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花
我叹了口气:“先生,我都回来许久了,你不会才发现我吧?万一进来的是刺客怎么办?”
他揉了揉眉心,道:“刚确实看入了神,不过这院子也没几个人进得来,这个时候除了你,还会是谁。”
我给他细细的擦了擦脸,道:“先生神机妙算,豆豆自愧不如。”
他笑道:“少来这套。卿念还好么?”
“你这么惦记她怎么不自己回去看她?”
他略沉默,叹了口气。
“你是怕夫人为难你?你放心,小姐都帮你说清楚了,夫人你是知道的,一向最听老爷和小姐的话,她不会说你啥的。”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正这时候,从小门一转,进来个人来,捧着比他人还高的案牍,就送了过来,待他将案牍放下,我才看见是个从来没见过的年轻后生,这后生也没想到屋里会有一个小姑娘,他跟我眼对眼,都呆了一呆。
孔明笑了:“这是我家亲随,名叫向月。向月,这是荆州才子,马谡字幼常。幼常精通兵法,有大才。”
马谡一躬身到地,笑道:“在先生面前不敢称大才,愿追随先生左右,早晚聆听教诲。”
孔明笑道:“幼常,你过谦了。”
马谡颇有眼力,陪笑几声,就退下了,我望着他走出了院子,才问孔明:“子龙捞回来的?”
“嗯。”孔明应了一声,“我看了这年轻人确实不错,可以留在身边。”他见我回来了,这案牍也看不下去了,索性休息一下,便逗问我,“卿念给你备好吃的了?”
提起这个我就来气,道:“小姐说我明明就是个说书先生的活,你还让我背这么重的东西!”
“天将降大任,劳其筋骨嘛,哈哈哈。”
我见他笑的开心,凑去他耳边,故作忧伤的说:“夫人要把我嫁人了。”
“?”他停了笑,看着我。
我显得很难过的样子:“说是家里管家的孙子,就是傻乎乎的那个小子,说让我回家嫁给他。”
他思索了一阵,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把这个人想了起来,道:“卿念不会同意的。我家的豆豆就算要嫁人,也不是他能肖想的。”
我心说,你们夫妻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面上也不显露出来,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道:“他是管家之子,我是陪嫁丫头,夫人还觉得是门好姻缘,是我高攀了。”
孔明笑了两声,道:“你休想拿话来赚我。你就算是个丫头,也是在我身边长大,我亲自教导出来的丫头,就算你稍微蠢了些,但天下之大王公贵族你皆可选择,不是他一个管家之子能肖想的。你休演,卿念定帮你推脱了,你得了便宜还在我这卖乖。”
真是一点都不好玩!
孔明一指案上一张打开的书简,跟我道:“主公来信,他和士元已经到葭萌关了。”
“刘璋打他们了?”
“未曾,反而给了大批劳军物资,让他们先驻扎下来。”
我一竖拇指:“刘璋真乃天下第一仁义。”
那可不是,刘备是去图西川的,作为西川之主的刘璋不但没有派兵围杀,反而好吃好喝的招待,不是第一仁义是什么?虽然说,刘璋是真不知道刘备进川是打算干什么的……
孔明叹口气:“等这里再安定一些,我写封信,你帮我送去葭萌关给主公。”
我跳脚:“你那么多鸽子,干嘛要让我去!”
“鸽子易被人拦截,只有你能不引人注意,没人想到你身上会有我的密信。”
我把自己塞到他眼皮子底下叫苦:“太远了!鸽子会飞我不会!这一趟没个把月根本就回不来,还得风餐露宿的,万一还有山贼打劫,我还得打几个山贼。万一、万一我被山贼打了呢?!”
他身子后仰了仰,离了我远些,道:“山贼有这本事能打过你就不做山贼了,抢几个城池称个王不好么?休装可怜,等你回来……”他止了话头,将我赶去一边,翻起公文了。
后来几日我都闷闷不乐的,期望能出一点大事来,好不至于沦为信使,可蔡家不知是黔驴技穷了,还是树倒猢狲散了,还是孔明的杀鸡当真起了作用,后面半个月简直太平无比,让我恍惚以为这都是盛世了。
马谡也日日都往孔明这里跑,孔明也乐得留下他,两人探讨一些时事也从不避着我,反正我能听懂就听两句,听不懂了就猫在边上打盹,这样的日子多惬意啊。好日子不长,孔明终于写好了信,让我送去给刘备。
我知道求他也是这个结果叹口气就认命了,出城时没见到孔明来送我,意外碰见了马谡。
我原以为他只是个路过,没想到他很诚恳的跟我说:“这一路凶险,姑娘要多多保重!”
