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辉映川
兜楼储来京时年岁还小,但他是来做侍子的,他爹南单于没有亏待他,给他娶了老婆分了财产,才让他来雒阳城的,也算尽了做父亲的义务。
刘隆问:“你们谁最先成亲?”
梁不疑回道:“我腊月十一成亲。”刘隆颔首,看向其他四人,他们也说了各自成亲的日期。刘隆要不是皇帝,说不定这个月都在吃席中度过呢。
“你们举办婚礼时,朕不在场,到时送你们一份厚礼。”刘隆笑道。其他几人闻言纷纷道谢。
刘隆又与师傅商议下,索性从明日起,给这几人都放了假,翻年再过来。众人听了,更加高兴了。
每年虽不至于新春前一天还在宫中陪天子读书,但放假那日也是很晚了。
下午回去,刘隆一直在思索这个事情,伴读当中最小的已经十八岁了,他们同龄的族兄弟们都进入郎署开始为做官而准备,而他们几人依然在学堂陪皇帝读书。
刘隆明白伴读和他们背后家族的意思,尽量伴读与皇帝打好关系,才能在以后的仕途中飞黄腾达。所以刘隆不提结束学业,这些家族和伴读也不会主动提,耿晔这个憨货除外。
他们这些伴读之所以将婚期如此密集地订在腊月,是因为临近腊月朝中一般无大事,以及腊月连着新春假日多利于小夫妻培养感情。
阴泰等人本来就是刘隆和母后为了拉拢世家才召来的。为官做宰
领兵打战的能力不是从学堂里学到的,而是一步步历练得来的。
但是如果撤销伴读,就涉及到刘隆的学业是否要结业,结业又涉及到亲政元服,亲政元服又可能涉及帝后权争。
刘隆对现状很满意,目前没有想着去亲政。
他拿不定注意,于是去了后殿,请母后做主。邓绥听完,沉吟了一下,说:“隆儿所言有理,所谓成家立业,他们几人都要成家,也该立业了。”
刘隆点头说:“正是这个意思。”邓绥笑起来说:“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是下诏除为郎,然后继续陪隆儿读书罢了。”
刘隆听了,笑道:“这样也好。那就这几日去吧,正好让他们双喜临门。”邓绥颔首,让身边的耿纨纨拟旨。
说罢,邓绥突然让刘隆起身,又让他转一圈。刘隆不明所以地依言站起转圈,然而低头看自己的衣裳,说:“母后,我今日服饰有什么不妥吗?”
邓绥笑起来说:“我儿长大了,你刚百日的时候只有这么大,没想到一眨眼就成大人了。”邓绥用手比划出刘隆百日的长度。
刘隆闻言,哭笑不得道:“我要是不长大,这十多年的饭菜是白吃的?”此言一出,殿内响起笑声,邓绥也跟着笑起来,笑容欣慰。
一件事情涌上邓绥的心头,她再次打量了刘隆一眼,感慨道:“隆儿长大了啊!”
感慨完,邓绥扫视了一圈宫殿,含笑对刘隆说:“以后隆儿要纳妃生子,这崇德殿怕是住不下了。翻了年,就挪宫吧。”
刘隆几乎是在邓绥的照顾下养大的,母子之情深厚。他现在才十一周岁还没想着成亲,崇德殿又阔朗,前后两殿各有东西配殿又有围房,当然住得下啊。
刘隆闻言急道:“我还小,母后你不要挪走啊!”
邓绥脸上闪过疑惑之色,不解地看着刘隆说:“我说的是隆儿你挪宫呀。”
刘隆一顿,指着自己,不可置信:“我挪走?挪哪儿去?”
