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辉映川
道……”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朱宠恍然。两人继续商议起如何考试的章程来。
然而,刚进一月就出现了一次日食。
一些大臣以此为借口,请求废除孝廉考试,认为德高者未必有才,此举是将德高之士拒之门外,于国家选材不利,故而上天降下灾异警示。他们强烈请求陛下与圣上依从天命。
去年选拔的孝廉,这一年都学疯了,但五经岂是短短的一年就能学会的?正道走不通,这些人开始去找歪门邪道,串联大臣抵制孝廉考试。
左雄丝毫不退让,慷慨陈词反驳道:“古之贤者,有谁德高而无才?文王演《周易》,仲尼作《春秋》,屈原赋《离骚》,左丘有《国语》,孙子传《兵法》。”①
众人不能对,又转而说起灾异,意欲以灾异恫吓皇太后和皇帝,迫使一人退让。
大臣若用其他的说不定还真能恫吓住刘隆,但是日月食旱涝蝗震就算了吧。
刘隆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位大臣跪地磕头不止,缓声道:“朝堂之前尚未采孝廉考较一法,然而大汉连年水旱蝗震不止,又日食频现,以卿所见,是朕不贤,还是朝堂诸公不贤?”
大臣愕然不能答,也不敢答。说皇帝不贤,是不要命了;说朝臣不贤,是不想混了。
有一大臣出列朗声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大汉罹遭天灾,全赖陛下与圣上圣明,吊死问伤,赈济百姓,北降南匈奴,西退诸羌,天下无不对陛下与圣上感恩戴德。圣上与陛下之贤名,百姓颂扬。”
说完,这大臣还指着跪地的同僚,喝道:“此腐儒也,他之言,不足信。”
刘隆闻言心中畅快,这人怪会说话哩。怪不得那么多皇帝的罪过中都有一条宠信阿谀奉承的小人。
邓绥出声道:“好了,考核万事俱备,岂可因天有异象而废除?孝廉孝廉,孝子廉吏,不懂诗书,如何牧守百姓?此事无须复议。”
日食一事,在皇太后和皇帝的坚持下,终究没有对孝廉考试造成什么阻碍。
一月初九,春寒料峭。
从全国各地来的一百多位孝廉,借坐在三公府衙开始考试。儒生考的就是马融等人闭关十天出的试卷,连出题人都不知道要考哪一套。
备用试卷了解一下。
文吏的笺奏考核也如儒生一样。
当天考完出来后,孝廉们面色惨白,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他们后悔了,后悔没有早一点被举为孝廉,不然现在还不至于受这等折磨。
朱宠和左雄监考颇严,朱宠还调来了一队五营兵监考,有考生甚至被巡逻兵吓得身如抖筛。
朱宠看得又皱眉又叹气,这人别说面对匪患了,就是扑过来一只猫都能吓死,还谈什么牧民守边。
第62章
考生出来后,朱宠和左雄命人装订好试卷,派兵士一路护送到尚书台。
批改试卷的人就是随即抽选出来的尚书郎,一道题分别由两人批改,分值相差不大取平均值,分值相差过大,转给第三人批改,再有分歧交给尚书令。
批改的过程是糊名的哦。
一位尚书郎批改时感慨不已:“幸亏我们不用参加孝廉考试。”这也太严密了,连一点空子的余地都不给这些孝廉们钻。
“大司农来了!”另一人眼睛盯着试卷,手里拿着毛笔,端坐批改,只是嘴唇微动。
感慨那人连忙正襟危坐,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手下的笔刷刷地写着。
朱宠满意地巡视了一圈,心中感叹就应该这样,任何人都处在同一个起点上。这个屋里每个人批改的试题不一样,所以朱宠才将他们放到一起。
他出门正和左雄碰上,两人相视,微微颔首,又分别离开。到了中午时间,没有批改任务的尚书郎趴在门口窗户边频频探头查探。
“竟然连午饭都要在里面吃?我为这届孝廉默哀。”
“太惨了。”
“惨什么呀?要是我抽中了,我也想去,一天三石粟呢。”
“咳咳……”
尚书令从外面进来,众人忙坐回各自的位置,假装努力工作。尚书令笑道:“怎么不去吃饭?记住,不要靠近那几间屋子,不然被当做协助作弊的人,你们以后连尚书郎都做不了。”
“是。”众人一哄而散,但不约而同地对那几间屋子避而远之。
连续批改了两天,这批试卷才批改完。二百十九名考生,通过初试只有一百五十名。
刘隆知道这个通过率之后,说:“初试通过率十之六七,还可以呀。”
朱宠默默地呈上两套初试试卷,刘隆接过看完,沉默良久,然后怒说:“就这个难度,朕六七岁就能通过了,那十之三四是干什么吃的。”
邓绥拿过来扫了一眼试卷,然后掷在案上,说:“题出得不错,只是考生多鄙薄粗陋。大司农,你将文词不同的试卷整理一份给朕。朕要看看郡国二千石是怎么推选出孝廉的。”
朱宠听了皇太后的话,心中
快慰极了,朗声道:“下臣谨遵陛下圣命。”
第一场考试黜落六七十人,紧接着是二月二十八由尚书令主持的复试。
这次试卷明显要难于初试,侥幸考过第一场的考生们出了考场,面如金纸,忍不住飙出眼泪。
太难了!
他们太难了!
