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花
两名斥候看傻了。
马谡知晓孔明心中掩饰的焦急,催了一句:“是不是她?”
两名斥候这才回过神来,抱拳答道:“……观面容有七分相似……”
“七分?”孔明微微拧眉。
斥候犹豫片刻,一人道:“回大人,看形容是有些相似的,只是……”
“但说无妨。”
“只是……画像上的小姑娘神情疏朗,天真无邪,我等见到的女子却有些神情郁郁,虽也笑,只是像有无数的心事。再者画像上的女子英姿朗朗,属下见到的女子却有些……孱弱……属下见到她时,她还披着厚重的大氅,手上搭着暖炉,看着好像很是畏冷……”
孔明站立的身影毫无征兆的晃了晃。
斥候忙道:“其他则没有什么不同了。”
孔明沉默不语,马谡便让斥候退下了。斥候临去前,道:“司马懿还让属下传话给大人,今夜子时在那等大人,若大人不去……就让大人悔恨终身。”
孔明左手握成一个紧紧的拳,指甲扎在掌心之中。
马谡劝道:“先生不要忧心,既然确实是月君,待她回来一切都能好起来的。”
“向月她从小就活泼,如何就神情郁郁?现在已经春深时节了,不说春深,之前便是在寒冬腊月时,她也从不曾拥暖炉取暖。”
马谡被孔明眼中那一抹深切痛楚吓到了,忙劝慰道:“先生的画,笔锋淋漓,力透纸背,许是斥候看错也说不准。再者月君素日也没有画中那么明朗……这只是她在先生的心中的模样。”
“她没有这么明朗么?”
马谡略略迟疑,而后答道:“月君虽然孩子气很重,但学生记得,她做事从来都有分寸,也没有笑的这么无忧无虑过,这是先生心中最美好的那个月君而已。”
“不,这才是本来的她自已。”
“什么时候?”
孔明默了很久很久很久,轻轻放下羽扇,低声道:“隆中之时。”
山中岁月简单,犹记得那天山上百花初开,她刚习完剑,便兴冲冲的去摘花观赏,将还带着汗的鼻尖凑过去细嗅花的芬芳,而后,转身要将花束递给他,笑的天真烂漫,快乐的连同看见的人都能一同笑起来。
当时她便是这样笑着跟他说:“先生!你也闻闻,这花可香了!”
第55章 第 55 章
孔明捂着心口缓缓坐下。
马谡忙倒了杯水递去,道:“现在多事之秋,先生一定要保重自身。”
“我无事。”孔明问马谡,“幼常怎么看?”
“之前先生不就分析了,司马懿是以月君为饵,钓先生为真。”马谡一脸忧心,“我本来还有点怀疑,现在倒是信了。”
“是吗?”
“先生说过,司马懿向来无利不起早,他能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本就可疑……先生,早上接到暗探密报,天子,已经在准备退位诏书了。”
“不光如此。”孔明揉揉眉心,“云长在麦城出事,主公要对东吴用兵。我们三家本就势均,如果主公对东吴用兵,孙权必然效仿当年赤壁之战,引曹丕为外援,防我们入侵东吴。”
马谡眉头一跳:“那司马懿选择这个时候过来,还真值得玩味啊。先生怎么看?”
“怎么看?”孔明只一苦笑,“我亏欠向月良多,如今向月在他手上,就算司马懿布了刀山火海给我,我也得去。”
马谡迟疑一下,而后突然跪下,道:“先生,学生从荆州就跟在您身边,先生和月君之间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学生都看了过来。虽然……虽然月君很重要,但是先生你这一身系社稷安危!你比月君重要百倍!你如果有什么差池,你让我们怎么办?让主公怎么办?先生,你不能拿你自己去犯险!”
孔明沉默不语。
马谡急了,唤道:“先生!”
