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辉映川
自从张衡对日食的三次预测皆准,加上皇太后皇帝并不将日食视作异常。每次预测出来,只传递郡县以解百姓惊慌,并不做什么驱赶祭祀之仪,故而朝中的人也慢慢习惯了日食。
天上又下起了大雨,狂风呼啸,老天爷仿佛要把这些年积欠的雨水倾倒回来,令人心中焦着。
这样的情况从三月一直持续到现在,大雨伴随狂风,沟满河满。若非雒阳周围修缮了河渠,只怕会有大水漫漶之忧。
雨水多,阳光少,庄稼自然长得也不好,这种情况殃及夏秋两稼,朝廷只得减免受灾地区的田租。
忧喜交织,刘隆的心情慢慢恢复了常态,又开始批阅起奏表来。又过了几日,太医令为他送来惊喜。
德阳殿里,刘隆看到太医令呈上来的医书,心中着实欢喜,翻看几页爱不释手,放下问起那些女医。
去年,朝廷下诏令郡国二千石推荐女医入宫,太医令主管,曹丰生协管,将女医安排到南宫的宫殿内昼夜讨论医术。
女医来自大汉各地,除了汉人外,还有从蛮夷处来的医者,人才济济会于一堂。
如今出了结果,太医令将众人讨论的药方脉案编纂成书。这书
中不仅对妇人小孩的症状,也对其他病人的。
刘隆听闻南宫医者胜状,不断点头道:“无论做什么事情,闭门造车都不行,唯有交流和思维碰撞,才能有进步。这样很好。对了,若有医者回乡,要赏赐布帛,传舍给予食宿。”
“另外,你们要避免滥竽充数,但要给予认真学习者便利。”刘隆又嘱咐了一声。
太医令连连称是。刘隆不懂医术,但对于这样散发着墨香而且有益天下的书籍十分新奇喜爱,说话间随手翻开一页,然后他的表情就凝固了。
刘隆看了又看,眉头微拧,只看得太医令心中打鼓,惴惴不安。
“生吞蝌蚪能避孕?”刘隆的脑子几乎裂开了。
太医令以为皇帝年幼宫中无妃,不知道男女之事,且摸不着皇太后的打算,遮遮掩掩云里雾里说了一通什么蝌蚪寒凉、阴阳五行之类的话语。
刘隆听完,脑子彻底裂开了。
“要不删了?”太医令以为皇帝重视人口,但最后又说了句道:“民间喜生子,但有些人却不那么欢迎。”这有些人便是那些歌女舞姬,以色娱人,在时人眼中绝非传宗接代的人选。
刘隆摆摆手,把情况言明:“首先,这是两件事。朕不反对甚至赞同避孕。”有些女子体弱,孕育子嗣恐有生命之危。
“这生吞蝌蚪真能避孕?”刘隆继续往下看。哦,还有若按规定的时间吃还能绝育。
他禁不住露出一个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摇着奏表道:“那鸡鸭以蝌蚪为食,也没见鸡鸭不生蛋啊?”
太医令一愣,支支吾吾道:“这是一些地方的秘方,说是秘方想来是有用的……吧。”
刘隆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才道:“这书里面大多都是好的,但是一些离奇的方子需要验证。若没有病患,你们就将方子喂给鸡鸭猴鼠之类的小动物试验。”
太医令听了,忙道:“圣上所言极是。”
他性子带着一股痴,现在仍然纠结蝌蚪的事情,问:“圣上,那蝌蚪的方子很多人在用,只怕是有些用的。”
刘隆道:“咱先不提有用没用,就说蝌蚪能不能吃。朕听张师傅说,他们又做了放大倍数更高的水晶镜。你用水晶镜观察过蝌蚪吗?观察过死水
污水河水吗?里面有没有虫,这些虫吃进肚子会不会依然活着?”
