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花
我将后槽牙来回磨上一磨。
司马懿这个人擅于窥破人心,而且就喜欢在你心窝子上扎刀,你越难受他就越是自得其乐。
司马懿摸了摸我头顶,掌心有着暖和的温度:“傻丫头,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你至于这么傻乎乎的?难道你要诸葛亮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今儿是江家家主,明儿恐怕还有刘家的公主,后日再来个本地豪强,你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你若看不透这个,我也不能放心让你回去,你这次是运气好,我发了善心救你,若是我下次来不及救了呢?你不会每回都这么好运气碰到我,我嘛,也不能回回都这么点背吧!”
司马懿这话倒不虚伪,我沉默一会,跟他说:“我并不是想照你说的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自己什么身份我清楚,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陪嫁的小丫头,就是一个侍婢而已,没有身世,没有父母,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本就没什么奢望。他顾念着我是情分,不搭理我是本分,我才不是难过这个呢。”
“那你是赌的什么气?”司马懿好奇。
我想了很久很久,才回答他:“我是气他骗我。”
我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敷衍,司马懿是听的出来的,见状,他便示意我继续说。
“我喜欢他,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说了这句,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我想了一会,才说,“孔明他人好,有真才实学,性情也好,从不乱发脾气打骂别人,平日和人说话都是带着笑的,很温和。”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这番话说出来,司马懿脸上不屑神情渐渐散去,微微带了一丝怜悯,连叶子也听住了。
“他长的是很好看,旁人经常夸他,什么龙章凤姿,什么人中龙凤,还有那些什么什么我都叫不上来的话。可我觉着他好看,是我陪着小姐嫁到隆中后,我爬到树上摔下来,他会给我上药,我下河摸鱼,他会给我备好干爽的衣服,午后我趴着想小睡,他就会抚一曲很干净的琴音伴我入睡,以他和我的身份,他原是不必对我做这些的不是吗?他待人的好,从来都是微风细雨,他这个人本就不擅长那些很浓烈的表达。
“小的时候,他会指着字挨个教我认,把着我的手教我书写,也会很严厉,会打我板子,有一回打的狠了,我恼了,跑了出去到晚上还未回来,他就一个人点了火把满山的寻我,遇上了山匪,还打了一架……”我抬头看着司马懿,说,“所以,无论以后能遇着谁,有着怎样的情分,都抵不过当初最初的时候的陪伴,那种最简单最干净的照拂。
“他花了心血教养我,我可以用我的命来答他,为他生为他死。”远方天空的云霭一大片一大片的,通红如血,“无论是樊城行刺曹操,还是在周瑜的军营仗剑护在他身旁,就算当时被剁成肉泥我都不会有一丝恐惧和迟疑 ,因为我本就该如此,这就是我应该做的啊!舍我一身若能护他周全,就是千刀万剐又有何妨?
“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对我亦不是无心,大概是人非草木,终究做不到铁石心肠。他心有七窍,本就比旁人巧思敏感,我常年陪伴他,他做不到无视我对他的倾慕,也做不到看着我死在外面。”我直视司马懿的眼睛,他深不见底的眼中有着我小小的倒影,“那年新野冬天的雪夜,我在他书房的门前跪了整整一夜,漫天大雪遮盖了我一身,将我冻成一具冰雕,只心口还有最后一丝热气。他后来打开房门才看见我,那时他眼中的震惊和痛惜,我这一生都无法忘记。没有热水,没有炭火,他就脱下他的衣服,将我抱进他怀中,用他的体温温暖我。当时,他被我身上的寒气冻的唇色铁青铁青,我已经半昏迷了过去,朦胧中还能感觉到他紧紧的抱着我,低声跟我说,‘豆豆不怕,豆豆不怕,有我在,豆豆不怕,会没事的……’”
司马懿不发一言,叶子听住了,傻在原地。
“所以无论江家的家主也好,或者像你说的刘家的公主也罢,我怎会因为这个就生气?孔明,他值得天下最好,他的夫人就应该像我家小姐那样聪颖的,或者江家的那位的家主,很漂亮,也很大方,我虽然心里会难过,却不会因为这个生气。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也不是!”
叶子忍不住说:“你别这样说自己,你你,你很美很漂亮的,性情也好。”
“美?漂亮?”我捧着自己这张脸凑在司马懿跟前,嬉笑着问,“司马公子,美,在你们这样的人眼里,能值几个钱?”
