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花
“大错特错!”孔明将羽扇重重的拍在了案上,严厉的说,“自从曹丕篡汉以来,曹丕算得上励精图治,再者,曹操留下的摊底还不错,让曹丕接连稳定了中原,劝课农桑,中原现今已见兴旺之势,而我们,只能固守一隅,益州财力有尽,如何能匹敌天下?现在我们还能有一战之力,若是我们不战,让曹魏继续这么发展下去,不出十年,我们将无力自保!到那时,此消彼长,我弱魏强,曹叡可再派大军出征,入秦岭,破绵竹,围成都。到那一日,只怕是生擒你我二人,都不在话下!”
我震惊了,问:“你可是在吓唬我?”
“我如何会用这种大事来吓你?”孔明继续说,“吴侯性子没有他父兄刚烈,曹丕在时,就隐隐有向曹丕献媚之意,要不是曹丕太过份,执意要吴侯太子入质,打了吴侯的脸面,说不定他们的联盟就已成了,如果他们真的缔结联盟,穷二国联合之力,共破成都,我,纵有一身计谋,再他们绝对的优势面前也无济于事,我们君臣,除了束手待毙,还能何如?”
我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对你说的没有一字虚言,抛开这些先不说,先帝的誓言,而今还有几人记得?”
刘备曾经留下两面大旗,放言四海八荒,“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立志要剿除曹贼,还汉室天下一个玉宇澄清,可是随着先帝驾崩在白帝城,这些话,在这些年内,已经很少听见了。刘禅虽然是个好孩子,但是他并没有太多的野心,他对现在的生活其实挺满足的,所以朝廷上下,其实都挺满足的,都很安于现状,只有孔明一人,还记得先帝的誓言,和他对先帝的承诺。
“我说过会辅佐先帝,匡扶汉室定鼎天下,不让天下止步于三分,不让长安洛阳有万里之遥,不让先帝无法面对汉朝历代的先王,可是,我食言了,直到先帝驾崩,我们还只能固守在成都一地!”孔明一拳重重的捶在桌子上,“我还说过,定会辅佐少主,完成先帝的遗愿,这次,定不能再食言!”
我吓了一跳,噗通一跪,说:“先生不要自责!这,天意如此啊!”
“天意?何为天意?天说了算的吗?”
“不是……那年,先帝出兵与曹操相持,汉寿亭侯助先帝心切,率兵出了荆州,再才让吕蒙得逞,失了荆州。先生你不是经常说的吗,失了荆州,我们便在中原失了一地根据,不然,等我们占稳益州之后,打通益州与荆州的关窍,百里秦川我们就可出入自由,那简直想什么时候打洛阳,就可以什么时候打洛阳!”
孔明跌回椅中,默了许久,说:“失去之物,就不要再提了。云长失荆州,根源在我,是我失职。”
“先生!你如何事事都怪在自己身上?你能料到汉寿亭侯敢不听先帝命令,他能去攻打襄阳和樊城,这是你能料的到的吗?你又不是神仙!”
“不必多言,错了就是错了,错了一次,我便不会再错第二次。月儿,我来问你,”他转向我,不带一丝玩笑的说,“若我要执意出祁山,攻洛阳,你当如何?”
我单膝跪地,说:“末将当年便说过,现在还是当年那句话,愿为丞相马前卒,愿为丞相手中剑,替丞相先锋开路,百死不悔!”
“三军当如何?”
“三军当遵丞相令,丞相剑锋所指,三军兵锋所向,决无一字异议。”
“很好,你当记得今日对本相的承诺。”
“末将,永生不忘!”
多少国家大事,就在这个小小的书房内,在这个平淡无奇的书桌前,由我对他许下效忠。
如今承诺也都许了这么多遍了,忠心也表过这么多遍了,他还是一再询问,是真的信不过我吗?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不堪大用?
我的心中存了一丝疑惑。
我对他的心,可昭日月,他不是也对我承诺过此生不负,死则同穴的吗?为什么会一再问我这些事情?我为他征战,为他而死,这不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这有什么可问的呢!
先生,在你心里,虽然我得你看重几分,虽然我得你宠爱,但是在这些真正的大事上,你是不是仍然觉得我是不可信的?觉得我不过是一个心性未定的孩子?今日若换了子龙在这里,你会一而再的问他的承诺吗?