我对他印象顿时好了许多,笑道:“可怜不过都是我装出来的,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我和孔明先生都等着姑娘早日平安回来。”
他躬身到地,我点点头,打马而去,荆州城在我身后越来越远,终成一个看不到的点。
这一路我预料很辛苦,果然也确实很辛苦,入川的路不好走,风餐露宿更是不在话下。我赶了一个月的路,到葭萌关时都快变成小乞丐了,守门的还不让我进去,我直接从怀里拿出珍藏的孔明令牌丢给他们,而后一路畅通无阻。
其实我也不知道一封一个月以前写好的信,一个月以后还有什么用处,但是既然孔明说有,就一定会有。
我没急着见刘备,要了一大桶热水,把自己好好的泡了进去,这一觉就睡的酣甜。等我洗净一路的疲累,也到了晚上,我悠悠达达的出去找到刘备的时候,刘备在花厅喝的脸正红,看见我很高兴的说:“向月!来的真巧!我们明日正好就要走了,你若是再晚来一日,就找不到我们了!”
我跪下行了一礼。
刘备一摆手:“行这些虚礼做什么,你揪着我胡子喊我大耳朵的那时候才叫可爱!来,一起喝一杯!”
我见他实在醉了,花厅一帮大老爷们喝的都昏天黑地的,我不耐与他们厮混在一处,自己拎了个酒壶就去了外面,坐在台阶上一下下的喝着闷酒。今夜月明,没见着七月,不知道去了哪,不然还能喊出来一起喝上一杯。
“你喜欢孔明。”
我正喝着酒,身后突然传来了这一道声音,不是疑问,而是很肯定的一句。我回头一看,只见庞统也拎了个酒壶出来,正笑眯眯的看着我,随后也坐在了我旁边。
我有点不喜欢这个人,只是也不好撂脸子走人,只好傻笑了几声,敷衍道:“便这么明显么?”
庞统手往里面一指,道:“你问问他们哪个不晓得。”
我被他戳中心事,叹了口气。
庞统笑道:“小小年纪哪里来这么多的愁,还叹气?你有什么好叹气的?你长的倾国倾城,又对孔明忠心不二,要拿下他还不是很简单的事情,用得着叹气么!”
我比了比:“哪里简单,比登天还难!”
庞统笑道:“来,跟哥哥说说,怎么就难了?哥哥还能帮你支几招,放心,哥护着你!”
我鄙夷:“你多大了,让我喊哥哥?”
庞统摇头晃脑的笑道:“卧龙凤雏,卧龙凤雏,卧龙的心思只有凤雏能解。怎么?不稀罕?那算了。”他作势要走,我忙忙将他留下,他便又笑道,“这就对了,跟哥说说呗。”
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先生的?”
“眼神。”庞统点了点自己的眼睛,“你看着他的眼神跟别人不一样,天下虽大,你这眼中只有孔明一人。”
“那先生呢?”
“孔明的眼中有着天下。”庞统一砸吧嘴,“小丫头,你这么好,我家里若是有个如你这般忠心的丫头,我真是笑也能笑出来,偏你每天都闷闷不乐,这才多大,闷酒都喝起来了,伤身你知不知道?”
“可是他不觉得,你不知道,很早之前,他还想让大耳朵纳了我,那时我们还狠狠的吵了一架。”我怕他不知,就道,“大耳朵就是主公,我之前都喊大耳朵。”
“这还不好解?孔明是想为你寻一个安稳。”
“可是我一直很安稳啊,跟在他身边,我觉得很安稳!”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庞统笑道,“小丫头傻起来果真很傻!你小还能跟在他身边,以后你长大了呢?到那时他除了纳了你还能怎么办?要我说,孔明这性子也是扭扭捏捏,纳了便是,你们俩至于这么纠结?”
“可他不愿意纳我,他亲口说的。”我闷了一大口酒。
“哦?”庞统很意外,“不应该啊,详细说来听听。”
我便将江东驿馆的那一番对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他又问了问前因,我想了想,倒没什么不能说的,便也告诉了他。
庞统听完,目瞪口呆了好一会,然后指着我笑道:“两个奇葩!我就纳了闷了,孔明在处理大事上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我听说他办蔡家的事,办的那叫一个干净利落,雷霆万钧,怎生到你头上就这么扭捏?小丫头你也是,你为什么偏偏答个不愿意,你心里不是愿意的么?”
“我也不知道……”我说了句实话,然后问他,“若我当时答了愿意呢?”