邓绥看到刘隆一脸迷茫的样子,顿时大笑起来。这真不怪刘隆,他是真不知道崇德殿其实不是他的宫殿,而是母后的宫殿。
当年因为刘隆年幼,邓绥才将他接到自己宫中养育,把前殿留给他居住,自己住了后殿。
东汉有南宫和北宫,中间有复道相连,看似如前汉的未央宫与长乐宫布局,但实际上截然不同。
前汉未央宫为皇帝所居,长乐宫为太后所居。然而东汉的南宫和北宫,皇帝不居的那一处为冷宫,幽居犯错之人的冷宫。
当初光武帝废郭皇后,将其与子女迁到南宫幽居,此举在后世约定俗成。故而,东汉的皇太后与皇帝是居住一宫(南宫或北宫)。
北宫和南宫在西汉时已经存在,光武帝和明帝修缮两宫宫殿,并在原来的主殿东侧新作宫殿。
皇帝一般居住在东侧新作的宫殿,故称为东宫;皇太后居住在原宫中的正殿,人称西宫;皇后居住的宫殿被称为“中宫”。
所以按汉制,位于西侧的崇德殿不是刘隆的居所,崇德殿之东的德阳殿才是刘隆真正的宫殿。崇德殿与德阳殿比肩相邻,相距不远。
“德阳殿啊……”刘隆的语气中透露着嫌弃。
德阳殿是北宫最雄伟的宫殿,能容纳一万多人,台基高一丈。辽阔高大,大冬天想想就冷。
邓绥想了想,又道:“等开春暖和了,你再搬过去住。”
刘隆低声嘀咕道:“我在崇德殿住得挺好的呀。”他真不想将工作的地方和休息的地方弄到一起啊。
邓绥态度坚定,不为所动。
刘隆讨价还价说:“母后,要不夏天再搬吧?”德阳殿建得高大,夏天非常凉爽,但冬天的话加三倍的炭盆都不如崇德殿前殿暖和。
邓绥听了,看见刘隆濡慕乖巧的表情,心软了一下,说:“夏日就夏日,可不许再延后了。”
刘隆连连点头,说:“母后,我生日在十一月,其实我这十一岁里面有很大的水分呢。”
邓绥抬眸看了他一眼,说:“你想改到明年年底?”刘隆嘿嘿一笑说:“如此那样最好,不行也就罢了。”
“不行。”邓绥坚决道。
“哦。”刘隆无精打采。
随后,刘隆想起什么似的,说:“那搬走以后,母后还留我吃饭吗?”
邓绥闻言,脸上流露出笑容,说:“你回崇德殿,我难道还能少你一双筷子不成?”
刘隆闻言面露喜色,道:“那就好。母后不吝饭
菜,即便以后挪到崇德阳殿,我也要日日过来侍奉母后用膳。”邓绥无奈地摇头笑起来。
史官看到太后与皇帝其乐融融,深受感动,于是提笔写下:“帝侍母至孝,言搬宫后,必日日侍母用膳。”
刘隆没有看史官写史的兴趣,他要是看了肯定会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就随口说了个高大上的借口,本质就是来蹭饭,抱母后大腿,维护经营母子感情。
且不说母后正值壮年,就是病了也有宫女这些更专业的人才在,他来侍膳确定不是折腾人而是伺候人?
在后殿吃完晚饭,刘隆回到前殿,突然想起自己说要送成亲的几人礼物,召来江平询问他的意见。
“要不赏赐些金帛?”江平出主意道。
“俗。”不仅俗,还花钱。身为皇帝赏赐少了惹人笑话,赏赐多了刘隆他心疼,颇有一种国庆七天要随礼大半个月工资的既视感。
江平将刘隆从小养到大,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江平就郁闷了,皇帝富有天下,而他为什么养出了一个抠抠搜搜的帝王来?
“圣上赏赐是他们的颜面,他们在乎的是有无,而非多少。”江平说:“我去找尚方局制几套或者找几套精巧的玩器来。”
刘隆这才点头,嘱咐道:“要寓意好一点的。”江平点一点头,亲自去了尚方局。
夜里,刘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发声:“你睡了吗?”
江平回道:“没有,圣上要说什么?”
刘隆觉得自己提倡节俭的心态仿佛出了问题,迫切想找人讨论下,而这个人只能是江平,只会是江平。
“从前有个皇帝,他崇尚节俭,龙袍上都打着布丁,自己衣食简朴,招待大臣只用粗茶淡饭。”
江平问道:“那他一定开创了一个盛世吧。”
刘隆顿了一下,说:“没有,他的国家都在走下坡路。他吃的鸡蛋要三万钱!”
“三万钱?!是金母鸡下的鸡蛋,还是银母鸡下的鸡蛋?要价这么贵,怎么不去抢啊?”江平顿时激动起来。
刘隆被江平突如其来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在黑暗中顺了顺胸口,稳稳神,继续道:“后来,他就在皇宫里养鸡,不去买外面的鸡蛋。”
江平回过神来,笃定道:“这个皇帝的太官肯定贪腐了,三万钱一个鸡蛋骗傻子呢,买鸡该不会要几十万钱吧。”
“应该是吧。”刘隆想了想,反思道:“其实,很多地方不用那么节俭的,节俭成癖,说不定就会被别人利用。”
如果有两人站在刘隆面前共同竞争一个官职,一人锦衣华服,一人布衣破毡,刘隆或许第一眼会对后者有好感。然而,乌纱官服之下,若不详加探查,谁知道里面是人还是禽兽呢?
