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千棵树
“别碰别碰,医师交代不能碰伤口!”
“要醒了!”
……
耳边一阵嘈杂,我悠悠睁开眼,知觉回到身体里,我的右肩疼得不行。在稷下学宫宿舍里我的这间屋子,张良、申培、刘交还有田升都在旁边坐着,夏福和李徐在门口站着,朝这边张望。
田升大大的笑脸在上方出现:“你醒了,还疼不疼啊。”
我想坐起来,手臂酸软的跟什么似的。张良把我托起来,我肩上被绳子磨出的伤痕已经被处理过了,我见衣服还是好好穿在身上的,有些狐疑:“谁帮我……”
“夏福给你上的药。”张良说,我点点头,放下心。
申培给我倒了一杯水,我喝了一口,把杯子递回去。大家都默默的,谁也没有说什么,张良仔细的擦掉我头上的汗,默默无言。
“我把庆先生葬在了淄河边上。”我说,嗓子也有点疼,发出的声音有点嘶哑。
申培和刘交就点头:“老师让我们去祭拜过了。”
“老师有没有生气?”我问,还是有点担心浮先生会觉得我惹事不要我,公然在街上替庆先生叫冤,虽没有指名道姓,但谁都知道是在骂田假。
“老师是很生气,”刘交细声说:“他说你最近总迟到,还说下次再敢迟到就罚你站着听课。”
我心下一松快,放下心来,田升斜睨着我,傲娇道:“你胆子这么大,还会怕老师?现在知道怕,早干嘛去了?”
“你……”我瞪着眼睛想回呛,嘴一张嗓子又开始疼了,猛地咳嗽起来。
申培就取笑田升:“你这人,先前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这会又开始兴头起来,非得招小八。”
田升梗着脖子:“谁急了!”
“你没急,没说你!”申培看着他怪笑一声:“就是有人啊,一听到小八被士兵围住,嘴里嚷嚷着说谁敢动小八一根头发,他就提剑去杀人全家,那样子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
我咳嗽了一下,捂着脖子道:“别说了,他都不好意思了。”
“我不跟你们说,我回去了。”田升站起来要走:“我晚上都还没吃东西呢!”
田升走到门口,看着我,像模像样的叮嘱:“那个,你今晚就住这里吧,别来回折腾了。”
外面已经是天黑了,田升回去,申培和刘交略坐了了一会,也被我撵去吃饭了。张良对夏福和李徐说:“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我照顾她。”
夏福很听话的就走了,李徐只是点点头,然后继续在门口守着。
“饿不饿?”张良问我,我还真是有点饿了,张良闻言就起身出去了,让我在这里等一会儿。
我坐在床上,和门口的李徐说话:“李大哥,你要不也先回去?”
李徐一声不吭,我只好作罢,这人,是劝不动的。
过了一会儿,张良拎着一个食盒走进来,他把书桌搬到了床上,然后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几碟小菜摆上,然后把碗筷都递到了我手边。
他这么温柔体贴,我却有点不好意思了,幸而晚上的烛火并没有那么明亮,不至于把我的神情照得那么清楚。
“你吃了吗?”应该是学宫的厨子做的饭,味道和平时的午餐一样。
张良牵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我不饿。”
想起门外的李徐估计也没吃饭,我还想问张良呢。眼风一瞟,张良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他说:“给李大人也准备了饭食,他在院子里。”
我慢条斯理吃着饭,张良就在旁边坐着,我问他:“田假会对我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你又没有指名道姓的骂他,此事闹的全城皆知,他有心想对你怎么样,也会小心行事的。”张良微笑着解释,温柔的拈掉我嘴边的饭粒,继续说:“你可是说了,你是赵国六公子,谁敢怎么样你。”
这是白天在街上的‘豪言壮语’,没想到张良却回了我这么一句,我讷讷的问:“白天你不是在学宫里上课吗?别告诉我你当时又躲在哪个角落?”