庞统一耸肩:“此身与你啊!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便这么简单?”我难以置信。
庞统反问:“能有多难?观孔明行事,颇爱惜已身,想必对自己有持身之戒,但他到底不是苦行僧,也没有出家,对着你也会脸色通红,更是还会放下身段去问你,问你愿不愿意嫁他,这点连我都没想到。从他问出这句开始,他的持身戒也就不复存在了,可见当时那一瞬间,他确实是对你动了心了。可你这小丫头偏偏古灵精怪的说了句‘不愿’,他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我估计他心里也都闷出内伤了。”
“你骗人!”我不相信。
“闲来无事随意聊聊,你便当我是骗人好了。”庞统仰面看着一轮明月,道,“只是你喜欢孔明确实是人人都知道,我听说主公暗地里红包都备下了多时,就是一直没送出的机会。孔明的心思么,我大略也能知道几分。你曾经纵马持鞭,扬威沙场,也曾单刀赴会,行刺曹操,你一直活的有声有色。孔明担心他一旦纳了你,便是折断了你的羽翼,从此之后,你就只能困在他后院的小院子中,给他生儿育女,家长里短,再不可能有如此快意恩仇的时候了。”
他这一句点出,我忽然如拨开迷雾见明月一般,明白一直朦朦胧胧困扰着我又说不上来的到底是什么了!
是!
我当时说不愿意!
因为我不想如黄月英一般日日只能等在小院子中等自己的夫君回来!
我要陪着他走遍天下!
我要护着他纵横沙场!
我要做他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剑——永远守卫在他身边!
我恍然,对着庞统诚挚的道:“谢谢你!”
庞统一头雾水:“谢我做什么?哦,你以为这就完啦?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又不是当日的情况了。”
我已对他很是钦佩,就诚心请教:“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一个堂堂军师,坐在这一本正经的给个小丫头分析感情,告诉她怎么去追另一个军师,我真是堕落了……”庞统哑然失笑,“好吧,权当是我太闲!当时东吴时是东吴的情况,而后主公占了荆州,情况便又不同。”
“有何不同?”
庞统看着我耳朵都竖起来的样子,甚觉好笑,道:“小呆子,主公的霸业已经开始,这种事情开始了就不可能停下,除非事败身亡。其实我一直知道孔明的日子并不好过。主公虽贤,但当真没有什么大主意,孔明前前后后的大小事都需要操心,前有军政后有民生。现在还只有荆州一座城而已,孔明日日能睡个好觉吗?”
“并不能。”我摇头,“三更眠五更起。”
庞统嗔道:“一座城已然如此,日后主公再有了西川,再灭了曹操,拥有天下的时候,孔明不得直接累死在案牍里?”
我心头火起:“你不是凤雏么?!你便不能伸伸手帮帮他吗?!”
庞统好大一个军师,脑袋摇的跟小孩的拨浪鼓一样:“我可不想跟他一样累死!孔明细致,有安邦定国的大才,这个风头我可不去抢他的。”他见我要跟他急,忙道,“说远了说远了,我其实是想告诉你,孔明是个有追求的君子,凡事儿女情长则必然英雄气短,他内心有牵挂就不会无往而不摧。说起来,你家夫人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远离孔明,她当真是天下最聪明的女子了!”
我很黯然:“我离开荆州的时候,夫人还没回到先生身边。”
“在荆州时,我旁观你们这些时日,也觉得你们有意思的很,只是碍于孔明面子,不好多说什么。你家夫人想让孔明纳你为平妻,她的心思好解,可能觉得自己不能生养,愧对孔明,所以想给孔明留个后嗣;你的心思也好解,你自己是属意孔明的,可偏偏你自己是个小呆子懵懂无知,就知道在他面前瞎晃悠,正经事是一点没做;孔明么就不好解了,自己不知道在别别扭扭点啥,有一种打死也不从的意味。”庞统沾着酒在地上画了个罗圈债,“理你家的关系,可比理曹孙刘的关系要有趣的多了!”
“……你一个军师,天天不琢磨军机大事,就惦记人家这点家里事,你合适么?”
“军机大事有啥好琢磨的?傻子才天天琢磨那个!孔明的家务事可比军机大事要有意思许多。”庞统咧嘴一笑,往里面一指,“你当他们不好奇?要不是孔明威严持重,他们不敢放肆,你家这点事早就被论八百遍了!”
“那你为什么敢说?”
“我又不惧孔明,有何不敢?”庞统是个切开黑的,真心黑的很,他教我,“其实你要搞定孔明用得着喝闷酒?来,哥教你一招,必定一招制敌!”
“…………你权且说来听听。”我将信将疑。
“我告诉你,孔明酒量其实不大,你找个机会直接给他灌醉了,灯一掐,把他摁到床上,等到来日生米煮成熟饭,还用得着纠结?说实话,你不急我在旁边看着都替你急!”
我……我难以置信问他:“你这么教小孩子真的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