三天之后,考核结果在宫门外和闹市中张贴,八十七人通过最终考试,入职郎署成为郎官,其余诸人黜落回家。
然而这件事远没有结束。
崇德殿后殿,皇帝和皇太后坐在上边似乎面带愠色。三公、特进、九卿、御史中丞、司隶校尉、尚书令、侍中以及左雄等人依次坐在下边,气氛凝重,众人谁也不想先说话。
“左尚书郎,你把那些初试黜落的试卷发给诸公看看。”邓绥开口道。
左雄起身,从黄门侍郎的手中接过一摞试卷,然后依次送到众人的手中。
这些试卷有的墨迹斑斑,有的是一张白卷,有的只写了几个大字,有的通篇写了不知所云的东西……众人看得眉头直皱。
待众人交换着看得差不多了,邓绥问:“诸公都是朝廷重臣,学富五车,可看出什么来了?”
太尉马英道:“这些考生文墨不通,怎堪当孝廉?”
司空袁敞接着道:“更令人痛心的是这些人怎么被选上的。”
太常李郃道:“我听闻地方豪族请托之风盛行,郡国二千石多不能拒,这些子弟想必也是出自这些家门。”
司隶校尉道:“一些孝廉进入郎署之后,行不法弄权势,职小尚且如此,若是位尊那不是要凌虐天下百姓了?”
众人都批判起这些孝廉不学无术和郡国二千石举才不明,邓绥与皇帝也颔首。
太尉马英担忧道:“这些人是不通文墨,但黜落过多,怕是郡国百姓担忧。”
邓绥看向众人道:“那诸公可有良策?”
司隶校尉道:“郡国二千石所举非贤坐罪,只要往监狱里一关,看哪个还敢与豪族勾结不顾贤与不肖推举豪族子弟?”
其他人倒吸一口凉气,特进邓骘斟酌道:“坐罪过了,若只是察觉失当,降级罚俸就是了。”
“对啊,坐罪过了。”
“是过了。”
“司隶校尉太严苛了。”
听邓骘说话中听,其他人纷纷附和。在座的诸位几乎都有族人和门生担任郡国二千石。
太常李郃沉吟道:“但这只是解决了一时的问题,不如扩大察举的名额,郡国上贡,朝堂考核,通过者入郎署。”
一人摇头道:“李公所言有不妥的地方,京师繁华之地文教兴盛,比边荒之地要好上很多。这样一来,只怕孝廉都出自文教兴盛之地了,对边地不公。不妥不妥。”
李郃顺着思考道:“那不如划定名额?如之前的孝廉一样。”
邓绥点头,对李郃和提出不妥的那人说:“这事交给你们两位,务必讨论出一个既公平又要兼顾边地的章程来。”
司徒刘凯闻言,立马将头转向李郃等二人,问:“那孝廉名额多少,若都如今年这样的考核比例,怕是郡国不安。”
以前有些大郡还能每年出两三个孝廉,这次考试能保住一个就不错了。
左雄出声道:“朝廷选才,多路并举,孝廉之外又有举茂才、任子、明经、明法、明算等,不妨增加这些科目的名额。孝廉原是堪为楷模的孝子廉吏,本来就是优中取优。”
这些人不知道的是,他们慢慢触及到封建社会的核心组成——选官制度。即便是注意到了,也大多在思考,究竟什么样的选官制度才更适合大汉。
刘隆听着下面的讨论,他知道很多改革不是一蹴而就,需要长时间讨论争吵,需要根据现实不断试验调整,不能操之过急。
现在让大臣认同孝廉考核的目的已经达到,其他再往前一步就是胜利。
众人讨论完,各自领了任务散去。刘隆起身舒展手脚,江平奉上一盏蜜水,他端起喝了一口,看了眼窗外。
外面刚下过小雨,宫殿清洁,草木清新,看来就是新年新气象。刘隆的心情好极了。
“不知道他们会拟出什么样的章程来?”刘隆猜测这些大臣拟的章程肯定要大打折扣,不过他还小,时间还长。
邓绥笑道:“就是那么回事罢了。”
当年光武帝度田都度不下去,只能强行中段。现在他们母子都在挖豪族进一步飞黄腾达的墙角,每次挖一点,
锲而不舍迟早能挖断。
现在考试政策出来后,那些经学传家的文化士族成为他们的拥趸,联手打压地方豪强。
但若要问刘隆害不害怕这些文化士族成为历史上的王庾桓谢那样的大族?只要以文选官在一日,刘隆就不怕。
眉州苏珣苏轼苏辙父子三人,唐宋八大家占其三,家学渊源,但后世却不闻其子孙。
良好的家境、优越的学习氛围、汗牛充栋的书籍……这些都有助于家族子弟学习,但这都不是决定条件,决定条件还在于个人。
只要朝廷坚持以文选官,就能慢慢磨掉这些世家。
如果百姓生活好了,有更多的时间和钱财去学习,那么整个社会都将流动起来,大汉也会越来越好。
刘隆坐下托腮,畅想大汉美好未来。邓绥看了眼刘隆一脸憧憬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
这孩子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发怔了。邓绥低头继续处理公务。
刘隆回过神来,见后殿无事,心里又想着外面的花红柳绿,于是说:“母后,我出去玩去了。”
邓绥嘱咐道:“外面刚下过雨,小心地面湿滑。江黄门,不许叫圣上去水边玩。”
“知道啦。”
“奴婢遵命。”
刘隆领着一群人出了房门,外面草木清香甜润的气息顿时让他耳目一新。
“哪里桃花开得好?”刘隆出了崇德殿,转头问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