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花
我倒不知道这个“音儿”是她有意改的名,还是她当真原本就叫这个名字。
我觑了眼孔明的脸色,心中有了数,鼓掌笑道:“夫人真是贤惠,帮亲大哥抢自己亲妹妹的姑爷。”
蔡夫人大约也看了出来,我并不同于一般的亲随,而是能替主开口的那种,便和蔼了颜色,道:“此事我是问过妹子的,阿英不能为孔明生养,一直闷闷不乐,我也很心疼她啊,到底也是我亲侄女儿。我与她们说了,将阿音许给孔明,她们也都很赞同。”
赞同你个鬼!为了将孔明拉到你们蔡家的船上,你也真算是煞费苦心了!我家小姐那么聪明的人会看不明白这个?会赞同这个?定是她胡乱说的。
这次没等我说话,孔明也无法再沉默,道:“多谢夫人厚爱,我的家事不劳夫人操心。夫人美意,亮无福消受。既然蔡家主身体不适,当改日再来拜访。豆豆,走了。”
蔡夫人也起了身,问道:“孔明当真一点颜面也不愿留么?”
“若要保全蔡家,当小心恭谨,莫要首鼠两端。主公仁义,可我眼皮里最不容沙子,蔡家若是依旧执迷不悟,妄图内通曹操,便是将蔡家连根拔起,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时先夫新亡,曹操大兵压境,我们降曹是迫于无奈!”
“当年是无奈,而今也是无奈?”孔明起身,“主公方走,便迫不及待离间我们君臣,给蔡瑁私自传递荆州消息,私蓄兵甲,更是私下引曹兵精英入荆,这是想反么?也是,蔡家当年若能有如今这般魄力与手段,当也不会轻易的降了曹操了。”
孔明一席话,蔡夫人的脸色就肉眼可见的难看了。
“我来赴宴全的是岳家的情义,不是蔡家,我没想到你们当真冥顽不灵,现在拉拢也拉拢过了,剩下的就是威逼了吧?”孔明执扇一笑,“曹操是想要你们把我活着送去呢,还是只想要我的人头?”
是人皆有逆鳞,如孔明、司马懿这般的一流男子,大抵是最烦别人胡乱插手自己家的家事了,在樊城时司马懿是如此,在蔡家孔明亦是。
本来孔明这一趟来是带了猫戏老鼠之心,并不打算开口,只是蔡氏一再僭越,孔明也不想再忍,索性开门见山,大家都痛快。
“诸葛亮!这是在我蔡家,你太有恃无恐了!最后奉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既然已经入了瓮,不如我们就好好商议,便是要我蔡家拥你自立为荆州王,也不难啊,何必闹的这么僵呢?”
“你待如何?杀了我不成?”孔明笑道,“你杀我一人有何用?关、张两位将军的军营就在城外,赵云领兵就在城中。你动手也不考虑考虑后果的么?况且蔡家想要的从来只是恢复当日蔡家在荆州的荣耀,既非曹操亦非刘,你当我是真看不懂么?”
“看的懂也好,看不懂也罢,这些我都考虑过了啊!跟你孔明过招如何能不考虑这些?我蔡家原本就是荆州旺族,我夫更是荆州之主,荆州本来就是我们蔡家的,我想要拿回来有什么错?是你们这些人打来打去,把我们逼的没了活路。既然都是做奴,当然是做曹操的更好一些!”蔡夫人笑的甚是阴柔,“孔明智谋当世无双,当听过一句话,远水救不了近火,你敢单刀赴宴,我很佩服你的勇气,那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呢?得罪了我,你今日怕是出不了这个门。你也不用考虑我蔡家要如何善后,前因后果我自然已经想好了,关、张、赵不过三个武夫,好糊弄!”
“你当真敢想。”孔明笑了起来。
“自然是想破了头皮才算想的通透了。”蔡夫人袅袅娜娜的走了下来,“孔明我们也算自家人,姨母不想为难你,最后奉劝你,刘备和庞统都不在,以你的能力对付关、张、赵那是小菜一碟。曹丞相托我兄长传话,若你能全心归附朝廷,即刻封你为荆州候,他将视你为肱骨,待你如郭嘉!孔明,曹丞相的确厚爱你,自从郭嘉死后,他再没第二个如郭嘉那般看待,如今他将你比为郭嘉,已经格外看重你了。刘备么,难成大器,孔明你的志向一直是报国安民,投效谁不是投效?曹丞相给你一方天地不是比跟刘备一起东躲西藏来的要痛快?”蔡夫人一袭话自顾自的说完,见孔明没有打断她,以为孔明心中已经动摇,于是走到孔明身边,笑道,“荆州给了你,总比给了刘备好许多,你总归是自家人,姨母可以代表蔡家表态,蔡家会全力支持你,音儿就是我们对你的诚意,你带音儿回去,日后为奴为婢你可一言决之,蔡家绝无二话。”
蔡夫人啪啪啪的说了一大通,大道理自有孔明去考虑,从不在我考虑之列,只是我看那女孩子也当真是很可怜,想必之前是不知道这一茬的,也是头一次听见自家姑母这么说,那一张小脸瞬间煞白煞白的。我看的不忍心,出声道:“你拿她当是个物品么?还是交易?”
