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花
我磨磨蹭蹭跟她回了小院,赌气将自己的房门一关,用杯子蒙在头上。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她病了也不喊孔明陪伴,也不明白她都病的这么重了为什么孔明不回来陪伴她。
原来的她不是这样的。
那时他们新婚,我是看着的。
那时的他们鹣鲽情深,日日都在一处,孔明弹琴她便画画,她弹琴孔明习字,处处都是融洽,哪里都是般配。
为什么,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这一晚我睡的并不踏实,黎明之前鸡鸣时分,我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奔了过来,我起身偷偷趴到窗口上看,是孔明终于回来了!
孔明行色匆匆,下了马就直奔主室而去。
我想了想,反正我也睡不着,就摸了出去,从侧房翻了进去,我即使受了伤动作还是很轻,孔明也没料到这个时辰我还醒着,反正,我就混了进去。
屋内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烛火。
孔明脱去浸了寒气的大氅,就坐在了榻边,安安静静的看着黄月英的睡颜。
黄月英眉头动了动,睁开眼看见了他,就笑了笑:“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醒了?吵到你了?”孔明也同时开了口。
黄月英笑道:“酒味太重,一熏就醒了。”
“对不起。”
“庆功嘛,应该的。”
然后两人就互相看着对方,都沉默了很久很久,似乎都不知道该对对方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孔明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怎么病了也不告诉我?”
“小毛病而已,不用挂念。”
“小毛病?”孔明伸出手,将她手腕拉起,给她看其实他的两指一直搭在她的脉上,“卿念,你是欺你夫君不通医术么?”
“不,我只是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没有到要惊动你的时候。”
“你我夫妻,你病了不告诉我,这不是大事?什么才是大事?等你无药可医的时候么?”
黄月英微一咬唇,轻声道:“孔明,不必如此。”
“不如此要如何?若不是翼德对我提及,我还根本不知你病的这么重。卿念,你我夫妻,现在为何如此生份?”
“没有生份。”黄月英坐起身,依在墙上,道,“孔明,你是我的夫君,我对你的爱重之心从未有任何改变,一如当日。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不快乐。”
孔明看着黄月英,黄月英也在看着自己的夫君。
她的夫君仍然这么优秀,在她嫁给他的那一天,她就知道这个少年郎绝不是徒有才名之辈,他有着足以笑傲当世所有人的绝世智谋。他君子如玉,温润有礼;君子如松,不可攀折;君子如剑,手段动若雷霆。
她知道他在等一个时机,和一个让他名扬于天下的人。
他们曾在大婚当夜互相试探,又曾互相放下防备,曾经倾心,曾经鹣鲽情深,山中岁月静好,他是良人。
她也深深的知道,若不是孔明父母早逝,叔父早亡,曾经一所无靠,一无所有,这样的一个绝世君子本是不会娶自己为妻的。
若是孔明父母尚在,以孔明之风仪,以孔明自己的聪慧,早已有一番作为。这样的男子,本就是乱世之中流落的一块玉石,她像一个顽童,偶然拾得了这块美玉,就自己偷偷藏了起来。
可是美玉终会为世人所有人知道,一如此刻,孔明之名已可震慑曹操,震慑孙权,震慑天下。
世言,当世有一卧龙,而卧龙已起,翻云覆雨只在鼓掌间,卧龙名为诸葛亮。
诸葛亮之名,天下尽知!
那她呢?她要怎么办?
“卿念,你我少年结发,我知你思虑重,我知你不快乐,可我竟然束手无策,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卿念,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你能不能对我明言?你能不能对你的夫君明言?”
黄月英看着自己的夫君,眼中渐有泪光。
“你是怕我死在战场上么?我选择这一条路,便是身死,便是死于乱军之中,这般下场也只是我手段不如人而已,我都不怕,我知你也并不畏惧。你知道么,在江东的时候,我要去见吴侯,豆豆当着鲁肃的面威胁他,说,‘吴王若拿先生下了鼎镬,我便教他余生都不安宁’,那时我便想着,若是你在,你便不会这么说。”
“吴侯若敢拿你下鼎镬,我便叫他江东一拾六郡都下鼎镬,叫江东永世不宁。”
孔明展颜一笑,手抚上她瘦到极致的面颊:“这方是卿念该有的话,世人愚昧,只道女子不如男儿,唯我知道卿念的才智绝不下于我,嫁给我,是委屈你了。”
黄月英泪水终于滚落下来,道:“我从不委屈。”
“所以,你到底在担忧什么,在害怕什么,能对我明说了么?”
黄月英擦去了泪水,笑道:“夫君多虑了,难道战场的事还不够让夫君操心的么?”
“乌合之众,蝼蚁之徒,有什么操心。”
“你醉了,歇息一下吧。”
孔明的确是饮了庆功酒回来的,军中喝酒没个底,众人敬酒他已喝了三坛了,到翼德敬到第三次时,实在憋不住了,提了一句,他才匆匆赶了回来。
他一手揉了揉眉心,头确实很疼,一直疼到现在,骑马回来时有几次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
“我去给你寻醒酒汤。”
偷听到这里,我有所顿悟,难怪今晚先生说话的言辞这么锋利,并不像他平日对着黄月英能说出的话,原来是醉了。
既然我听到了,醒酒汤这种事总不好麻烦黄月英亲自去做,我便打算蹑手蹑脚的先出去,给黄月英先备好。
正好出去时,我听见先生低低的问了黄月英一句:“你不开心是因为豆豆么?”