小皇帝一连串的话让太医令脸色发白,他想起了从会稽回来的同僚,给他讲一些螺蚌蛇虫身上都爬满了虫子,顿时起了个寒颤。
“圣上恕罪,下臣回去再修订考证医方。”太医令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
刘隆点一点头,道:“你不必惶恐,一时想不到是常有的,想到了才能让医术进步。朝廷刊行的医书非比寻常,务必以准确为主,不可误导百姓。”
说罢,刘隆又道:“但你们不可为了省事儿,不加验证将一些医方删除。医书编得好与不好,天下有目共睹。若是做得好,就是声名显耀,青史留名。”
刘隆敲打一番,将医书还给太医令,让他回去再修。
他生了半天这个时代的闷,江平见状劝道:“圣上为何忧心?医方不行,改了便是。你常说要慢慢来,”
刘隆闻言只得道:“也只能慢慢来。”
经此一事,刘隆愈发叹服那些敢于任事的人。不做事,就能忽视问题,抓不出错处。但若做了,各种问题纷至沓来,错处频出。
就拿太医令而言,他坐到了医者的巅峰,平日只有陛下和圣上的身体让他让心,然而接了管理女医和编纂医书的活计,不仅费心费力,还要受皇帝的批评怀疑。
难怪做实事的人那么少啊。
不过,刘隆也没想着让其他人都干起事卷起来,现在大汉重要的是休养生息,从灾害中恢复生产,不宜折腾,特别是那些能力不足人的折腾。
但是大汉国力艰难,一些被掩盖的问题都暴露出来,刘隆还是希望朝中多些勇于任事且目光长远的大臣,与他们母子共渡过难关,共创盛世。
刘隆与太医令的谈话传入邓绥的耳中,她暗自赞叹隆儿思绪清明,又悄悄急起来刘隆的后宫。
如今皇帝年满十六岁,不立皇后就罢了,连后宫都没有进人,平日里瞧着也好,但有时却是一团孩子气。
无论是她还是皇帝都遭了朝臣的猜疑。
邓绥年龄渐长,最近更是频频生病,生怕寿数不长,更怕隆儿在他去后孤苦无依。
想到此处,邓绥忍不住惆怅起来,起身走出内室,站在台基上
,扶着栏杆,举目四望。
秋节已至,树木染了霜红与枯黄,更显凄清悲凉,凉风吹来,阴寒入骨。
一件大氅披在邓绥的身上,她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竟然是曹丰生。
“陆女史为陛下熬药去了,我瞧着陛下久未回去,外面刮着风,就带了一件大氅。”曹丰生笑着解释道。
邓绥见曹丰生鬓生华发,脸生细纹,问:“曹尚书令今年多大了?”
“年过花甲。我虽老,尚能食饭。”曹丰生笑着回。
邓绥闻言笑起来,回头继续看着远方,道:“我非赵王。”两人说的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典故。
曹丰生稍落皇太后半步,与她同观秋景。
“陛下为何闷闷不乐?”曹丰生问。
邓绥回道:“时光荏苒,我已经老了。”
曹丰生忙道:“陛下,你千万别这么说。你若是老了,那我岂不是立刻要进坟墓?我初见陛下时,荣光绝艳,气质高华,才华横溢,能力卓绝。如今几年过去了,陛下更加沉稳如岳。”
邓绥听了,摇头道:“错啦,朕呀变了许多,也老了。”
曹丰生又劝,邓绥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身子不适让她对未来充满了担忧。
“你陪我下去走走。”曹丰生听了,忙起身扶了邓绥,小心翼翼下了台阶。
邓绥羡慕曹丰生的健康,自嘲道:“我是四十岁的年龄,七十岁的身体。”
曹丰生笑回:“陛下只是一时病了,身子沉重,待痊愈后,自然身轻气爽。”
邓绥点一点头,路过一处山石,上面攀着藤萝薜荔,经秋愈发苍翠,一丛丛花草唯有菊花怒放。
“你觉得那三个小的如何?”邓绥招手让后面的人候着,自己与曹丰生一起往前走,突然出口道。
曹丰生闻言一愣,随即道:“各个都好,水灵灵的小女娘,每日见了都心中欣喜。”
邓绥闻言叹了一声,道:“朕怎么摊上那个冤孽啊……”孩子沉迷女色,邓绥担忧;孩子不近女色,邓绥更担忧。
曹丰生嗤地一下笑出声,顶着皇太后狐疑的目光,摆手解释道:“陛下与圣上母子情谊非同一般。以我看,陛下只管向圣上道出自己的难
处,想必圣上心中有数。”
见曹丰生明白自己所想,邓绥忍不住倒苦水:“我家这个比旁人心里都有主见,一股脑子往前冲,又无所畏惧,唉……”
曹丰生道:“圣上是皇帝自然与常人不同,心性坚韧、开拓进取、乾纲独断,这都是作为皇帝的好品格。”
邓绥心中稍缓,还是叹息道:“别的不说,算了……就按你的办法来。这孩子旁的不说,但孝顺一点就远超旁人。”
听着皇太后炫耀似的话,曹丰生心中好笑,嘴上连连附和。她说这话可不违心,而是出自真心实意。
大汉提倡孝顺,为什么提倡?当然是缺什么,就吆喝什么。
邓绥病重身体虚弱,走了不远,便折返回去。回去时,指着盛开的秋菊,道:“折几枝放到陶瓶中,瞧着清雅宜人。”
宫女忙应了,挑了几枝盛放的菊花,折下抱着走在后面。走到半路,遇见匆忙而来的陆离。
陆离见邓绥披了一件大氅,才放了心,扶着她,道:“陛下去哪里了。秋色天冷,你又病了,怎么能在外面吹风?”