蔡夫人奇道:“我蔡家的人,自然是要能对家族有用的人,若于家族无益,要来何用?音儿你说是不是?”
蔡音偷瞥一眼孔明,孔明长身玉立风华无双的模样的确也让她动了心思,于是一咬牙,拜了下去:“听凭姑母吩咐。”
乱世如此,有的人是可以救的,有些人却是救也救不回来的,我见状摇了摇头,走到孔明身边,唤道:“先生,走吧。”
孔明看向我,笑道:“累我等你这一句等了许久 ,既然玩好了,那便走吧。”
蔡夫人见我们是当真的要走,并不是开玩笑的,急切之中很是不解,怎么这么好的条件依旧不能说服孔明,也不顾及淑雅,扬声喊道:“孔明你还未答复我!”
我头也不回地道:“先生已经答复你了。”
“何曾?……你!孔明!你当真不惧?我蔡家亲丁已经将别院围住了,你想活着走出去?”
“不说你了,便是周瑜的庄园我也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相比之下夫人这到周瑜那可就差远了。蔡夫人,若是要保全蔡家,当谨言慎行,若蔡家从此安分,断了与北面的一切联系,不再为曹操鹰犬,看在岳家面上,我会给你们留一条生路。”此话已是孔明最大限度的徇私了,他执羽扇冷笑,“你若再冥顽不灵,蔡家满门尽灭之日,不知你当如何下去面对你的祖先!”
“我兄长已侍曹丞相,满门早没有退路!再说,曹丞相怎么也比刘备苍首匹夫强!孔明,你这么好的年轻人这么执着也是可惜了。古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你怎么就看不清如今大势?”
“我看不清大势?”孔明放声一笑,“等再过些时日,夫人再来回想今日这一番话吧。”
我领着孔明就向外走,我记性一向很好,转了几个弯,进了几个门我都认得的,刚要走出花亭,外面密密麻麻的涌入蔡家家丁无数,持刀持棍将我们团团围住。
我对孔明一摊手:“蔡夫人不让你走,看来定是要留你在这成亲了。你要么就留在这跟蔡小姐把好事办了再走?”
孔明弹我脑门,道:“就你最皮。”
这一下弹的我甚痛,我捂着脑袋,道:“蔡夫人好客啊,你看这阵仗,啧啧啧,没有千把人也有几百了,蔡夫人怕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
孔明想起我赞叹“第一美人”的事了,问我:“‘第一美人’如何啊?”
我回头又看了一眼,摇摇头:“沾染了执念和欲望,她一点也没有说书先生口中的那么美。先生,我又被骗了,回头帮我一起砸说书的场子去。”
孔明点头笑道:“好。”
我们这一番对话旁若无人,视这一邦乌合之众为无物,这本也是蔡夫人最后的杀手锏了,以为我们一定会害怕求饶,可等了这些时候孔明当真是一点惧色也没有,让她有些坐不住。孔明来蔡家只带了我一人她清楚,关、张都在城外她也清楚,赵云被事绊在了府里也是她的杰作,她想了半天实在想不通孔明的底气在哪里,跟心腹说:“别怕,诸葛亮虚张声势而已,先拿下他,万事好说。”
心腹得令,示意家丁动手。
我见他们要一拥而上,将剑一凭,笑道:“当真要动手?”对着蔡夫人扬声喊了一句,“今儿但凡有一人对先生出了手,那你蔡家造反之名便坐实了!你当真想好了?日后蔡家被夷为平地,你可千万别哭出来!”
“拿下诸葛亮!”蔡夫人将袍袖一挥,“曹丞相赏万户侯!”
她的姿势甚是曼妙,有点挥斥方遒的感觉,只是可惜了,她在后院里学的那点伎俩如何能在孔明面前现眼?
真是,怎么敢的哟!
后来,蔡家之乱平息之后,我问先生:“蔡家公然邀请你赴宴,又在宴会上对你发难,如果你有不测,岂不是全天下都知道是蔡家干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蠢?”