“一文不值。”
我对叶子大笑道:“这许多年过去了,我才知道你家公子这一句方是实话。”
“为什么?”叶子追着问。
“为什么?因为他们的手中牢牢的掌控着权势,无论是你家公子,还是我家先生,他们如今都是能左右一方的人物。只要他们想,他们愿意,醇酒美人,取之不尽——他们天下都能有,何况于美人?”
司马懿笑了笑,笑在眼中没到心里,只点头:“不错,只要我想,天下美人享用不尽。”
“由此可见,皮相这东西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了,他还愿意救我回去,不过是念着旧日的那点情分而已。”
司马懿则大笑:“这么一长篇大论,我总算是听明白了!你是怕我漫天要价,所以特意告诉我你其实是不值钱的是么?我们总说着情分情分,可是你对我而言如果真就是那一点子的情分的话,那诸葛亮跟你,可就不是情分那么简单了,你心里清楚,别说我只要了一百两的黄金他还出的起,就算我要了一千两、一万两黄金,他出不起他出去借都要借回来!所以你不用这般替他心疼钱。”又道,“你既然看的这般透彻,那到底是为什么生气?”
正说到这里,有侍卫上前禀报道:“公子,发现蜀军斥候。”
“哦?几人?何处?”
司马懿问着侍卫,眼睛却放在我身上。
“只发现两人,其余不知,在东北方发现的。”
司马懿修长的手指在石桌上来回点了几下,对我道:“看见没,你家诸葛亮这么着急想接你回去啊,啧啧。”
“倒也不见得,或者他只是怕你诈他。”
“诈他什么?”
“人。”
司马懿的目光从来令人胆寒。
我迎着他的目光反视回去,跟司马懿说:“既然他的人已经来了,那我该走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司马公子,你说呢?”
司马懿点着石桌的手指停了下来,看着我笑:“你这么肯定是他派来的人?万一只是路过呢?没见到他本人之前,我可不能让你走,没的你再闹脾气,不回蜀中好好待着,满天下的上哪找你去?然后他还以为你还在我这,找我要人,我上哪交的出人来?”
“难不成真要他一手捧着金子来赎我?”
司马懿大度的一挥手,道:“什么金子不金子的,搞的我像山匪绑票一样,只要见到他人,把你送回他身边,金子他还能短了我的?”
“他如今已离的不远,你让我自己去找他。”
他定定的看了看我,而后摇头:“不行。”
我两手摊在石桌上侧着脸生闷气。
司马懿没有从我脸上看出什么异样来,便帮我倒了杯茶,打趣我道:“已比预计的早半个多月了,便是多等一两天都等不及了?你既然知道你自己这个德行,早干嘛去了?千里迢迢的跑到北方去,若不是有我在,你此刻连渣子都没了!”
我拿手捂着脸,叹气:“这不是被你这么押回来,让我哪还有脸见他?一点颜面也不给我留。”
“就得让他拿着你的短,看你下回还好意思自己偷着拿这么大的主意,离家出走了不!还行刺曹公!你下回是不是还要来行刺魏王丕啊!”司马懿越想越气,提着我的耳朵张口就骂,“你但凡跟他商量一点,他就是打断你的腿也不会允许你这么胡来!还什么‘三国之乱,始于人心,更始于曹操’,我倒是要好好的问问诸葛亮,是他自己蠢,还是你蠢怎么都教不会!”
司马懿转头对侍卫道:“请斥候过来。”
几人大吃一惊,叶子忙道:“公子三思!敌情未明,若真是诸葛军师来接向月的倒还好说,万一不是,公子暴露行踪,惹的他们来大队人马来擒公子,如何是好?”
“看到没有,我也不愿你在我眼皮底下多待几日,教的他们一个个不知尊卑上下。”司马懿是笑着跟我说的,而后眼睛略微向后一撇,狭长的双眼闪过一丝寒意,嘴边撇过冷笑,“我的话,也容你驳?”
第54章 第 54 章
两个小斥候被请过来的时候还懵着。
斥候,本就是隐于暗处窥视情报的,没见过这么光明正大被人请去的,是以当着两个小斥候见到司马懿一个人在悠闲的斟茶,四处却全都是刀兵出鞘的时候,脑子都是懵的。
司马懿端着杯子,拿小指对我一指,道:“叫你们来不是要为难你们的,她,你们认识么?”