“你昏睡的时候田升全告诉我们了,一个字都没落下,虽未在现场,听着却犹如眼前亲见。”张良这么说,我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张良注视我良久,烛光下他的的脸有一种阴柔的俊美,我被他盯的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脸上都有什么了,张良忽然叹息:“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他说到这里,然后凑近到我耳边低声道:“小姑娘。”
他的气息呼在耳朵上,痒痒的,我抿着嘴笑了一下:“你应该说我无法无天才对。”
我们一对视,就忍不住都笑起来,见他眼里笑意浮动,我就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门外刘交似乎是吃饭回来了,在外面问道:“小八,张师兄,你们笑什么这么开心呢!”
“无事。”张良站起身,把门打开,站在门口和刘交闲聊。
我瞥见李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正在大口吃饭。我心情好,也大口大口吃起来,心里十分满足。
夏夜微风徐徐,我吃完饭被张良搀扶着起来,和申培刘交一起坐在院子里聊天,桌上摆的是我前天买过来的西瓜。
他们三个都默契的不提庆先生,只说起白生都不怎么和我们玩耍了,自从他成亲就搬出了宿舍,平时一下课就回家陪老婆。
我听他们三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心内觉得微微凄凉,学宮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有的人是生离,有的人是死别。
人生就是悲欢离合、家长里短、一日三餐和生老病死。
可是无论如何,我让所有人都牢牢记住了庆先生,他去的这么突然,这么让人惋惜,我甚至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不过逝者已逝,活人无谓再做挣扎了。
贵族们都默契的不提我那日抬棺绕城的事情,仿佛没有发生一样。或许是田升和浮先生替我在其中做过周旋,或许是因为我的身份,没有任何人再找过我的麻烦,我就这么安静的生活着、学习着。
父王和母亲还有赵嘉都给我来过信,他们不知道我夏天发生的事情,我也没有在信中提起。这是赵国关心我的三个人,不开心的事情,就不必说起让他们担心了。
项伯也一直跟我通信,偶尔会捎来一些小玩意,有时候是楚国那边的吃食有时候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小东西。不过自他进了军营之后,就再也没有信过来。
唯一有些奇怪的,就是今年早早就放了假,刚到十一月,我们就全部放假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兰陵
最开心的都不用想,一定是田升。浮先生还在布置作业,田升就恨不得乐得快蹦起来了。这几年,田升的性格真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变化。
跟师兄们道过别,我就准备回家收拾行李,时茂很高兴:“今年回家这么早,夫人一定很开心,可以在家里待好久了。”
我抱着手炉坐在窗边,听她和夏福拌嘴,心中平静之至。
正呆坐着,就见张良进来了。他总是来我家,门房现在都已经不通传了。他径直走到窗边,看见时茂在收拾东西,他就说:“你这是打算回赵国了?”
“不然呢?”我坐着一动不动,也没有客套的把他叫进来坐下。
张良倚着窗,笑问:“你都不想知道,为什么今年放假这么早?”
“有什么可好奇的。”我懒洋洋的说,他隔着窗户摸了摸我的头,温声问:“回赵国之前,先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我疑惑的看过去,张良温柔的看着我,说:“是浮先生让我来问你的。”
我说:“嗯?”
张良的口吻有了一丝惆怅:“浮先生的老师病危,恐怕撑不过去了,我们准备去楚国兰陵看他。”
我愈发好奇:“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老师的老师又是谁?”
我问完脑子里自己就有答案了,在脑门上拍了一把,浮先生的老师是荀子啊!大名鼎鼎的荀子!张良知道我想起来了,就说:“我们在稷下学宫的事情,荀先生都知道,他很喜欢你,念叨过你几次,浮先生就想把你也带过去见见。”
“那你呢?也去吗?”