孔明缓缓起身,走到那副画前,画中的小姑娘无忧无虑的对着他绽开最美的笑颜,于是他也笑了,轻轻说:“幼常,你不懂。”
今夜是一番圆月。
我拥着围炉,正在打盹的时候,院门开了,有人映着晚月夜风,一步步走了进来,不轻不重,不缓不急。
待来人到近前,映着石桌上那唯一一盏灯火,看见那一番面容清雅如旧,那一双眼睛一如往昔。
这一双眼睛里,一直有着对我来说最明亮最璀璨的星光。
我惊的不能言语,睡意全无。
司马懿先笑了笑,赞道:“果然是光风霁月,好一派温文尔雅的君子之风啊。”
孔明手持羽扇,独立石桌之前,居高临下,也笑了,道了一声:“彼此。”
“不敢。”司马懿拉长了语调,“孔明是正人君子,我可算不上是什么君子,如何敢与孔明并称‘彼此’?”
两人都笑了起来,犹如多年的老友,而不是一对棋逢敌手的对头。
我汗顺着脊背留了一身,头一回觉得如坐针毡。
司马懿拨开石壶上的炭火,似无意的问:“孔明一个人就敢上门?看来世人说你有谋略之外,还要加上一个胆大。”
“一人又如何?”孔明拂袍袖,淡然的坐在司马懿对面,微笑,“仲达不也一人等候在此?”
不大的小方石桌,司马懿在我右手侧,孔明坐在我左手侧,好好的桌子给硬生生的坐成了楚河汉界的感觉。
两尊大神,我谁都招惹不起,就想去拿那水壶掩饰下尴尬,偏偏水壶在我对面,默默的心算了下桌子的长度和我的胳膊长度,我还是抱着脑袋狗着更合适一些!
茶咕嘟咕嘟的已经热了,司马懿斟了两杯,一杯送去了孔明面前。
孔明微微一笑,将我一指:“此子顽劣,此番多有劳仲达费心为她周全,亮感激不尽,以茶代酒,先敬仲达,以表谢意。”
“且慢。”司马懿靠在椅背上,抱臂也是一笑,道,“孔明若真是想谢我,不如随我回洛阳可好?”
我一滴汗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孔明低低的笑了数声,才道:“仲达在与亮玩笑么?”
“孔明识时事,应该知道曹公已殁,如今是公子丕继位魏王。我虽然跟公子丕跟的比较早,也算是有些薄功,但若我此番能带孔明的头颅回去,那想必我以后就可站稳于朝堂之上了吧?孔明是磊落君子,既然要谢我,不如成全了我,你觉得呢?”
“非也非也。”孔明羽扇轻摇,不疾不徐,轻轻浅笑,“曹氏篡汉,为天不容,不过是一帮土鸡瓦狗之徒,迟早将以正道灭之。仲达亦识时务,不如听我一言,弃暗投明,我引你去见我们皇叔,保你重用,以此来谢你,如何?”
两人隔着桌子,都看着对方的眼睛,而后一起笑了起来。
第一回合,平。
我努力将自己当成一根木头桩子,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像一个闯了大祸的学生,被事主给揪去见家长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颗雷就要炸,我自顾不暇。
好在斗嘴的活孔明从来没输过,我心下将两人来回的掂量掂量,觉得这两人如果真动起手来,怕也是半斤八两之间,所以……姑且听一听高人都是怎么互骂的也无妨……吧?
“孔明,说实话,你孤身赴约,这点我很佩服,原本我以为你就算不带点护卫,起码赵云要带上的,没想到,你还真一个人就来了。孔明,你就不怕么?”
“仲达在此镇暂留,当知道此镇的名字吧?这镇子名叫小陈村,离我最近的门户城池不过三十里,那里有我驻军十万。仲达,你就不怕么?”
“远水不及救近火,孔明不妨猜猜我在这小陈村放了多少人马?”
“那仲达为何不猜猜我在小陈村外驻了多少人呢?”
