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花
孔明反拍刘备握着他的手,道:“主公不必焦急,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此事是否确凿,时机是否是现在?”
张飞嚷道:“那还有假?蔡氏那小娘子亲手写了降表让她的姘头宋忠去给曹操送去,被二哥抓了个正着,这一搜出来,才发了此事。”
孔明道:“主公,刘表病重之时,就属意你来统领荆襄,那时你坚决不肯受,属下斗胆再问一问主公,此刻是否愿意取了荆襄?”
我在一旁冷眼看着,看着刘备的脸上有些许迟疑。
张飞在底下喊:“哥哥,军师说的对啊,我们得取荆襄啊!荆襄本来刘表就要送给你的,与其让蔡氏那个小娘皮子拿去喂了曹操,还不如我们收下来!”
关羽也说:“三弟话糙理不糙,哥哥三思!”
孔明也劝:“主公,我们此刻兵不盈万,将不过三,取了荆襄,才能招募兵丁壮大实力,日后才有能与曹操抗衡之力。”
刘备思虑许久,摇头:“孔明,我不能这时取了荆襄。景升仙逝,父业子承是正统,景升有两个儿子,刘琦与刘琮,无论人家要传给哪个儿子,这都是人家的家务事,我如果这时取了荆襄,将会被天下诟病啊。”
孔明再劝:“主公,何乃家事?此乃国事。无论刘表生前有没有立下遗属,无论他是想让哪个儿子承继家业,荆襄到底是汉朝的荆襄,是整个刘氏的荆襄,而非刘表一家之荆襄。”
“孔明不必再劝,我意已决。”
反正刘备每次说不过我家先生的时候就这么一句,这也很正常,天下所有豪杰放在一起,耍嘴皮子能赢过我家先生的人怕是还没出生呢!
但是谁让人家是主公呢。
这段时间我每次看到先生身影,都会觉得今日的先生比昨日的又苍凉了几分。
“孔明可有别的主意?”刘备也觉得有些对不住我家先生,问的有些心虚。
好在我家先生也不是一般人,刘备是什么脾性,孔明也大致明白几分,劝不动是常态,劝得动倒反而不正常了,于是,提出第二套方案:“新野住不得了。新野西南方有一城池,名曰樊城,我们必须去樊城暂避。”
张飞不干了:“刘表死了跟我们住不住新野有什么关系啊?这好不容易安顿下来,荆州又不取,新野又不能住,跟丧家之犬似的!”
关羽也不懂:“哥哥,反正蔡氏的信我们也截下来了,刘琮不过是一个半大小子,蔡氏又是妇人,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来,大可不必劳师动众搬去樊城吧?咱们现在家业可也不少,搬一次家也不容易。”
刘备自己也不懂,但是装个懂,反正只要不是让他现在取荆州,让他干什么他都肯的,他斥责两个弟弟:“多话干什么,军师让搬就搬,军师肯定有军师的道理。”
“啥道理?”关羽张飞齐齐来问,刘备也不明所以,三双眼睛就都直溜溜的看到了孔明身上。
我实在看不过眼了,在角落里脆生生的插了一句话:“那是因为曹操要亲自来了啊。”
这句话那可真是一言激起千层雪,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刘、关、张三人被这句话劈的愣了愣,孔明瞥了我一眼,却继续我的话说:“不出三日,必会有探子报来。”
孙乾是个老实人,听到这句话汗都下来了,请示道:“主公,我们现在就开始理行礼吧,不然来不及了。”
刘备还沉浸在刘表死了、曹操要来了的死循环里,对孙乾的说话压根没听清。
孙乾是个操心的命,自己把自己说的快哭了:“不说主公的一些私产,还有两位将军的,便还有一众家眷,没有十辆马车根本运不走。属下敢问主公以后还回不回新野,回来的话要做回来的打算,可以藏一些带不走的东西,不回来的话要做不回来的打算,是否米仓人丁都要带走,是否几处街道要给他砸毁不能留给曹操……这这这,这预案没有个两三天根本做不完啊!”