这句话好似一个惊雷劈中了我,我挪不开脚了。
孔明拉住黄月英,问她:“是因为豆豆么?因为我能带她去东吴,去天下任何一个地方,却不能带你去?”
“我是你的夫人,风险和干系自然比豆豆更大,这点道理我会不知道?”黄月英终于忍不住,道,“比如这次江东之行,如若不是豆豆,是我,那吴侯大可以扣下我,那你是回还是不回?你是觉得我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那到底是为什么?”
“你每次带她出去,每次能不能好好把她带回来?你明明知道她对你的心意,可你故作不知,便眼睁睁看着她为你拼杀,为你几近丧命。你从不回应她的心意,只是要她作一把剑罢了!孔明,我从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心狠!”
“我不是故意让豆豆……”
“你确实不是故意,只是明明还有更好的谋划,你就非要以身涉险,因为你知道,豆豆一定不会不管你,便是你要她去死,她也会去的,就算是你要亲手杀了她,她也不会有一句怨言!这本是她愿意,我没什么好说的。孔明,豆豆不是小猫小狗,纵然是她自己还懵懂无知,但是你敢说你当真不知道她是为何会为你拼命的么?”
孔明微一沉默,道:“三军将士,皆愿为主公拼杀,为我而死。”
“孔明休要自欺欺人!她不是你的将士!”黄月英道,“她从小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她像我的妹妹!是我唯一的陪伴!”
“唯一的陪伴?”孔明笑笑,“那我呢?”
听的他们又要吵起来,而且是因为我,我心里怕极了,伸手就想捂住耳朵。这一伸手,没看见旁边的琉璃瓶,“啪”的一声脆响,琉璃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隔间的门被孔明一把拉开,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们,不等他们说话,先跪在了地上。
满地的琉璃碎片,扎的我腿立刻出了血,竟也没感觉到疼。
我不知道他俩看见我是什么神情,我不敢抬头。
孔明拉着我的手腕直接拉起来,而后将我拉到大门口,开门将我丢了出去,然后重重的关上了门。
第22章 第 22 章
自从那天被孔明丢出门了之后,我狠是老实了一段时间。
一面也是养伤,这次伤的不轻,腹部受的一剑流了很多血,后来走山路脚踝也扭到了,伤到了骨头,所以这次是真的是被老大夫按着好好躺了一个月,躺的我很是无聊;另一面么,那天确实也是吓着我了。
幸好还有黄月英,我们天天都在一起说话,我觉得她的病也是好些了,我身上也轻快了许多。
自从那天之后,我就再没见先生回来过。
有一回我小心翼翼的跟黄月英问起,黄月英只道:“荆州事忙,他抽不开身,都歇在议事偏殿了。”后来我就不敢再问了。
不过刘备入主了荆州,排场是比之前阔气很多,连我们都分到两个丫鬟两个小厮来照顾我们,背地里我跟黄月英说:“刘备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黄月英则打趣我道:“你若要嫁他还来得及。”
我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然后再有空的时候,我便和他说去樊城行刺曹操的种种趣事,她只道是我走丢了,不曾想我不声不响的做出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连连道:“我家豆豆竟然还是个干大事的。”
我笑的很害羞。
“那么,干大事的豆豆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想到这个天才的主意去行刺曹操的?”
我连说带比划的:“之前不是我跟先生下棋么,我一直输,你又不帮我,我输的急了就要跟他一直下,然后先生说的,擒贼先擒王嘛。怎么你们个个都这么问!”
黄月英略略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道:“我记得那是个走兽棋。”
“对啊!”
她噗嗤一笑:“你放着他的‘虎’不去吃,只盯着几只‘犬’,他赢的都烦了,你赢不了又不让他走,那他可不得那么说。”
我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她又道:“你说的那个司马公子又是谁?”
“说是司马家的二公子,叫司马懿,字仲达。”
“这个司马公子,只怕不是个普通人。”
我一直没跟她提樊城的事就是因为不想提到司马懿,要不是午后这段时间我们在茶楼上吃着茶水晒着太阳太无聊,我也不会为了解闷就把这个说出来了,我后悔不已。
黄月英笑嘻嘻的看着我,道:“司马公子好看么?”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没你夫君好看。”
“那是自然,我的夫君嘛。”她微一自得,这一神情倒是跟在闺中时一样一样,“我听你说这些事,他对你其实算难得,你就没考虑考虑跟他跑了?”
我一个着急,还没说话,她塞了个橘子进我嘴里,道:“你先别忙,听我说,我方才说了,这个司马公子可不是普通人,你明白么?”
所以是又到智力问答时间了么,我默默的把橘子咽了下去,说:“我是蜡烛,求亮。”
她被我逗的笑的可开心了,继续剥橘子往我嘴里塞,道:“按理说,行刺曹操是死罪,你跑了,他就得被千刀万剐,可是我听说这个司马公子不但没有被曹操杀,反而被曹操送到了许都,当了曹操长子的师傅。”
“他那年纪,也能做师傅?”
“有志可不在年高,英雄出少年嘛。你看看江东周郎,再看看你家先生,都可以算英杰了吧,有哪个是一大把胡子了?”
她说的好有道理,我连连点头。
“在大街上他看出你是刺客的那一刻开始,他的计划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