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千棵树
项伯坐下,说:“信使到的时候,我正在营里,家里的人知道是你的信,又辗转了一些时日才到我手里。”
“那你怎地不给我回信啊!”怀瑾锤了他一拳。
项伯忙不迭道:“哎呀,你不知道,那会魏国太子出使楚国,说要合纵抗秦,父亲可高兴了,立马就应了。但是楚王却一直犹豫,这是紧急事,父亲就联名上书奏请,但楚王却觉得我们项家企图架空他,和父亲翻脸了,这会儿国内闹得正热闹呢!”
怀瑾啊了一声,秦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兵,他们居然开始内斗起来了?
张良问:“我给魏国使团的信……”
“两封信都收到了,可惜晚了一步。父亲上书之后,楚王当天就来了一回刺杀,项氏族人为父亲不平,将那些刺客的头颅送上了高堂台。君臣彻底反目后,第二天魏太子才将你的第二封信送到,但两边已经完全翻脸了。”项伯遗憾的叹了口气,若是按照张良信中的指示让父亲示弱,君臣一心,或许楚国就不会是现在这局面了。
张良只是淡淡道:“人算不如天算,楚王忌惮项氏一族不是一天两天了。”
项伯默了一会儿,看向张良:“子房,你还有别的法子吗?至少让楚国不再内战,暂且先同意魏国的合纵之计。我们有消息,秦国的铁骑借着练兵的借口,已经逼近魏国边境了。再这样下去,迟早完蛋!父亲和二哥已经骑虎难下,实在没别的法子,我只好来求助你。子房,你素有谋略,眼下可有解这僵局的法子?”
原来不是为了看她来的,怀瑾心中道,想必楚国现在局势已经白热化了,不然外爷不会派项伯亲自出来的。
张良轻轻叹了口气,他沉默良久,才道:“你们赶了几天路,先吃饭吧,给我些时间,让我……想想。”
因为已经在闻远堂坐下了,仆人们就直接在大厅摆菜,破天荒的韩成竟然也出来了,且对项伯和项羽颇为热情。
怀瑾不难猜出韩成的想法,项家实力雄厚,且指挥楚国大半兵力,他自然是要好好结交一下,好让他的“复国大计”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席间韩成热络的和项伯打听着楚国的消息,不过项伯有心事,言语之间十分敷衍,一时间有些冷场。
刘交看出气氛冷淡,便主动替项伯解释:“阿缠赶了好几天的路,吃完饭好好睡一觉,想必精神就会好些。”
项伯胡乱应了几句,心不在焉。
韩成见状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句:“难怪赵夫人举止豪爽不拘小节,原来是家学渊源。”
乍一听像是夸赞的话,项伯便道了声谢,反而把韩成气噎了,怀瑾扑哧一声笑出来。
项籍觉得有些不舒服,便道:“韩王孙似乎意有所指?”
门外一道女声传来:“我哥哥指的什么,难道你们家小姐心里没数?”
想来饭菜刚布置好,下人便去请了沉音,只是她一过来,一张口,直接让项伯和项羽脸色一变。
张良面无表情的瞟了她一眼,淡淡的警示:“沉音!”
“我又没说错什么。”沉音不以为意的垂下眼,走到自己桌案前坐下。
“沉音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饶是项伯出了半天的神,但听到这兄妹两说话阴阳怪气,不由皱起了眉。
项籍讥笑道:“小叔没听出来?他们似乎对姐姐颇有微词。”
项伯瞬间沉下了脸,可不等他说话,项籍就快言快语道:“姐姐曾是赵国最尊贵的公主,如有那不知好歹的人欺负她,我们项家的男人可不是吃素的。”
小孩儿说话荤素不忌,偏生韩成没法和他争辩,不然难免落了和孩子认真之嫌。
沉音见兄长脸色铁青,犀利道:“赵国早已灭国,她算哪门子的公主!”