邓绥听完,转头看向曹丰生,道:“这是我的第二个冤孽,如今连我都敢说了。”
曹丰生只笑说:“陛下莫不是在向我炫耀你有陆女史这样的忠仆?那我是真羡慕了。”
邓绥摇头道:“唉,如今连你都要站在陆离身侧了。”
曹丰生闻言又笑,对陆离道:“陆女史,今日我可不敢和你说话,免得陛下说我明明是长乐府的人,却向着你。”
陆离笑道:“我是哪个牌面的人,还有人向着我?药已经熬好,陛下千万要服了。我原先还笑德阳殿的江黄门,为了让圣上喝药斗智斗勇,如今我也步了江黄门的后尘。”
曹丰生附和道:“可见陛下与圣上母子脾性如出一辙。”
邓绥无奈听着两人的话,一行回到殿中,喝了药。陆离催促太后小憩一回儿,不要立刻去看奏表。
“事情是处理不完的,太医说了要陛下好生休息,不可过度劳累。”陆离在邓绥耳边念叨。
邓绥无奈只好放下笔,拿起书想要看,又被陆离收走。邓绥抬头看她,无奈问:“那我要做什么消磨时间?处理奏表不让,看书又
不让。”
陆离道:“这两样都伤神,陛下你就坐着,或者我扶你在内室走几步路。”
邓绥忙摆手,道:“不用了,。圣上做什么,若不忙,把他请来。天气渐冷,郡国上贡新鲜的料子,小女娘家还是穿得鲜亮些好看,你带着马女史她们去库房选料子。”
陆离听了,不做多想,立马应了,起身而去。不多会儿,刘隆就过来了,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这是去哪儿了?”邓绥问道:“先别脱外衣,省得得了风寒。”
“我和广宗表兄几人活动下手脚蹴鞠去了。”
原来刘隆结业之后,确实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然而换季时他都病倒了,自认不能这样下去,再不锻炼身体,就要英年早逝。
于是,刘隆叫来他的伴读小伙伴,又从禁卫中调了几人,玩起蹴鞠。可惜,众人都让着他,刘隆心知肚明,但依然十分尽兴,出了一身的汗。
邓绥叮嘱了句:“可不许玩物丧志。”
刘隆边拿着帕子擦汗,边道:“不会的,我就想跑动下锻炼身体,他们都让着我,哈哈哈,我赢了。”
邓绥听完直摇头,让人奉茶过来。刘隆喝完,想起一事,说:“我上午见朝臣上奏,说要限制西域诸国来使的次数。依我说,不必限制,即便是限制,也不要在这几年。”
人家刚归来,就拿条条框框往外推,岂不让人寒心?
“那你说如何?太尉等重臣给我算了一笔账,南匈奴光绢帛每年就要赏赐一万多匹,加上西南夷、南蛮、诸羌,现在又添西域诸国,光赏赐没个几亿钱怕不行,更不提救灾的支出。”邓绥道。
“每年国库收入多少,你也知道,俸禄、营建、赈灾等等都是大头。”说完这些,邓绥又提起让人头疼的天灾。
“国家实在没钱。你有什么良策?”邓绥问他。
刘隆听母后说完,国库自他即位来都捉襟见肘。母后所言确实是个大问题。
“大司农不能只看花出多少,还要看收入多少。”刘隆先更正了朝臣对国库的哭穷,然后说:“如今东西南北通达,不如鼓励商人经商,建立榷场,收些商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