你对我的许诺,千金不换,难道我不也是一样?
你甚至都不愿与我有子嗣留于世间,我只配成为你的一柄剑,既然已经是剑了,何必去问剑愿不愿意呢?
第159章 第 159 章
第二次早朝,孔明说了北伐的决定,朝廷上下一片被雷轰过之后的表情,黄德高声诵读着孔明夜里写出的一篇长表,而孔明,恭敬的跪伏于王座之下,等刘禅的王命。
孔明此一表,感人至深,先帝所剩不多的那些旧臣,在听到“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的时候,就已满脸是泪了,其中以子龙哭的最为厉害。
而我就跪在孔明之后,孔明这一表,我是已经看过了的,当时孔明喊我研磨,我便是研着磨,看着孔明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了这些,当时震撼之情就溢于言表,后来一晚上都没睡好觉,风吹雨打,睁着眼睛听了一夜的风雨声,孔明也没好到哪去,在椅子中坐了整整一夜。
这样的孔明,我有点害怕。
后半夜,天冷了下来,北风咆哮万里,我赤着脚去找他,对他说:“先生,我怕。”
他这才从不知道想什么中回过神来,将我紧紧抱住,说:“不怕,我在。”
所以你们现在震惊的都是我震惊过了的,我不但震惊,还震惊了一晚上呢,震惊到现在都震惊的麻木了,所以现在看上去一脸的麻木不仁的样子,就格外的吓人。
刘禅听的又是感动又是羞愧,他最近活的舒服又滋润,早将他老爹的大志忘到脑后去了,所以孔明突然提起,他羞愧极了,赶紧下台阶,亲手扶起了孔明,说:“朕听相父的!同意相父出征北伐,朝堂之上所以人员,悉交由相父调遣!文武群臣,俱当遵从丞相之令,务必完成先帝遗愿,朕,拜托相父了!”
刘禅对众臣躬身一拜,文武朝堂俱跪地答道:“臣等愿助丞相完成先帝遗愿!”
北伐之事,就这么简单的定了。
从宫里出去前,我还特意去了一趟后宫,跟阿容辞行,阿容也为人母了,哭的眼睛都红了,拉着我的手,哭着说:“月姐姐,你和相父一定都要平安回来啊!”
“嗯,尽量吧。”我说的是实话,出征如有万一,我肯定死于阵前,而大军如有闪失,在大军之中的孔明也不会万无一失。
孙坚是怎么死的,还不是在众将的护卫中被刘表射死的,对吧?谁说为将为相就一定安全了?
两军交战,什么状况都可能发生。
我这么一说,阿容哭的更厉害了。
我头大如斗,连忙哄阿容,说:“丞相很有信心,这一仗定能还都北上的,你不要再哭了,给他们听见他们要不高兴的。”
此番劝说奏效,阿容好了些,问我:“相父现在跟陛下在一起吗?”
“我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在书房里,陛下跟你一样,可不放心了,拉着丞相不让他走,就跟你拉着我一样一样的。”
阿容破涕为笑,说:“我和陛下不像我们的父亲,他们以前长年征战,每天都要打仗,打个仗就喝喝水一样,但是我和陛下都是养在后院里的,亲眼见到的征战就没有几回,眼界窄了些,乍一听见打仗就慌了神,让月姐姐笑话了。”
“不笑话不笑话。”我真心实意的说,“陛下也好,翼德也好,都很喜欢你们,你们是他们的孩子嘛,就像你小时候生痘的那次,你还记得不?你那时瘦瘦小小的一丁点大,翼德以为你熬不过去了,哭的哟……那么壮的一汉子,抱着你哭的震天响。”
阿容噗嗤一笑,说:“不记得了,不过阿娘和我说过,说我爹那时候还骂王老庸医,把王老气的吹胡子瞪眼的,那次差一点就把王老气跑了呢!”
“王老气量是不大。”不但不大,还很八卦,我是深有体会的。
阿容神神秘秘的凑到我耳边说:“听我阿娘说,当年我爹还想娶月姐姐回来的呢!”
