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辉映川
邓氏府中一片缟素,
其他的族人妯娌都过来帮忙。整个府邸悲戚中又透着一股慌乱。
刘隆在母后之后上前拜祭邓悝,他看到了跪在灵柩前面的邓广宗。邓广宗形容憔悴,双眼布满了血丝。
“节哀。”刘隆低声对邓广宗说。
“圣上……多谢圣上。”邓广宗道。
邓绥在灵堂中默默承受着亲人离别的痛苦,没有哭泣,也没有流泪。
在她成为皇太后执掌朝政那一刻起,就从再也没有在人前哭泣过。
她是一国皇太后,以女子之身执掌朝政本来就看起来孤弱,哭泣更是示弱于人。
慰问完生者,邓绥就和刘隆一起离开了邓氏。临近上午,阳光和煦,驱散了昨夜的寒冷。
回到北宫,刘隆极为担忧母后的身体,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劝她去休息,朝政之后再处理也不迟。
邓绥今天确实累了,心中被悲伤充满,做什么事情都不提精神和力气,于是听了刘隆的劝,正要去歇息。
突然,尚书台传来一封急报,十四郡国发生地震,灾情又逢寒冬,比之前更严重几分。
邓绥瞬间感到一股寒意冲到脑中,人立刻从昏沉低落转成清醒冷静。
刘隆听到这个消息,也倒吸一口凉气,起身从母后的桌案上拿起一本刚呈上来的奏表,翻开一看,心里凉了半截。
这次地震的波及范围广,震中受灾严重,房屋倒塌不计其数,山体塌落,堵塞水道,恐怕有决堤之险。
邓绥沉道:“快请三公、大司农和尚书令来商议事情。”殿中的黄门侍郎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冬日百姓存粮不多,又逢地动,房屋倒塌,饥寒交迫之下恐怕性命难以保全。”邓绥忧心忡忡道。
刘隆心有戚戚道:“幽冀二州又比雒阳冷上几分,那里的百姓更加难熬。”
邓绥见皇帝这些年过去了,依然赤子之心不改,心中欣慰,然而对受灾地区百姓的担忧又占据心头。
不一会儿,在公署办公的三公、大司农和尚书令都来了。邓绥让黄门侍郎将奏章发给几人观看,商议起这次地动如何处理来。
这次灾情比之前更加棘手,天气越来越冷,只怕处理不好就要冻死人。
君臣商议完,邓绥先派谒者去受灾郡县吊问,又让大司农调运粮食和布帛药材随后送到灾区。
等所有的诏令都发下去,商议的重臣也走了,邓绥紧绷的神经缓下来,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坐不稳。
“母后,你怎么了?快去叫太医。”刘隆的心砰砰地乱跳,祈祷母后身体无恙。
邓绥头脑眩晕,眼前发黑,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说上一个字都要费极大的力气和精力。
陆离跑过来,从另一侧扶住邓绥,伸手探额头,惊道:“陛下发热了。”
“我没事,不用大惊小怪。”邓绥虚弱道。
刘隆急道:“母后,你先别说话,等太医令过来诊断。来人,端一碗石蜜水来。”
邓绥虚弱地笑笑,双手撑在桌案上。水来了,刘隆扶着邓绥,陆离端着水一勺勺喂人。
刘隆道:“母后你发热了,要多喝些石蜜水。”邓绥强撑着身体,,勉强喝下一些就不喝了。
温热的水入了肚子,邓绥的眩晕稍减,这时太医令也过来了。
邓绥坐正,太医令一番望闻问切之后,道:“陛下这几日思虑过重,又风邪入体,身体发热。下臣先为陛下开上几副药。”
太医令一边开药方,一边道:“陛下这几年身子本来就弱,这几日要好好休息,不然伤了根基就不好了。”
刘隆赞同道:“母后,这两日你好好休息,地动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临近年终也无其他大事,你安心养病。”
“陆女史,你看好陛下,等药煎好后,母后喝完就服侍母后睡下。”刘隆又转头对陆离吩咐道。
邓绥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什么,任着陆离和宫女扶她去内室休息。
刘隆则留在厅堂里先替母后处理一些奏表。邓绥身上盖着棉被,躺下小憩。
药熬好了,陆离轻声叫醒邓绥。邓绥这会儿不知道是眩晕减轻,还是习惯了眩晕,感到头脑清明了几分。
她接过碗将药喝完,问:“隆儿吃饭了吗?”
