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辉映川
邓阊听到二姐这话,心中顿时大叫失策了。为
了应对抽查,他说自己在读《左传》。
好像去年春天,二姐就让大兄将自己的功课送到宫中批阅。自己现在所答内容,全部来自那份功课。
邓阊低头认错:“弟鲁钝,有负陛下期望。”
邓绥知道幼弟素来懒惰,唯有旁人盯着才能上进,心中已有了主意,此时便轻轻放过邓阊:“以后学习读书务必上心。”
邓阊以为逃过一劫,庆幸不已。
阴骊珠看着女儿笑道:“阊儿尚幼,等他成家立业就知道上进,就会有责任心了。”
说罢,阴骊珠为难地看向邓绥道:“他们兄弟中唯有阊儿是白身,如今也是陛下需要臂膀之时。我想着,不若让阊儿进宫帮衬陛下。”
“嗯……”邓绥闻言面露难色。
阴骊珠一顿,斟酌道:“陛下,可是担心流俗之言?自古以来的规矩就是如此,陛下不必在意这些,阊儿可比其他人可靠多了。”
邓绥决定还是如实告知母亲,于是语气温和道:“阿母所言确是实情。然而,阿母可曾见过那些一朝得势兄弟皆列于朝堂的外戚结局?先不说前汉的吕氏、霍氏、王氏,就说眼前的阴氏,现在子弟仍流放在外,宗族免官返乡。”
“这些后族中也唯有邛成太后一族靠谦恭谨慎保全阖家性命。殷鉴不远,邓氏更要谦恭才好。”
阴骊珠听了,心中五味陈杂,脸色白了红,红了白,勉强说道:“陛下与她们不同。”
皇帝年幼,邓绥亲躬抚养,自然与亲生没有差别。而且,她女儿的才能在诸子之中最卓越,一定能想出保全家族的好办法。
然而,阴骊珠没有意识到,女儿邓绥已经想出了办法,那就是家族保持谦恭之道,严加管束族人门客。
邓绥笑着摇头道:“我们都一样。”
阴骊珠虽然不解,但女儿的话自然有她的道理,于是点头道:“既然是陛下吩咐,我也会约束家中子弟。”
邓绥脸上顿时露出开心的笑容:“阿母最好了。”
阴骊珠闻言,被女儿反驳的难堪一扫而空,心情顿时明媚起来。母女俩又亲亲热热地说了几句话。
“凤儿最近学了什么?”邓绥和母亲说话之余,不忘邓凤的功课。
邓凤的回答中规中矩,邓绥听完,笑着勉励了他几句。
正说着,邓骘和邓悝两兄弟进来,各自拜过,母子父子兄弟叙起别离之情。
邓绥的目光扫过母亲、兄弟和侄子,感到一股沉甸甸的责任压在心头。
邓绥想当皇后吗?
自然是想的。后宫明面上争的是宠,实际上争的是命,不仅有自己的命,还有家族的命,且看阴后结局就知道了。阴后被废,父亲自杀,兄弟侄子流放,合族免官,自己则抑郁而亡。
邓绥想当临朝称制的太后吗?
自然也是想的。身入局中,容不得她退缩。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邓绥想保全家族吗?
自然也是想的。她身为皇太后,从来只有被废的皇后,很少有被废的皇太后。无论如何,她始终受人优待,但她的家族就不一定了。
邓绥想要邓氏走出不一样的路来,走出一条光明的道路来。
“前些日子,我与三兄说了世家子弟最容易犯的毛病,一个是‘奢’,一个是‘傲’。‘傲”字,我已经与三兄说了,今儿我把‘奢’也说了。”
阴骊珠邓骘几人忙倾耳恭听。
“‘奢’不必是每顿山珍海味,不必是每衣绫罗绸缎,但若对车舆仆从习以为常,就已经接近于‘奢’了。见微知著,防微杜渐。昔年纣王用象箸,箕子生忧,后来纣王果然以骄奢淫佚亡国。”
“纵观前朝,世家之败,无不由此二字而来。我家子弟千万要引以为戒。”邓绥说完,眼睛注视着兄弟侄子。
几人皆道:“谨遵皇太后教诲。”
长秋宫里气氛凝重,刘隆的宫中却充满了欢声笑语。
“陛下,要不要这个?”江平举着一匹散花绫对刘隆说道。
刘隆伸手一摸布料,质地光滑细腻,花纹形态优美,错落有致。
“啊!”刘隆的小胖手攥着散花绫不妨,这布料做成衣服穿上一定会很舒服。
“陛下喜欢这匹,拿去给陛下做衣服。”江平颇通圣意地对织室丞说道。
织室丞笑着应下,又令人取出另一匹葡萄纹锦,“询问”陛下是否喜欢。
没见过世面的刘隆眼睛几乎看直了,样样
都喜欢。他还看到了和“素纱襌衣”一样的面料,薄如蝉翼,质地轻盈。
这样的面料做成直裾深衣罩在外面,一定会为自己添上几分潇洒飘逸。
刘隆不知不觉选了许多布料,一旁的王娥迟疑道:“这够了吧,太多了,陛下穿不完。”
江平还没说话,织室丞就笑着道:“我们都是为陛下服务,几百人一年到头不停歇地为陛下做衣服。这些不算什么,等陛下长大了,那时要做的衣服更多呢。”
江平听了两人的谈话,沉吟一下,拍板道:“就这些,你们根据衣服的质地和天气冷热做,勿要浪费。”
织室丞笑道:“江黄门你放心,皇太后陛下下令节省,我们自然记在心中。这些还远不到陛下的份例呢。”
刘隆听到众人的谈话,转头一看,发现榻上堆积如山的布料,心虚了一下,确实有点多。
他想要辩解,减一些布料,却被江平误解,又要织室丞拿布料过来选。往日得意的婴语,如今让刘隆尝到了苦果,他只好装睡。
当皇帝就是好啊,尤其是有个能干的母后!