这话一出,在场除了韩成和怀瑾,其他人全沉下了脸。韩成是暗爽,怀瑾是无所谓,一旁张良忍耐着不快,一直垂着眼没说话。
“赵国已灭,韩国似乎灭的更早,那你又算什么呢?”项籍带着一种狡黠的坏容,语速慢下来,像是嘲笑一般:“姐姐除了是赵国的公主,更是楚国项家的贵女,这位姐姐你不会想知道,得罪我们项家会有什么下场。”
不意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说话这么犀利,怀瑾倒先愣了一下,然而身旁的男人头一次露出一种隐隐的怒气。
怀瑾一侧目,发觉他将怒气死死压下,她正惊疑不定,张良便淡淡开口:“我不会让人欺负我的妻子,籍公子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见张良竟是在帮自己,沉音顿时高兴起来,示威似的向怀瑾笑了一下。
然而张良又看向沉音,不悲不喜的斥道:“你也不小了,诗书礼乐也学过,为何说话总是倨傲无礼夹枪带棒?你既叫我一声哥哥,那你就该尊重你的嫂嫂,不该顶撞家中主母。”
张良少有生气的时候,他语气虽不严厉,甚至语速平缓没有任何起伏,但沉音就是不敢再有任何反驳,连平日里的撒娇也不敢了。
怀瑾几乎是在项籍刚开口时就觉得不妥,此时忙道:“籍弟,不许无礼,还不快给你姐夫赔礼道歉。”
项籍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话了,韩成两兄妹话里话外都在说她,他不过为自己家的姐姐分辨两句而已。
项伯和刘交转念便明白过来,韩国国破时张良的父母也一起殉国了,那是他不能提的隐痛,难怪豁达清明的张良突然生了不快。
见项籍不明所以,项伯威胁的眼神马上杀过去,项籍忙站起来行了个礼:“姐夫别生阿籍的气,我自小不爱看书,说话也不知道轻重,只是心系姐姐,所以才出言不逊。姐夫看在阿籍年纪尚小,便饶我这一回吧。”
他这话说得调皮又诚恳,和先前的犀利截然不同,倒不像他说的是个不爱看书的人。
张良唔了一声,点点头,淡然的面孔看不出多余的心绪。
项伯便接着说:“都是一家人,将来你和怀瑾生了孩子,让阿籍教弟弟妹妹们功夫,好让他们保护家人。”
这话说得很有技巧,张良的不悦渐渐散开。
谁知沉音忽然轻笑了一声:“说来也成亲好长时间了,兄嫂形影不离,却一直没听到好消息,还是得请个医师来瞧瞧。”
她面上满是关心,说的话也没什么毛病,但就是让人憋屈。
项伯见项籍说错了话,本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又听见沉音这句话,顿时又变了脸。
席上寂寂,仆人吩咐饭已经摆好,侍女也斟了好酒,可却没有一个人动筷。
怀瑾拿起筷子,笑眯眯的问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子房身子不行?”
众人一愣,沉音瞬间涨红了脸,大声道:“子房哥哥身体怎么会有问题!”
“他有没有问题,你怎么会知道?”怀瑾歪歪头,故作无辜的看着她。
氛围更怪了,项伯等人想笑又不敢笑,沉音更是满面通红,韩成忙斥道:“休得胡言乱语!”
“我哪里有胡言乱语?我只是顺着沉音的话说而已,刚刚是她先开口的呀!”怀瑾眼睛清澈,仿佛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看到伪装下的促狭。
张良按了按她的手,打断了对话:“用饭吧。”
大家这才无话,不过吃了两口,怀瑾就开始旁若无人的和项伯等人说话。
韩成和沉音自然是忍不了,几次张嘴想说两句,可是自己也在吃饭,一说话难免也是无礼,两人简直异常憋闷。
饭后,张良优雅的擦了擦嘴,温声对怀瑾道:“你好好招待阿缠他们,我先回去了。”
然后又看向项伯:“你也不要着急,先好好休息,容我把事情理一理再商量。”
他今天和平时不一样,温润的眉目有些沉寂。
项伯知道张良这算是正式应承下来了,直起上半身行了一个礼,目送他出去。
韩成和沉音也相继离席,在边上毫无存在感的三个人:张景、韩念、张豆豆开始动了。
张景大咧咧的说自己出去玩了;韩念的青铜面具下一双眼睛带着请示;张豆豆则期期艾艾的表示自己的账簿还没看完。
男主人不在,家中的人只能听从主母。怀瑾挥了挥手:“赶紧去吧。”
这三人规规矩矩的退身,出了大厅各自往三个不同的方向去了。
大厅里只剩下四个人,刘交头上都渗出汗了,他舒出一口气:“还好这场景不是天天都有,不然我可不敢在这里吃饭,只能逃命要紧了。”
项伯也笑:“四师兄应该让那两兄妹赶紧逃命!”