孙乾的哭诉唤醒了刘备,这一大堆繁杂的事只消略想一下就会觉得头疼,刘备扶着头,脑袋一跳一跳的疼。孔明作了主,对孙乾说:“按照不回来了准备,去收拾吧。”得了准信,孙乾一抹眼泪,下去干活了,又是一个通宵之夜。
我心里对孙乾其实挺同情的,孙乾的这个性子,最是细致,所以一些管家的活基本都是孙乾包了,在我家先生来之前,孙乾就是个老妈子的命,虽然现在也还是,但是更多的事情都堆在了我家先生的身上,他的事情就少了许多。
刘备也不是个简单的普通的人家,虽然说之前是,但是后来乱世一起,凭着汉室正统的名声,和天子喊的一声“刘皇叔”倒也渐渐发家了,日常用度不可太阔绰——没钱,也不可太过寒酸——会让曹操、东吴笑掉大牙,所以这个分寸的拿捏是个大事,孙乾恰在此道上是一把好手,干的十分顺畅,起码没人在礼制和用度上能质疑刘皇叔。
操心的人干的就是操心的活,今晚他是别想睡了。
操心的人也不止他一个,我家先生也是一个操心的命,我就在边上看着他忙忙碌碌,安抚主公情绪,震慑关、张的骄纵,里里外外俱都安排妥当走出议事厅的时候,远处传来鸡鸣,天已经快亮了。
我凑上前去贱兮兮的问:“先生要扶否?”
先生伸腰伸到一半听见这句差点闪了腰,幽幽的转身看着我:“豆豆,有时觉得,你真是上天派来克我的。”
“哪能啊,能克你的人还不知道在哪个乌龟窝里缩着呢,可不是我。”
先生手持羽扇,虽然熬了一夜,但是依旧意气风发,笑道:“天下间,除了豆豆你,谁能克我?”
“先生。”我欲言又止。
孔明目露疑惑,表示不解,以为我真知道或者这天下间真存在一位他的克星,于是“嗯?”了一声。
我终于忍不住了,说:“大清早的就扇扇子……你就真的不冷么?”
“…………”
第5章 第 5 章
刘备一开始来找先生的时候我其实是不赞成的。
那时候我正在溪涧边钓鱼,远远看见一行三个大男人牵着马往这边走来,看到我很有礼貌的问:“这位小童,这里是隆中么?”
小孩子没长开看不出男女,再说出行在外,我都是扮成小童子,他这么喊我倒是没错的。
我眼珠一错,笑眯眯的答:“你们走错了,在山的那头。”
三人顺着我指的方向望了一眼,都有些无言。这山头啊,看着近的很,其实你走走,走一天都未必能走进去。
三人有些灰嗒嗒的,当首的那一个又走回来,问我说:“这位小童,你可认识孔明先生?”
我看着他,点头:“认识。”
那人激动了,问:“先生此刻在隆中么?”
“在啊。”我心里补了一句,在等着我的鱼回去来个红焖鲤鱼呢。
那人更激动了,一礼到地,问:“我欲拜访孔明先生,仙童能否为我兄弟三人指条路?”
“好说。”我将嘴对着幽长的小道一呶,说,“顺着这条小道走下去,大约明天晚上就能到了。”
三兄弟抽了口气。
“对了。”我补了一句:“小道崎岖骑不了马,你们可以将马拴在此地,等回来的时候再从这里取马。这里僻静没有多少人的,马栓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拿。”
于是,为首的那个汉子带着一脸悲壮,将马系好,带着两个骂骂咧咧的弟弟向我指的路出发了。
鱼儿咬钩,我钓上来一条活剥乱蹦的大鱼,收拾了鱼竿转身向后面走去,转过一片竹林山石的掩盖,草庐在寂静中浮现出来。
午饭吃过红烧鲤鱼,我闷闷不乐的和小姐说:“小姐,我想家里的米糕了,我们带着先生回家看看吧。”
小姐很是诧异,但还是点点头,对孔明道:“那有劳夫君陪我们回家一趟吧?”
孔明点头:“好说。”
这一个好说,我们在黄家就住了五天。
所以后来翼德看我从来看不顺眼,横竖里挑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下午,一声惊雷,下起瓢泊大雨。
孙乾急的直跺脚,道:“今日下午必须出发,不然来不及啊,可这么大的雨……”
孔明看着雨幕半晌,对刘备道:“这两日雨都不会停,我们必须现在就走。”
刘备略一思索,当机立断:“那就走!即刻启程!”