他们才回到皇宫就收到地动的急报,立刻召来大臣商议,忙忙碌碌,午饭都没有吃。
陆离回道:“刚才圣上已经吃过了,吃了驱寒的羊汤,现在正在厅堂里批阅奏表
。陛下,你饿不饿?”
邓绥自从得知三兄去世,就食不下咽,如今染了风寒更不想吃饭了,摇头道:“先不用。”
陆离欲言又止,道:“我让厨上熬粥,等陛下睡醒再吃。”
邓绥点头躺下休息,临睡之前叮嘱道:“隆儿今日也出去了,你让人给他熬一碗姜汤,让江黄门看着他喝完。还有天冷了,就让隆儿回去早些歇息。”
陆离连连应了,给邓绥盖好被子,道:“我记住了,陛下你放心地睡。等你睡醒了就好了。”
陆离又往榻上塞了几个汤婆子,弄得被窝又香又软,引得人不由自主地进入梦乡。
许是药中有安眠的成分,许是邓绥太累,许是被窝太暖和,她很快睡着了。
这一日着实让邓绥心力交瘁,三兄的灵柩还在脑海中没有散去,又遇到地动灾情。
与亲人离别的悲哀和对百姓的悲悯夹杂在一起,沉重地压在邓绥的背上,几乎让她喘不过气起来。
刘隆坐在外面,苦着脸喝完一碗姜汤,依照母后之前处理的惯例,先处理了紧急的事情,将事关重大的奏表留下等待母后醒后决定,处理好的命人发到尚书台。
处理完这些,刘隆又将一些日常奏表也批阅了。到吃晚饭时,刘隆已经处理了一大半。
在殿中吃了饭,陆离催促他回去休息:“今日天冷,陛下临睡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你早些回去休息。”
刘隆的目光落在还未处理完的奏表上,道:“我怕母后醒来看不过,又要去批改奏表,不如我自己批改完,也好让母后心无挂碍地好好休息。”
陆离坚定地决绝道:“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会监督陛下好好养身体。圣上你回去吧,不然你若也病了,只怕这宫中就要翻天天。”
刘隆闻言只好回去,又问:“炉子上热着羹汤等母后醒来吃。晚上注意些,别让母后再发高热。”
陆离笑道:“我记在了,圣上快回去吧。对了,陛下下午醒来说让陛下坐羊车回去,千万别在冷风中走动。”
刘隆“嗯”了一声,披上一件厚大氅,走了两步回头又叮嘱陆离一句:“一定要派人时刻盯着陛下,谨防母后再发热。晚上有事就去崇德殿找我。”
陆离忙不迭地应了,起身送皇帝出去。
刘隆出了宫殿,抬头看见满天繁星,四周冷冷清清,寒气往身上直灌,让人忍不住打了寒颤。
“圣上。”江平往刘隆的手里塞了暖炉。
“咱们走了。”星空之下,刘隆大步往前走。
第81章
次日刘隆醒来洗漱,派人去学堂请了假,草草吃完饭,就来到崇德殿探望母后。
这几日又是风又是雨,宫中树上残留的树叶都被毫不留情地吹下,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刘隆来到崇德殿后殿,得知母后尚未醒来,就到偏殿坐着,捧着小宫女奉上的梨汤小口地喝着。
陆离掀开帘进来,拜见皇帝。刘隆放下碗,迫不及待地问起母后的情况。
陆离笑道:“陛下下半夜烧就退了,现在睡着还未醒来,比晚上睡得安稳。”
