁人或许想不通,但是王良却是十分能理解林如海的主张,若是他处在林如海这位置上,却也宁愿抛下仕途,先回去与病中的父亲多照管着一日是一日。
王良也是从姑苏而来,先前书院的山长隐约提过林家老爷的身子似是很不好了,他们甚至都担心这林家的大爷还没到京中就得调转船头回去奔丧。
芸娘见王良已是将汤水用尽,便收了碗碟,边忙着手上的活计边说到。
“可不是如此么?这贾府里留着个金龟婿装点门楣,我瞧着那两个小爷也不像个样,自然要将林家大爷留下。”
芸娘今日听戏的时候,女眷还是有屏风隔着,只是这些人多是一家子姻亲,芸娘已为人妇,所以男女大防自是不如未出门的姑娘们森严,她今日偶然与贾赦打了个照面,那男子眼中丝毫不掩饰的贪婪神色,她现下想来还觉得作呕。
只是这贾赦终归是贾敏的兄长,芸娘也不好多,只得在心中暗暗记了,今后远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