我头皮一麻,哭笑不得的说:“能不能不要再提当年的那些混账事了……你爹也是,你娘那么漂亮,还那么贤惠,他闲的蛋疼的跑来向丞相要我,我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着,要他来操这个心?”
阿容笑的很开心,说:“偷偷告诉你,我娘当时知道我爹想娶你回来,简直太高兴了!因为这样就终于有人敢吼我爹了!”
我无语的说:“……又哭又笑……”
“老猫上吊。”阿容俏皮的接了一句俗语,“反正我娘可高兴了,天天跟我说,以后有个又漂亮又好看还很能打的姐姐回来作伴,然后我也很高兴,数日子盼了很多天呢。月姐姐,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娘和先帝的甘夫人,她们两个就在猜,还下了注,猜相父最后究竟会把你嫁给谁。”
我嘴角抽抽的问了一句:“谁赢了……”
“陛下赢了啊!”阿容笑着说,“当时一共就那么些人,甘夫人说相父肯定会把你给先帝,毕竟是说好了的,我娘就猜相父会把你嫁给子龙叔叔,她们谁都说服不了谁,反正没有一个看好我爹那个大老粗的!当时我和陛下都还小,在大人跟前听见了,当时陛下就对我说,‘她们说的都不对,月姐姐那么好看的人,孔明叔叔才不舍得嫁出去呢!’你看,可不是陛下说对了。”
阿容笑的很促狭,看着她的笑容,我这一整晚阴风冷雨的心立刻就化开了,难怪后院有个女子的话,在外面就算打的再稀里哗啦,只要回家去,看见这样一个温暖的笑靥,阴冷的心都能瞬间变向日葵。
这句话是有道理的,我以后是不是也要多笑笑?
我有点惆怅,硬笑的话我可能有点笑不出来。
“阿容你在笑什么,这么开心?”刘禅和孔明从外面进来了,刚刚阿容的笑声愉悦,刘禅就也听见了。
这里没外人,阿容就笑着说:“我和月姐姐在说当年甘夫人和我娘在一起绣帕子的时候,她们不是还打了个赌的吗,赌相父最后会把月姐姐嫁给谁。”
我一捂额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真的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对对对!”刘禅想起来了,连忙说,“是不是我娘说相父一定会把月姐姐嫁给我爹的那次?”
阿容一拍手,说:“是啊,我娘说相父肯定把月姐姐嫁给子龙叔叔!”
刘禅说:“还是我聪明!我就知道相父不会舍得月姐姐的!阿容,你当年猜了谁?”
“我好像猜的也是相父……”
“你胡扯!我想起来了,你当时信誓旦旦的跟我拍胸口,说相父一定会把月姐姐嫁给庞统叔叔的!还说你不可能输的,谁输谁学狗叫!”
我:“……”
孔明:“……”
他们小两口子争的开心,最后才发现我和孔明双双都很无语,刘禅咳嗽了一下,说:“咳咳,相父和凤侯就要出征了,让皇后下厨做一桌小菜,算是我和皇后给相父和凤侯践行,这是我和皇后的心意,请相父和凤侯一定不要推辞!出征艰难,时有生死,这一桌小菜,也是我和皇后唯一能为相父和凤侯做的了,遥祝相父和凤侯一路顺利,马到功成。”
刘禅都这么说了,孔明也不好推辞了,只能说:“有劳皇后了。”
阿容笑意盈盈的说:“不麻烦的,我这就去,陛下一定留住相父和月姐姐哦,可不能让他们先走了!”
刘禅点头,说:“阿容放心!我就坐在门口看着门,绝不让他们走了!”
一时半会走不掉了,我跟刘禅再三保证我不会跑,就在院子里看看梅花,刘禅这才放我出了门,我站在院子里使劲透着气。阿容她娘当年种花就很有一手,也教会了阿容,这几株梅花在院子里开的好极了,傲骨粼粼,又满是芬芳。
我在梅花底下站了一会,看见刘禅也走了出来,不由没好气的说:“说了我不会跑就不会跑的,跑了和尚还跑得了庙?你相父还在里面押着呢!”