刘隆听完心中大定,叮嘱道:“千万要轻手轻脚,不要吵醒母后。自我记事以来,母后为了朝政总是晚睡早起,未尝一日休息。母后难得睡得香,小心莫要吵着她。”
陆离应下,笑道:“圣上仁孝。”
刘隆道:“今日我暂代母后处理朝政事务,让女史带着奏表来偏殿。我们在后殿做事容易打扰母后睡觉。”
陆离闻言,微微一顿,顺从道:“奴婢这就是去吩咐。”说完,陆离就告退出了偏殿,外面空气冷冽,如在冰室。
刘隆坐在偏殿,将梨汤喝完,在炉子上烤烤手,然后端坐下来,静待奏表。
帘子打起,先吹进一股冷风,黄门侍郎们抱着奏表依次踏入房门。
昨夜未处理完的奏表放在了刘隆的桌案上,江平已经为他研好墨汁。
刘隆正要提笔,招手小声对江平道:“这殿中放了几个炭盆,你查看一下,殿内不要封得太严实,否则会中炭毒。”
刘隆的前世每年冬天都会听到有人一氧化碳中毒,有人得救了,有人却一睡不醒
穿越前的前一年,他老家亲戚的邻居就因为烧炭取暖不当,导致一对夫妻双双殒命。
虽然木质结构的宫殿不如现在房屋密封得严,但就怕万一,宁愿冷些,也不要中毒。
“陆女史那里也要叮嘱一声。”刘隆又补充了句。江平领命而去,先吩咐寺人在窗户处留了一条缝,然后亲自去找陆离说了这件事。
陆离听了小声道谢,心中感念皇帝孝顺,江平也跟着道一声皇帝仁孝。
刘隆伏案处理奏表,临近年终,这些都是地方贺表或者刺史监察
的上表。
刘隆先看的是刺史上的奏表,东汉连同司隶一共十三州部,十二刺史外加一司隶校尉。
这些刺史总结一年的监察结果,大部分人都写着处理某县某乡凌欺百姓豪右若干,又颂郡国二千石为政清明德行感天动地……
刘隆看到这样的奏表面无表情,国力衰减时多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若说郡国没有豪族,他是万万不信的,但这几个豪族出自某县某乡,刘隆就不得不怀疑,这些刺史是不是随意抓几个豪右搪塞他。
也许这些人是豪族,也许这些人是无辜的顶替者。
刘隆哼了一声,在几封歌颂太平的奏表下了批语:“着派谒者巡行州部,并严查刺史资财。”
批阅完刺史的奏表后,刘隆抬头看向远方,休息眼睛。
突然他想起了一事,转头问当值的女史,发现母后常用的曹马二位女史都不在,只有樊阎两位女史。
刘隆顿了一下,想起在母后处好像见过樊女史拟奏表,于是对樊嫽说:“樊女史,拟一份册叶侯世子邓广宗继任叶侯的旨意,拟好……
“等一下,叶侯和西平侯同为帝师,叶侯一如西平侯旧例追位赏赐。”
樊嫽闻言一愣,道:“遵命。”说着,她合起来正在看的奏表,铺开一张纸,微微沉吟,然后提笔开始写。
樊嫽此时庆幸昨日查阅了当年西平侯邓弘、西华侯邓阊的死后封赏诏书,没想到今天就用上了。大约两刻钟后,樊嫽写完,呈送到刘隆面前。
刘隆接过来一看,诏令赞美邓悝的忠诚和为国为民,然后又写了邓广宗的孝顺和高妙的德行,文字流畅,朗朗上口。
刘隆想了想,提笔添加了邓悝居住禁中养育皇帝和教皇帝骑射的事情,他写文素来朴实,与樊嫽简练的行文倒不突兀。
“誊抄一遍,发往尚书台,今日送到邓府。”刘隆说话时看了眼天色,现在已经到了巳时(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