“等国家情况好了,就恢复……”刘隆想了想,道:“就学老祖宗孝文帝。”
江平“嗯”了一声,道:“圣上你会是一位好皇帝的。几位伴读的礼物,你不用操心,既体面又不失皇家颜面。”
刘隆也“嗯”了一声,催促江平道:“快睡,快睡,快睡。“
“就睡了,圣上早些睡。”江平笑着回道。
时光如流水,翻了年,刘隆又长大了一岁。
邓绥这样说他,刘隆振振有词反驳道:“只要没过生辰,我还是十一岁。”这话逗得邓绥大笑。
刘隆抬眼,看见面前只有阎雪和樊嫽两位女史,好几天未见马秋练,好奇道:“母后,马女史为何好几日未见呀?”
邓绥笑道:“她妹子出嫁,回去帮忙了,忙过之后再回来。”刘隆了然地点点头,随口一问:“哪家的人?”
“袁司空的侄孙袁隗。”邓绥回道。
“哦,”刘隆点一点头说:“汝南袁氏啊。”他本来还想让马融当第一届初试的主考官,但现在嘛……
马师傅只有三女,出自扶风马氏,又与司空结亲。刘隆想想就罢了,转而问起母后:“一月份孝廉就要考试,母后你主持初试的人选定了吗?”
邓绥闻言,低头沉思,道:“大司农朱宠。”朱宠出自大兄邓骘的幕府,廉洁刚直,一直受到邓氏的重用。
刘隆想起这人背后没什么世家大族,品性刚烈能杜绝请托之风。于是点头说:“就他了,试卷分别由东观和尚书台提供,再让左雄为佐,至于剩下都交给朱宠,务必保证公正和公平。”
邓绥颔首转头,目光略过阎雪,对樊嫽说:“樊嫽,你来拟旨。”樊嫽领命,铺开一张纸,提笔开始
写奏章。
阎雪低头掩饰眼中的黯然,经过将近一年的相处,三人之间出现了明显的差距,阎雪和耿纨纨只能拟一些例行奏章,樊嫽就已经开始像马曹两位女史一样替皇太后草拟涉及朝政的奏章了。
阎雪曾放低身子,向樊嫽请教,樊嫽回答是回答了,但答案令阎雪不太满意。
樊嫽说,可能因为自幼在宫中学习,所学内容皆是皇太后所定,故多能跟上皇太后的思路。樊嫽还将自己在宫中的教材和笔记借给阎雪和耿纨纨一人。
以阎雪和耿纨纨现在的智力水平,很快看完了教材和笔记。
但是,众所周知,笔记不能代替上课,更何况樊嫽的老师可是宫中专门延请的大儒,比教导阎雪和耿纨纨的老师水平要高很多。
阎雪和耿纨纨只能有时间就拿着马曹一位女史草拟的奏表揣摩,争取早日能追上樊嫽。
樊嫽见两位同伴如此用功,自然也不甘落后,私底下倍加努力。
朱宠接到诏令后,正好左雄也过来找他,两人坐在一起商议起来。若非左雄现在位卑职轻,说不定皇太后会直接让他负责,而不是选了大司农。
去年朝堂纷争时,朱宠是站在支持改制的一方。他认为,现在选官着实不成体统,确实需要激浊扬清。
左雄在尚书台处理政事消息灵通,对朱宠说:“大司农,陛下和圣上要求公正公平,不知道大司农有何想法?”
朱宠闻言沉吟,苦笑:“我对如何主持考试不如尚书郎精通,还请尚书郎多教我。这是第一次孝廉考试,万不可弄砸了。”
左雄比朱宠更看重这届考核,忙道:“不敢当,某愿和大司农一起为朝廷尽力。”
朱宠点头看向左雄,左雄从怀里掏出尚带体温的小册子,说:“我曾请教马张许三位帝师如何考核,这是他们的回答。”
朱宠感激地接过来说:“此册正解燃眉之急。”他翻开一看,开头便是防止如何夹带作弊的,继续看下去,朱宠心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
在宫里教书很难吗?
为什么这三人会知道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朱宠看完,左雄赶忙册子收起来,引得朱宠脸露惊讶。左雄道:“考生未必知道这些,若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