刘隆躺在摇篮里畅想,将来政事有母后,自己也不用学习政事,只要躺平吃喝玩乐,当个快乐的小废物就好啦。
但谆谆教导兄弟侄子戒骄戒奢戒懒的邓绥,会如刘隆的愿,让他快乐开摆吗?
现在的刘隆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想过这将会成为一个问题。
第11章 帝六月能言
过了正月,天气转暖,国家诸事渐渐走上正轨,刘隆从寝宫宫苑区搬到崇德殿居住,一起搬到崇德殿的还有邓绥。
小婴儿刘隆住在前殿,邓绥住在后殿。崇德殿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更加接近前朝。
崇德殿旁边的德阳殿是百官朝会的宫殿。东汉每五日举行一次大朝会。要问刘隆为什么知道,当然是因为他被抱着上过一次朝啦。
那时,刘隆沉湎在乔迁的喜悦中,然而,次日天未亮,他迷迷糊糊之际,被人穿上衣服裹上襁褓,抱着去了大朝会。
大臣们参拜的声音彻底让刘隆清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穹顶。
抱他的人不是王娥,也不是江平,刘隆脸上充满了迷茫、不安和恐惧。许是婴儿的本能,他的眼睛开始氤氲起水汽。
刘隆努力憋住不哭,努力仰头去看抱自己的人,但只看到了线条柔和的下巴和闪耀着光芒的珍珠耳坠。
许是感到刘隆的动作,邓绥低下头,与可怜兮兮的刘隆对上,小幅度晃了晃他的身子。
原来是母后呀!
刘隆虚惊一场,将心放回肚子,这才有兴趣打量这是什么地方。他向外转头,瞥见下面黑压压的人群。仔细看了一会儿,他发现一个也不认识。
邓绥原以为刘隆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会哭闹,没想到他竟然看了一眼自己就咧嘴笑起来。见状,邓绥心中涌起一股慈爱之情。
下朝后,刘隆被邓绥抱回崇德殿,交给江平和王娥。二人自从与刘隆一起搬到崇德殿后,平日言行收敛许多,尤其是江平,他私下里结交其他寺人的动作都小了许多。
俗话说“三翻六坐”,经过刘隆的不懈努力,他终于在不到六个月的时候学会了坐。
学会坐之后,时间仿佛在刘隆身上按下了快进键,没过两天,又学会了爬。
摇篮已经影响了刘隆的发挥。
现在他睡觉的地方从摇篮换成了装上护栏的床榻。为了防止刘隆摔伤,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有棱角的家具也都用锦缎包上。
邓绥站在旁边,含笑看着刘隆在床榻上拿着木雕和金银铸造的玩具爬来爬去。
无聊的日子里,刘隆
只能用无聊的游戏打发时间。
“圣上聪慧,竟然将木雕摆得这么齐整。”过来汇报的邓骘见刘隆如此,惊讶道。
刘隆听到这人说话,抬头看他,想起这人是邓骘,母后的兄长,也是母后最重要的臂膀。
“陛下竟然能听懂我说的话?”邓骘见刘隆的神情,又惊道。
邓绥闻言,朝刘隆伸手,就看见床榻上壮实的婴孩飞快地爬过来,并往邓绥的手里放了一只他心爱的“小香猪”。
邓骘的儿子邓凤小时候是什么样子,邓骘已经不记得,但绝不会像陛下这样聪慧。
大人总爱逗小孩子,邓骘也不例外。他见皇上将木雕爽快给了妹妹,于是他也像妹妹那样向刘隆伸出了手。
刘隆最讨厌这样没有边际感的大人啦。
他的眼珠子一转,嘿嘿笑起来,转身装着要去拿玩具,然后又爬回来坐下,拳头向下虚虚攥着。
邓骘长手长脚,见状又将手放低了一些,以便接着陛下送给他的东西。
“啪”。
与清脆的声音一起落下的还有刘隆白嫩的小胖手。小胖手拍在了邓骘麦色的修长大手上。
空的?
一向稳重的邓骘罕见地怔愣起来。
“咯咯咯……”刘隆看见邓骘的表情,笑得前仰后合,开心极了,甚至一不小心翻倒在榻上。
“这……”邓骘不可置信:“陛下在骗我?”
周围的人都被逗笑了。江平原先看到刘隆送皇太后东西,心中半寒酸,但如今见到中郎将和自己一个待遇,不,他还不如自己的待遇,至少陛下没有骗他。
江平的心情顿时好上许多,脸上含笑解释道:“中郎将勿怪,陛下年幼不知事。我们这些天天在跟前伺候的人也很难从陛下手里得到陛下心爱的玩具。”
邓骘哭笑不得,闻言好奇道:“那皇太后……”
“皇太后陛下自然与旁人不一样。”江平说道。
邓绥听了莞尔一笑,将“小香猪”递给宫女陆离,让她好生收起来。嘱咐了江平王娥几句,她与邓骘一起出了西暖阁,回到东暖阁。
邓骘是过来汇报先帝下葬的事情,闻言,邓绥的神情从刚才的轻松变成了凝重。
东暖阁的氛围与西暖阁的温馨轻快截然不同,江山社稷沉甸甸地又压在邓绥的心头。
三月初七,先帝下葬于慎陵,庙号穆宗,谥号孝和帝。不刚不柔曰和。
三月初十,清河王庆、济北王寿、河间王开、常山王章始就国。汉和帝即位后,将几位兄弟都留在京师。一众兄弟中,他对清河王庆最为亲厚。如今和帝下葬后,这些诸侯王被安排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