刘禅也出了一口气,说:“不是,月姐姐,我也出来透口气……”
我一脸的不解。
刘禅小声的说:“相父说了我一个早上,我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出来透透气……”他见我侧目看着他,连忙说,“不是,我就透透气,等会就回去继续听相父说……”
“他说你什么啊?”我挺好奇的。
刘禅这可怜孩子顿时对我大倒苦水,什么要励精图治,冶性历情,不可奢靡,不可贪枉,多听贤臣的谏言,不能玩物丧志,刘禅吧吧的说了一堆,最后生无可恋的说:“……月姐姐,我觉得,大概我出家当个和尚能符合相父的心意……”
“你别胡说八道。”我虽然心里很同情刘禅,但也不得不训他,“你当和尚?你当和尚还怎么延续香火啊?像话吗?大汉还要靠你来传承下去呢!”
刘禅一张苦瓜脸:“我被相父说完还要被你训,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嗡嗡的……我还是去帮阿容烧菜吧……你们不要跑了啊!你们敢跑我就喊御林军上你家抓人去!”
“……”
刘禅一本正经的威胁我,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小庖厨奔过去了,这可怜孩子,看他这逃跑速度,可以想见这一早上他是过的何等的悲惨。
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待了一会,这天还是很冷的,我打了个喷嚏,便回屋去等饭吃,毕竟不知道阿容做一桌菜要做多久,冷风吹多了我怕伤寒。
我回了屋子,一脚踏进去一看,因为我跑去院子看花了,刘禅跑去找阿容了,阿容做饭去了,孔明就一个人靠在椅子上闭目休憩,见此情形么,侍人和奴婢就都退了下去了,所以殿里静悄悄的。
其实侍人都以为孔明是在闭目养神,其实他是睡着了……
他昨天一整夜都没睡,然后就是上朝,再然后苦口婆心的说了刘禅一早上,刘禅听的累,那说的人也是很累的啊。再说,北伐大事已定,诏书也下了,板上钉钉了,孔明心事少了一半,再加上阿容这暖和清香,热腾腾的气息扑面而来,周围又很安静,所以他可不就睡熟了嘛!
他毕竟也不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了。
也不知道就他们就这么放他一个人这样睡了多久了。
我走到门外找侍人取回脱下的大氅,拎在手里回了殿里,然后轻手将大氅搭在孔明身上。
孔明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是我,便继续闭了眼睛。
我拉过椅子坐在他边上,说:“你睡吧,我刚路过庖厨的时候还听见陛下问阿容,怎么这一锅又糊了呢,看来要吃上,还要等很久。”我摸摸肚子,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和他都心事重重的,两人都没顾上吃早膳,都是饿着肚子进宫来的,现在嘛,就是挺饿的,若不是刘禅非要留我们吃饭,我肯定拉着孔明去名菜楼叫上一桌硬菜开始大吃大喝了。
武将嘛,都是拿命搏功名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在战场上,一个技不如人脑袋就搬家,所以武将都是有花堪折直须折,有酒能喝只管喝。
我很好的学会了这些大老粗们的这个习惯。
我本身酒量就不差,只是一直被孔明管着,不过在军营里嘛,就天高孔明远了,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我还记得那年跟先帝出征,我做先锋打了个不小的胜仗,然后全营一起喝酒庆祝,张文义和吕字双双来敬我酒,然后他们两个双双喝趴下了,张苞不信邪,提着酒壶就过来,照样趴桌子底下了,喝的酣醉的张苞不服气,拉了关兴要关兴继续跟我喝,关兴跟他说:“你要点脸吧!”,张苞则反问:“我怎么不要脸了?”关兴看不下去了,只说:“你们一群大老爷们灌一个小姑娘,我都替你们臊的慌!”然后就一个人走了。
关兴,还是很讲义气的,像他爹,义薄云天。
我有点无聊,就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过往,想着那天晚上张苞喝醉被关兴骂的那个傻样,一个没忍住噗嗤就笑了,这一笑就笑出了声来,我直觉不好,赶紧捂着嘴,孔明睁开眼看了我一眼,见我捂着嘴一脸犯了错的表情怯怯的看着他,他便也笑了,说:“我没睡着,无事的,想笑就笑吧。”
哦……你没睡着啊……你觉得我能信吗?你方才那睡颜那么的干净美好,如果我现在不是你枕边人的话我就真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