没有外人在,怀瑾便放松下来,看向项籍:“阿籍,日后不要在你姐夫面前提起韩国国破的事情,公婆便是在那场战争中去世的。”
“原来如此,都是阿籍的不是。”项羽忙立起来再次道歉,比之前的真诚多了,不过他还是纳闷:“韩王孙兄妹如此不尊重你,我实在看得有些生气,才出言教训的!”
末了项籍小声嘟囔道:“姐夫为何也不管管他们!”
席上三个大人互看了几眼,怀瑾苦笑连连,摇着头不说话。
项伯拍了拍项籍,解释道:“韩国国破,韩成是唯一在外的嫡系子孙,算是你姐夫的旧主。何况你姐夫曾在亡父面前发过重誓,必要匡扶韩成,你让他怎么管呢?”
项伯又道:“你姐姐也不是好欺负的,这两个人只要不触及到她的防线,她也只会和他们耍耍嘴皮子的狠劲。”
怀瑾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我可不会让人欺负了去!好了,别在这傻坐着了,你们赶路辛苦,我让人带你们去客房,赶紧先歇一歇吧。”
说罢起身,仆人们自发的过来收拾碗筷,怀瑾唤了侍女在前面带路,然后亲自送这叔侄俩去客房,刘交也一同前往。
等安顿好他们,太阳光已经大盛,怀瑾眯着眼睛,随手在回廊外的水缸旁拿了一个斗笠戴上了。
回到兰院,却见室内燃了熏香,张良正闭目坐在里面。
“他们歇下了?”听到她靠近的声音,张良问道。
怀瑾轻轻嗯了一声,知道他在想事情,她自发去了院子里,继续自己昨天没做完的手工——制作染布的颜料。
这个时代的颜色都很沉,怀瑾拿了大量桑葚捣出浆,企图染出一种如云似雾的紫色纱布。
白纱在石臼里浸泡了一夜,已经变成了浅紫。她换了一条裤装,裤腿一直捋到了大腿根,上衣穿着窄袖瞿衣,袖子也挽到手肘处,一条大辫子垂在身上,一副乡村少女的打扮。
一忙起来就察觉到时间的流逝,等她忙完,已经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了。
染好的布被她挂在院子里,远远看去如同一大片紫色祥云,怀瑾擦擦汗,看到屋里张良在桌案边睡着了。
他仍是跪坐的姿势,不过手肘支在桌上撑着头,眉宇间有些疲倦。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写这两兄妹都快把我烦死但是他们对于良哥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乃至于是改变他人生选择关键,躲不掉,唉……
第256章 酒间走神酿新醋
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在一旁轻轻给他打着扇子,不经意瞥到桌案上的信,简短的文言文翻译过来是这样:负刍性情多疑,要解眼下的困局,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光速造反拥立新军,然后张良写了可能会发生的种种事情,最后导致的局面……
可惜怀瑾刚看到一半,张良便醒了:“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习惯性的搂住怀瑾的腰,怀瑾挪开目光,她对这些东西并无太大兴趣。
轻倚着张良的头,怀瑾笑道:“才进来一会儿,累了去榻上睡吧。”
张良看了一下漏刻,揉了揉眼笑道:“马上要吃饭了,还是不睡了吧。”
两人在室内耳鬓厮磨了一小会儿,便至黄昏,兰院外面的石桌上摆了饭菜,项伯和刘交都被请了过来。
“怎么不见阿籍?”怀瑾毫无女主人的风范,只懒懒的坐在一旁。
项伯说:“张景带他去外面吃饭了,不晓得去哪里玩了。”
张景虽比项籍大了许多岁,但都是孩子心性,想来是有一些共同话题。怀瑾也不去管他们了,安然的在张良身旁坐着。
吃饭时,张良和项伯分析起来楚国的内战,一提起这个项伯便忧心忡忡。张良好言劝慰了一番,然后将下午写的两卷厚竹简交付到了项伯手上。
项伯仔细看了许久,大喜:“善!”
怀瑾心里自动把这句话翻译成了现代文:你丫牛x!
项伯郑重的把竹简收在绣袋里,对张良举起杯:“若能计成,魏楚联盟,秦国必定陷入衰弱。只要强秦止步,可有五年的和平。”
又是一杯酒,项伯又有了些犹豫,爽朗的笑容微微凝固,他问:“可若是败了,楚国和魏国合纵并不成功,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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