孔明给我分析的甚是周祥:“一来,我身边有暗卫护卫,更有你在,他们想派刺客也不能得手;二来,他们的确做了万全的准备,三位将军全部被跘住,我身旁空虚无人,只要拿下了我,就能威逼关、张不敢动手,他们会即刻举家北上,安居于许都,等我们彻底被从荆州赶出去后再回荆州。”
“啊?”我迷惑又不解,“拿了你有什么用?关、张又不听你的,你让他们让出荆州他们就会让?这不是白搭么!再说,曹操让蔡家绑你干什么?绑你还不如绑张飞关羽有用,还不如直接绑了刘备倒省心了!”
“曹操从来就知道我不会归附,就算他拿我活口也只是为了在三军面前处决我,以震慑东吴,恐吓主公。这边杀了我,那边就会大军压境,直逼荆州。到那时,主公带着士元在入川的路途之中,将前后两难。曹操可再令张鲁威压西川,张辽镇守合肥,自领兵马奔袭荆州,在取了荆州后,向西发兵,前后夹击,纵有士元在,这一关……呵,也是难了。”
我叹息:“人心怎么能复杂到这个程度!”
他眉头一挑:“这话当是在骂我了。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与其留着蔡家让他们兴风作浪,不如我就给他们这个机会,我孤身赴宴,我给他们动手的机会,这样除去他们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蔡家到底也是旺族,这样也不会损害主公在荆州的口碑。我要招募兵丁,要给主公囤人囤粮,我也很忙的,哪有时间陪蔡家慢慢闹腾!”
“这便算你示范给我看,什么是正宗的‘擒贼先擒王’?”
“这也算擒王?”他笑的前仰后合,“只不过杀只鸡,儆几个猴子罢了!”
第29章 第 29 章
蔡夫人自以为聪明,当然是作茧自缚。
她想拿下孔明,可是孔明身边不光有我在,还有暗卫,他以为找蔡瑁借了一百精卫便有恃无恐(太多了蔡瑁也不方便给,也不好弄进城里来),这些人还没近孔明身边便全给暗卫打趴下了,更别提还有我抱着剑就站在孔明边上。
等后来赵云带兵直接再把蔡府围住时,蔡夫人那表情才堪称绝望。
后来,我也没看着后来,赵云来了,孔明就带我先走了,反正自有赵云善后。
赵云善后也是一绝,反正也是做熟了的事。
我问孔明:“这些来赴宴的荆州才子们怎么办?”
孔明微一沉吟,道:“很多人倒是也确实是无辜的,让子龙注意点就是,别一杆子全打死了,万一还能捞着几个有真才实学的,也能用的上。”
后来子龙果真还捞了一个回来,这人是荆州才子,叫马谡,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回去的路上,碰到翼德急吼吼的赶过来,一照面就嚷嚷着:“军师,我听说有人算计你,特意赶回来看看!谁啊,这么大的胆子?还敢算计你?不被你算计已经不错了!”
我往回一指,道:“看热闹都来的晚了,子龙已经去了。”
翼德被我戳破心里话,尬笑了两声,急赶着去看一眼热闹的尾巴去了。
我看着翼德急哄哄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的问孔明:“先生,若这次真被蔡家得了手,他们抓了你,翼德他们会拼命的救你么?”
孔明没想到我会问出这个问题,他看着我,眼神很是温柔,轻轻地道:“他们?他们一定会拼了命的——杀了我。”
我似懂非懂,只道:“先生,你放心,不管别人如何,我是一定会救你的!如论如何,一定都会救你!”
他伸手抚了抚我的头顶,柔声道:“你一直都是好孩子。”
待蔡家的事全部料理完毕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蔡夫人绝望之中托人给黄月英的母亲带话,让她念在同族情谊,去求一求孔明。黄氏犹豫许久,本来想跟孔明开这个口,后来有一次我替孔明稍东西回去给黄月英的时候,才听说了这件事,黄月英毫不客气的跟我说:“阿母也是糊涂了,竟然想跟夫君张这个口,孔明决定的事旁人如何能更改?况且他这次不仅仅是整治蔡家,更是要震慑整个荆州有异心之人,一旦他有丝毫徇私,他在荆州将再无威信,何以服众?阿爹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我们把阿母拦了下来。”
我吃着她特意给我备的糕点,道:“也只有你,还没见着你夫君的面,已将他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了。哦对了,你知道了么?蔡家还给你夫君备了个小姑娘,说是嫡女,要送给你夫君为奴为婢。”
黄月英切了一声,道:“蔡姨母也就这点手段了,笼络笼络旁人还成,这招想用在孔明身上?怕是她打错了算盘。她一直吹嘘他们蔡家的嫡女蔡音长的美貌无双,其实到你差远了,天天对着你这张脸,孔明对天下美女也就寥寥了,总不会有比你更美的,也总归有比你更蠢的,一个都够呛,再来一个蠢的他还活不活。”
我含在嘴里的糕点真是咽也不是,吐又不成,无奈的道:“你还能让我好好吃了么?这段时间,我累的够呛,蔡家垂死挣扎,又是下毒又是行刺的,我甚是劳心!你夫君太难守了,这天下怎这么多想让他死的?曹操都没这么多吧!这刚消停一点,又打发我跑腿来给你送东西,我吃了你这一顿还得往回赶,就怕回的晚了,你的好夫君就凉了。”
她笑的眉眼弯弯的:“他打发你来,不过是让你说这些故事来给我解闷的,其实那些东西你都可以不拿,还重的要命。”
“……所以其实我就是个说书先生的活?”