我心里不由默念:第二回合,又平。
司马懿最见不得我在孔明跟前恨不能地上挖个洞就钻进去的样子,见我缩的跟个鸵鸟一样,话锋一转,指着我笑道:“向月见事清楚明白,对时事屡屡有高见,想必是在孔明身边耳濡目染,日夜受孔明教诲,才能如此机敏。”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颗雷还是要炸了!
我小腿一抖,腿肚子抽筋了。
“机敏么?”孔明笑了,“仲达竟然觉得她机敏?她脑筋愚钝,平素是怎么教都教不会的,偏偏脾气还大,我不过说了她两句,她就自己跑了,累我寻她多时。”
我另一只腿肚子也抽筋了。
司马懿大是同感,轻拍桌子,告状道:“孔明这么说,我就理解了,她的脾气,的确大的很,一言不合拔刀见血,对了,她竟然告诉我,天下之乱,始于曹公。今天若不是孔明如此说,我还真以为这就是孔明教出来的!”
孔明听了这话,颇为无语的横我一眼,却对司马懿说:“向月这话我倒不能说她错了,何也?你我都知,汉室衰弱乃桓灵而为,但又是多年积重如此。何进引董卓灭十常侍,而引发董卓之难,天子至此名存实亡。曹操本意灭董卓,此乃天道,而后,董卓即灭,他又灭袁绍,占天子,欺众臣,步董卓后尘,让天下难安。这,不是祸乱的根源又是什么?”
孔明的心情我理解,就好比自家养大的崽子,犯了再大的错,关起门来揍死都行,但却从来不允许旁人说三道四。
孔明平生最为护犊。
身为他现在唯一的“犊子”,我还真是荣幸极了啊……呵呵呵……
司马懿怔了怔,瞥瞥我,看样子像是明白我这无法无天的性子是怎么来的了。
他阴冷一笑:“若无刘皇叔半路搅事,若无你孔明为刘皇叔事事周祥,力挽狂澜,曹公早已过长江,平东吴,定南部诸郡,还天下一个太平了。刘皇叔,不过智计平平,事事还是都依赖你诸葛孔明的,这么一说,孔明,天下祸乱之源,其实是你吧?世人都说,卧龙凤雏,得一即可安天下。其实你们的存在,反而是让天下最不安的,不是吗?”
孔明先是低低的笑了数声,而后才道:“仲达真是高论啊!我请问仲达一句,若无皇叔,曹操过长江,定南郡,平天下,那这天下,还是大汉的天下么?你的主子丕,如今已然要篡位自立了!”
司马懿神情淡漠:“身在其位,不谋其事,天下本无名姓,既然当不得这锦绣山河,不如让有德者居之。”
“司马家也是世受汉恩的累世大家!”
“周何如?秦何如?天下本姓刘?”司马懿只说,“大汉的天命早已经尽了,是你,诸葛亮,是你在替大汉逆天续命而已!”
“我逆天续命?”孔明大笑,“大汉尚有民心在,尚有天子在,尚有刘皇叔在,谈何天命已尽,逆天续命?无稽之谈。”
“看来我与孔明终究是话不投机。”
“道不同,从来都是话不投机。”
气氛,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我心下揣揣,想了想,对司马懿道:“这次多谢你救我,既然我家先生来了,那我就跟他回去了,你,你多保重。”
孔明很自然的伸手牵过我的手,轻声笑道:“走吧,跟我回家。”
被他的手掌拉着,带着熟悉的温暖,让我莫名心安。
司马懿在身后忽然喊了一句:“今日我若是要强行留下诸葛亮,你可会与我拼命?”
“会。”我毫不加考虑的答。
“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司马懿呸了一声,挥手道,“快滚,这一辈子都别让我再看见你了。”
第56章 第 56 章
孔明一路牵着我走过小陈村深夜无人安静的村边小路,突然开了口:“其实,若是我在这个时候要留下司马懿,你也是要与我拼命的吧?”
我低声道:“向月不敢。”
“说心里话。”
“我不会与你拼命的。”我心中莫名有些微的难过,声音又低了几分,“只是也确实不想让你在这个时候留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