我穿着雨蓑骑着马陪着黄月英在队伍之中,黄月英也不是一般闺阁女子,那也是上的了马,持的了剑的。我们一人一骑跟在家眷的队伍里,中途先生打马回来过一次,雨下的太大,说话都得用吼的,他喊的声音都快劈了:“豆豆,去前面保护主公。”
我一指小姐,喊道:“小姐怎么办?我得护着小姐!主公有子龙将军在,不妨事的!”这一喊就吃了一嘴的雨水。
先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结发的妻子,终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打马去了前面。
我在后面看着他的身影,雨水太大,人又太多,可我还是能一眼看着他那件雨蓑下的青色衣衫,早已湿的七七八八。
黄月英拉了拉我,我看向她,她对我做了个手势,我们相处的时间长,一个手势我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她让我赶到队伍前头去看着主公和先生。
我摇摇头,指了指她。
她也摇了摇头,指了指忙前忙后,忙的啥都顾不上了的孙乾,然后,她又指了前方,非常坚决。
我心下有些难受,一把揪过孙乾,在他耳朵边大声说:“我家夫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要了你的命!”而后将马一打,朝前方赶去。
因为刘备素有仁德之名,比起动不动就屠城的将军来说好的太多了,所以几乎所有新野的百姓都携家带口的跟着刘备一起去往樊城,这一路上远远的看去都看不见头的,雨声,畜生嘶鸣声,大人喊叫声,孩提的哭声简直不绝于耳,让我有了一种错觉,地狱之苦也不外如是。
我打马匆匆而过,有一名哭泣的孩童坐在简陋的小推车上,只有一个老人在吃力的推着,雨这样大,这孩童不过五六岁,哭的声嘶力竭,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停下大声问那大爷:“怎不给孩子披个雨蓑?他爹妈呢?”
大爷看我骑着官马,腰间携剑,不敢不答:“回大人,小宝的爹前些年给吕大人征走了,他娘改嫁了,不是我不给孩子披个雨蓑,实在是家里没有啊!”
乱世之中,这种事实在太多了。
我欲硬起心肠赶路,那孩子声声哭的声嘶力竭,我忍不住回头,对那大爷喊:“你叫什么?这孩子叫什么?”
“老汉罗大才,这孩子,孩子叫石头。”
我俯身从车上一把抱过孩子,抱在怀里,护在雨蓑之下,对大爷喊:“到樊城后,找到主公下脚处,到主公夫人那领孩子!”说罢打马向前疾驰,目光的余光之中,那老汉在大雨之中跪下对着我一个劲的磕头。
后来有一天,我讲此事讲给先生听,叹息:“真是人命如草芥,我就是举手之劳,那老汉大概对我嗑了八十个头,肯定折死我的寿了。”
先生听罢,若有所思,良久,道:“你怎知那老汉是感激你?没准他只是想让你还回他的孙子……”
我…………
我抱着哭泣的孩子一路快马赶上了前面的车队,刘备家眷的马车还是比较显眼的,我突然掀开车帘,将里面的两位夫人吓了一跳,然后我把孩子给她们递了过去,就继续往前去寻找主公和先生。
刘备素来仁德,他的夫人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狠毒到弄死一个不相关的孩子吧?孩子丢给她们我放心的很。
我终于赶到前面的时候,才发现一个真理,再怎样英明神武的人,在真正的天灾面前也是狼狈的,这漂泊的大雨在此时出现难道不也是天灾?
刘备穿了一身银色铠甲一脸焦急神色,有名小厮正在对他禀告什么,他似是听不清,揪过小厮衣领让他再说一遍。他□□马匹奔跑已久,又兼雨天路滑,刘备一个倾身,这畜生没有防备,前掌打滑,带着刘备一起往下倒下去。
我正好就在此时赶到,先是俯身用剑背在马前腿上反向一个拍打,助这畜生站稳马蹄,又拎着刘备的后衣领往上一提,使他免于一摔。
等周围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一气呵成。
翼德眼睛亮了亮,喝到:“好俊的功夫!”
我白他一眼,并不想理他。开玩笑,你害我在书房跪了两个时辰,咱们可没这么快冰释前嫌的!再夸我,夸上天了也不行!
孔明看到我的那一刻,眼里有过一丝欣慰和放松,再问刘备:“主公何事这么焦急?”
刘备惊魂刚定,虽说这一摔真摔下去也摔不死他,那运气不好也得断胳膊断腿的,所以还是有点惊吓的,他稳了稳心神,说:“小厮方才来报,前方的桥梁被河水冲垮了。”
孔明皱眉:“怎么偏偏在这个时辰。”
那小厮差点害刘备摔跤,自己也吓了一跳,赶紧禀告:“回军师,是下午的大雨让河水暴涨,中间的一段给水吹垮了,不是全垮了。”
孔明安慰刘备:“只断了中间的一段,不是大事,我带一对人先去把桥暂且先搭上,主公你们先收拢人马,修整片刻再来。”
刘备知道这事只得如此,只能点了五十名亲卫跟着孔明,又带了五十工兵带了器械前往前方搭桥,末了,殷殷嘱咐:“军师小心!”
孔明一点头,打马而去。
此刻的雨比方才略略的小了一点,刘备安排人去收束人马,又着人安抚百姓,又对我行了一礼,真心实意的说:“感谢向月姑娘。”
我只焦急先生的马快,身影已经快看不见了,不等他说完,就急急打马跟着而去。这一去才发现多少有些失礼,目光的余光中看着刘备脸上似乎有一些苦笑,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