“对呀,你才明白么!”
…………………………
玩闹了一阵,黄氏守在门口,想问什么最后也没问出口,黄月英看了,叹口气:“阿母,你想问便问吧。”
黄夫人这才问我:“豆豆,我灵妹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大哥的几个儿子,和闺女。”
对着黄夫人我还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答道:“回夫人,先生置了一间小院子,蔡夫人和蔡音都关在里面,不得离开,不得与外界接触。蔡瑁的几个儿子,除了大儿子二儿子他带走了以外,三子怂恿蔡夫人行刺先生,内通曹操,已被处死以儆效尤。”
黄夫人听的脸色暗淡,连连叹气。
黄月英毫不客气的道:“阿母用不着怪孔明,只怪蔡家自作孽,若孔明不以雷霆手段震慑众人,他何以替刘备守住荆州?再说,蔡姨母从来就没安好心,若不是蔡姨母手段真真太低,孔明提前布好了局,若真让蔡姨母得手,她会顾念这是我的夫君而把孔明好好的送回来?真有那刻,只怕孔明的人头此刻已经摆在曹操的案上了!”
她说的毫不客气,当然理也是这么个理儿,黄夫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最后道:“你什么时候回去孔明身边?”
提起这个,黄月英就摇了摇头,只道:“先不回,我有我的主张。”
黄夫人又看向我,道:“那豆豆的大事也该准备了,刘管家的孙儿我看了不错,人很老成,又是我们家里人,前几天刘管家的婆姨还问起我豆豆的事,孔明既然对豆豆无意,不如让豆豆回来嫁了刘管家的孙儿吧。”
这一袭话,听的我头皮发麻,只想找机会赶紧跑。
黄月英听完也是笑了几声,道:“我倒不知道刘管家还有这个心思呢。豆豆么,你让他别想了,我是不会同意的。阿母,你别再说了,豆豆虽然是我陪嫁,说是我的人,其实已经是夫君家的人了,日后如何都由夫君做主,不用我们操心。”
黄夫人着急了:“总不好让豆豆这么耽误着!这女子最好的年华也就这些年,你跟孔明开这个口,让豆豆回来嫁人,孔明不会不听的。他们男子向来操心国家大事,真耽误了豆豆怎么办?”
黄月英不愿再谈,道:“阿母,豆豆的事你不用操心,让刘管家也不用惦记,豆豆虽然是我家侍女,也不是他能惦记的。何况,谁说孔明对豆豆无意?”
她这话一说,不光黄夫人惊了一惊,连我也是惊呆了,糕点都掉了下来。
我和黄夫人,两个人,四只眼睛都看着她。
她把我一推,道:“糕点也吃完了,最近不太平,你早些回去吧。”
“不是……”我结结巴巴的问,“什么叫‘谁说无意’?”
黄月英道:“回去问……”
她话还没说完,我抢过她话,道:“问先生?你算了!这话你让我回去问他?就算我脸皮厚问的出来,你夫君能答我?”
她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却跟我说:“这话我也不能和你说,看吧,看你什么时候才能通透。”
我急了:“为什么是我什么时候通透,不是你夫君什么时候通透?”
她白我一眼:“孔明什么时候不通透过?不通透的从来只有你。”
我懵懵懂懂的给她赶了回来,见着孔明本想问的,孔明坐在案边正在看案牍,案上的案牍堆了半人高,天气闷热,他一边看着案牍一边扇着扇子,额头上都是汗。
我就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到一边给他默默的打扇子。扇了片刻,我见他还是热的慌,就放下扇子,把他一头墨发束了起来,他额头上一层都是汗,顺着脸颊往下流,背上的衣襟也湿了一片。我就去院里打了盆井水,浸凉了给他摁在额头上。
冰凉的帕子浸的他精神了一些,他才抬眼看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