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千棵树
蒙毅急道:“现在各个宫殿都有搜查的人!阿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陛下在大肆搜捕你?”
看着天色,怀瑾满脸焦急:“说来话长,蒙毅,我现在要去换上宦官服然后去四道宫门,再晚老尉的马车就要走了。”
官员下朝,马车拥堵,尉缭停留的最长时间只有半个小时。
“不用换衣服,你跟我走。”蒙毅渐渐严肃起来,拉起她的手钻进了假山。
怀瑾惊疑,蒙毅这个刚正不阿的性子竟然会帮助她逃跑?
若不是时间紧急,她倒真想仔细观察一下天空,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了。
蒙毅拉着她在假山中一阵疾行,直到钻出了御苑,一面宫墙伫立在眼前。
不远处三四辆车辇正在排着队出宫,尉缭的马车就排在最后。
“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咸阳宫的地形了,”蒙毅松开手,斯文的拢着袖子,白皙的面容上带了一抹松快的笑:“禁卫军还没有查到宫门来,你快走吧。”
真是难以说清此刻的心情,怀瑾点点头:“多谢。”
说罢她快步朝四道宫门那里走去,怕人起疑,也不敢用跑的。等到只剩两辆车架时,她终于上了尉缭的马车。
“怎么才来!”尉缭一见到她,就不紧不慢的递了块帕子过去。
怀瑾道了声谢,拿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回答:“出了些岔子,禁卫军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迅速。我们要快一点,直接去咸阳城门口,城外的马匹可备好了?”
尉缭点头,同时吩咐赶车的熊大速度快一些,坐回来看着怀瑾,他心里有一些好奇。
三天前她给甘罗写了两份信,其中一封信交代了她要去做的事,以及会出现的结果,并吩咐甘罗和尉缭务必配合。
而这几天的情形,也确如信中所言一般,像是被提前预知了,她几乎一路通畅的从章台宫逃到了他车上。忍了一会儿,他终究还是没有问什么。
马车刚出了三道宫门,骤然停了。
“还是棋差一招啊。”怀瑾和尉缭对视了一眼,无奈的叹气。
只差最后一道门,就可以出去了。
尉缭掀开帘子,看见蒙恬率着一队禁卫军拦在了前面,帘子掀起的刹那,怀瑾的脸暴露无疑。
蒙恬左右为难:“国尉大人,叫阿姮下来吧。”
怀瑾叹了口气,下了车,眼前只有蒙恬,嬴政还没来,但大约很快就会到。
她看着蒙恬,微笑:“我说要走,你应该不会让开吧。”
蒙恬的忠心全在嬴政那里,玩得再好,也不会徇私枉法的,她也不忍心让蒙恬替她买单。
“阿姮,有什么事你可以和陛下好好说。”蒙恬抓了抓头发,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她非要以这种方式逃离。
“没有时间了。”怀瑾走上前一步,仰头认真的看着他:“看着往日情谊,你的宝剑能借给我吗?待会儿打起来,也不至于让我空着手。”
蒙恬急的抓耳挠腮:“怎么会跟你打!你在说什么呢?别赌气了!我带你去见陛下,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解决。”
“把她拿下。”身后一道冷厉的声音,让怀瑾不再犹豫,一把抽出了蒙恬腰间的长剑。
嬴政还是到了,他脸色难看到极点,没有任何表情,可怕到即便烈阳当头,身边的人也觉得寒冷。
怀瑾知道他是真的怒了,不是没见过嬴政发火,他生气时总爱砸东西,可这次光是沉默的一站,就看到他身上滔天的愤怒。
千古一帝的怒火,让她有一瞬间的胆寒。
“陛下,我一定要离开。”怀瑾对着嬴政,一字一句的说道。
嬴政站在那里,冷冷道:“你若能闯过禁卫军,自然能出去。”
这话一说出来,尉缭和蒙恬当即跪下,尉缭也罕见的急躁,道:“陛下,阿姮如何打得过这么多禁卫军,且请陛下饶她这一次。”
嬴政不为所动:“她往回走,当然什么事都没有,非要出去送死,不如死在寡人手里好了。”
蒙恬回头看着她,大叫:“阿姮,你回头啊,跟陛下认错。”
已经到这一步了,她不能回头了,不知张良在颍川是不是也如她这么艰难。
抬头看了看天空,她对嬴政等人飞扬的笑了笑,然后敛去笑意,沉肃的转身,面对身前几百个禁卫军。
这些禁卫军全是熟脸,大约见过不止一次了,有好几个她都是能叫出名字的,想不到今天却要和这些人动手。
约莫能打倒十多个吧,怀瑾心想着,往前走,有人上前来拦她,她挥出一剑割在那人的手臂上。
“拿下!”身后嬴政一声怒喝,禁卫军全都拔出了剑。
对着怀瑾,这些人也忐忑,不是不知道陛下对这位的宠爱,也很清楚头儿和这位关系好,谁也不敢轻易伤了她呀!