“当然去。”张良说。我点头:“我也很想跟你们去,不过我需要先给我父王写一封信,你们什么时候启程。”
“浮先生说,可以等你安排好,不过还是请你尽快。”张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说:“荀先生没多少时间了……”
我一口答应下来,然后立即给父王写信,把缘由在信中也交代清楚了。今年和父王通信来往,可以感觉到文字中父王现在很看重我、同时也尊重我自己的意愿。
而荀子是七国皆知的大学者,父王是一定会同意的。古代信件来往需要好几天,那么久的时间难以等待,所以信一发出,我就跟时茂他们说先推迟回去的时间。
我要先去兰陵,意味着李徐的那两百士兵没法跟,也不能回去过年了,我从库里拿了一百两金子分给了他们。
家里都交代好,我只带上了夏福和李徐,然后跟着浮先生和张良一块出发去兰陵了。
“此去兰陵有多远啊?”我偷偷问张良,和浮先生一辆马车我是不敢大声喧哗的。
张良也小声回答我:“快的话也就三四天吧。”
兰陵也是齐国境内,远离都城,是一座比较安静的小城。听见我们说话,一直低头看书的浮先生就抬起头:“车坐累了可以骑马。”
“不不不,车里就很好了。”我笑道,现在可是冬天,骑马得多冷啊。张良见我这样,在旁边偷偷笑我,我瞪了他一下。
浮先生放下书,伸展了一下胳膊,打了个哈欠,说:“难为你们两个陪我这个老人家坐着,看书久了眼睛疼,不如怀瑾背一背《不苟篇第三》来给为师解解乏?”
我:“……弟子还是出去骑马了!”
冒着冷风钻出去,沉默了三秒,听见马车里传来浮先生和张良的大笑声。
我以为荀子是住在闹市里的高门大宅里,没想到进了兰陵城中,我们这一队二十多人,竟然往兰陵的一座山下行去。
这座山不高,一座小山,山脚处通往山上的路是有人看守的,我们的车马在山脚下停了下来。一路走来,路两旁人烟稀少,到了山脚下,我发现这里至少有三波不同的人马驻扎在上山的入口处。
到了这里我们都只能步行上去,给守山的人报了名姓,我们只留下十个人在山下看车马,剩下的就随我们徒步上山了。
山很陡,浮先生也是上年纪的人,走一会歇一会。
我问张良:“荀先生是住在山顶吗?”
“住在半山腰。”张良说,他头上也起了一层薄汗。他这次带了一名仆从,就是我见了好几次的青春痘,青春痘很贴心的从包袱里翻出帕子递给张良,张良却转手把帕子递给了浮先生。
中午时,到了目的地。半山腰有三座简陋的茅草棚,茅草棚呈凹型,棚外有篱笆围成的一个院子,站在院子里可以望到山脚下盖在绿植上的一片浓雾。
我心想,这真是个好环境。
茅草屋外面守着七八个人,看服饰,不像是齐国人。这些人那些看到我们,都只打量了一下然后匆匆移开目光。不过那七八个人里有一个似乎是认识张良的,跑上来打招呼:“张公子!”
张良也不意外,只是淡淡的点头:“公子呢?”
那人回答:“在里面。”
浮先生叫我们把随从全留在外面,这下外面守着的就有十多个人了。浮先生带着我和张良走进大门,大门里是个堂屋,里面一张桌子几张椅子,墙上挂着锄头等农具。右边一扇小门通着一间房,我听见里面传来几个人的低语声,以及里面汤药煮沸腾的声音。
浮先生率先走进去,张良跟在他身后,我跟在张良身后。
进去四下一扫,屋里五个人:床上躺着一个垂暮的老人,枕头垫得高高的,他半躺着看着床边三个穿玄色衣裳的男人,面色安详带着笑。他的头发全部已经花白,脸上手上都有了老人斑,我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荀子了。
煮药的是个小童子,安安静静的在一旁扇炉子。
浮先生进来就立刻跪下了,张良也跪下,两人严肃的磕头见礼,我都是在后面跟着照做。
床边那三个男人都回过头来看我们,我看到打头那个人的脸,差点惊呼出来,竟然是韩非。那年他出使赵国,我们一起在酒楼里喝酒,再见他没想到是在这里。然后我又猛然想起,韩非也是荀子的学生,那另外两个是?
我正想着,床上的荀子招了招手,说:“丘伯和子房来了……”
他说话颤颤巍巍,一直在喘气,像一个老旧破洞的风箱一样。我听见浮先生颤抖着声音响起:“老师,弟子来了。”
“来了好……来了好啊……”荀子的眼珠虽已浑黄,眼神却依然明亮,不知是不是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光将眼睛照亮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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