这些禁卫军处处手下留情,她也是极有分寸,不敢刺到对方的要害。
不出一小会儿,已经有二十多个禁卫军负伤倒下了。
“禁卫军只有这些花架子吗!”嬴政冷哼一声,拔出腰间配件扔到蒙恬面前:“你去,砍断手还是砍断脚,只要把她拿下。”
君命难违,蒙恬急的要呕血了,在嬴政的威压之下,他只能捡起那把剑,亲自站在了怀瑾面前。
禁卫军见上司来了,个个如释重负,赶紧站到蒙恬身后,可算不用他们动手了,唉。
“阿姮,你回头吧。”蒙恬为难的求道。
然而她只是带着笑继续往前走,蒙恬急出泪,收住一半力气往她腿上砍去。
小腿上划个伤口,应该不会很要紧吧?蒙恬不确定的想着。
然而怀瑾迅速挡住这一剑,随即刺出一剑,是往他胳膊上去的。
蒙恬游刃有余的躲过,两人正式开打。
缠斗了一小会儿,谁都看出这两人都在放水,嬴政看得心头窝火。
闯宫门,秦国建国百年,她还是第一人!
真不知该觉得她勇气可嘉还是该骂她自不量力。压着火,他看向别的禁卫军:“你们都是死人吗?”
本想做缩头乌龟们的禁卫军此时听见君主的话,只得重新站出来,这一下怀瑾就难招架了。
前后左右都有兵器,她刚避开左边,右边的胳膊立即被划开了。
真疼,她喘息了一下,积蓄了力气仍然往宫门那边闯。
第一下见了血,后面的攻击就更凶了。
她刚击退三个人,不知谁在她后小腿上划了一刀,一阵疼痛让她跪在地上。
人的身体潜力是无穷的,怀瑾不知道自己还能忍着七八道伤口跟人过招,心里对自己说了句牛逼。
眼前有些迷蒙了,怀瑾的招式开始散乱。迎面一剑过来,怀瑾连连退了几步倒在地上。
铿锵一声,有人把这一剑打偏了。
怀瑾抬眼,笑了:“老尉,你做什么?”
众人见尉缭拦在了她面前,都不敢再上前。
蒙恬见她一身伤口,再也下不去手,一把扔了剑跪下,砰砰砰几个头磕得额头都红了:“陛下、陛下,你饶了阿姮吧。”
嬴政的眼睛上红血丝密布,他看着怀瑾,失态的低吼:“不是我不饶她,是她非要寻死。”
若张良战败,此去颍川,她也必是去寻死的,他怎么能看着她去死!
见此情景,所有禁卫军也不敢乱动。
尉缭站在她身前,看着嬴政,温和道:“陛下,无论是当年吕不韦之乱,还是秦灭赵之乱,阿姮都立下了重大功劳,她还于章台宫两度救驾,且从无有过叛国行为。她此次去颍川,是为成全私情,与国无由,请陛下成全她。”
尉缭说话有理有据,他往日说什么嬴政都会采纳,可今日嬴政却道:“尉缭,你与她是至交好友,你不是不知道她这次去颍川的结果,难道你要亲眼看着她去送死吗?”
“结果如何,都是她自己的抉择。”尉缭平静的说。
嬴政许久没有说话,只是阴沉沉的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扶苏和蒙毅也赶到了这里,一看到眼前的场景,扶苏就哭了,抱着嬴政的衣角:“父王,你别伤害老师……”
蒙毅也安静的跪在一旁:“请陛下饶过阿姮。”
到底是谁饶谁啊……嬴政心痛难忍,他倒是想求求那个女人,能不能消停点饶了他。
可她只是浑身是血的站在那里,不悲不喜的看着自己。
上百个禁卫军站在烈日下,看着公子扶苏、国尉大人、他们的首领蒙恬和少府令蒙毅,这几个人跪在陛下面前,为同一人求情,这人还是个女人……
嬴政没说话,不管扶苏怎么摇他晃他,他都不为所动,只是直直盯着怀瑾。
隔着人群,怀瑾也看着他,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真的是再也不能回头了。
“你知道你这一走意味着什么?”嬴政深深的看着她,很难辨别那眼神是生气还是难过,亦或是其他的什么。
怀瑾注视着他,他刚下朝,穿着一件玄色的朝服,头上的珠帘摇晃不定,影子落在他脸上,阴晴不定。
怀瑾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踏出这个宫门,日后她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彻彻底底的,站在了秦国的对立面,从今往后,与这里、这些人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抛弃掉这里的一切,去到另外一个地方,是生是死都与这些人再没有关系。
“你走吧。”嬴政往前走了两步,走出华盖站在阳光下,妥协了、放弃了。
他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对什么人妥协的,偏偏对她,一次又一次的尊严扫地,放弃原则。
怀瑾看了他一眼,眼泪夺眶而出,这个男人对她的情谊,这辈子怕是不能再回报了。
走投无路时的收留、三番五次的帮助……过去十年如白驹过隙,然而一眨眼他们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怀瑾凝视他半晌,跪下心悦诚服的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外面走,尉缭连忙让熊大驾着马车跟上。
“赵姮——”上马车之际,嬴政忽然叫了她一声。
怀瑾回头,素净的脸上扯出一个轻松的笑,眼睛弯弯像月芽儿,有一种积极的乐观。
嬴政再也说不出什么其他话来,只是说:“好好活着。”
“会的。”她满身是血,笑的如要去参加婚礼一般。
视线扫过扶苏、蒙恬、蒙毅等人,用力挥了挥因为用力过猛还在颤抖的手,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保重!”
她的身影没入马车中,嬴政站在这里一直看到那辆马车在宫门口消失,心底的悲凉才慢慢涌上来。
她就这样走了,没有再回一次头,这个潇洒又单薄背影,后来一直在嬴政脑海里盘旋,直到死的那一刻也不曾遗忘。
最快乐的日子,不过是在回秦国的路上,那十天,他们在马车上耳鬓厮磨,日夜相对。
嬴政知道那时她是虚情假意,心中还藏着另外一个男人,但他依然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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