两个小斥候并我一个,我们三个大眼对小眼。
司马懿不信:“你们不认识她?”
我忙道:“确实不认识,我也不认识他们。”
司马懿奇了:“你们连她都不认识,那你们来做什么?”
两个小斥候把嘴闭的紧紧的,目光非常警惕。
司马懿放下茶盏,抬头看着两人:“我不与你们玩笑,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我乃汉丞相长史司马懿。”
一语出,两名小斥候俱后退了一步,可见不光刘备诸葛亮的名字能震响中原,曹丕司马懿的名字亦能撼动蜀中。
这些人,已都不是常人了,而是能动天下大势之人。
司马懿续道:“我与你家诸葛军师有约,本定在百里开外,既然你们在此,想必诸葛亮也不远了。你们回去告诉诸葛亮,今夜子时,我在这里等他。”
斥候没说话,我已忍不住了,问道:“你为什么要让他半夜来?”
“不半夜来?大白天的?我私通刘备?我的命还要不要?我司马满门的命还要不要?”司马懿毫不避讳跟我一伸手,“你家诸葛亮给你的玉牌呢?”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我脸色黑的如锅底,半晌才闷闷的道:“没了,丢他脸上了。”
司马懿愣了愣,而后鼓掌笑道:“大快人心!”又说,“可是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一个都没有,难不成还要让我剁你一根指头?”
我把手伸到他面前,示意他随便剁。
司马懿这个人,你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他得不到趣味,也就消停了。
“得了,你们记住她这张脸,回去禀报你家军师吧。”司马懿起身,背负双手,整张脸在阳光的背影中显得阴暗无比,“告诉诸葛亮,他若错过时辰,我就让他悔恨终身。”
等两个小斥候走后,司马懿所带的护卫也忙碌起来,叶子也去左右勘查去了,这颗老槐树下只剩我和他二人。
我看着他煮茶烹茶,动作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口中还哼着一段小曲,显然心情不坏。
“司马懿。”
“嗯?”他神色不动,目光不抬,微哼一声表示在听。
“他若今天不来,你要如何?”
“我不是说了么,自然是让他悔恨终身。”
司马懿这个人,但凡他说口的话,无论他是当玩笑说的,还是怎么说的,只要他说出了口,就能说到做到。
话分两头,在司马懿侍卫如临大敌,紧张布置的时候,那边斥候也回了大营。两个斥候想了又想,这般大事不敢隐瞒,还是层层报了上去。
这两人身为斥候,不但泄露行踪还被人抓了去,心下正揣揣,跪在一户看上去很普通的院落的大门前,等候发落。
长长的“枝桠~”一声后,门里走出个俏生生的小童子,小童子扎着双红发髻,脸上却是从不带笑的,对那跪着的两人说:“大人要见你们,随我进来。”
两名小斥候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就这失手一次,还闹到军师大人这来了?两个小斥候眼泪都快下来了,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童子走了进去,里头有一名男子站立着背对着门口,正在细看挂起来的地形图,旁观还有一名文士样的男子,两人正低声的说着什么。
两名小斥候没敢多看,进门就跪下来,头埋的低低的。
屋里背着身的两名男子才一起转过身来,其中一人伸手拿过放在案几上的羽扇,微微颔首,声音温和的道:“起身吧。”
两名小斥候哪敢起来,噗通噗通磕了几个头,道:“属下等失手被擒,请大人责罚。”
侍立在侧的文士打扮男子微微笑了笑,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大人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你们可以起身回话。”
两名斥候这才站了起来,壮着胆子,抬头看了过去。
当中的那名男子,羽冠束发,一袭长衫清爽飒然,面容清雅却带着威重,整个人如秋泓凝透,又如泰山巍峨,持重而又温和,这两种气质同时具于一人身上竟然并不显得违和,这正是让蜀汉上上下下俱都信服军师大人,威名响彻寰宇的诸葛孔明!
“不必惶恐,你等虽失手被擒,还不至于使我军军威受辱,我军军法也没有那么严苛,如被擒一次就要问罪砍头,那我三军还剩几人?”
不败的军师,蜀汉每个士兵心目中的神祗看出他俩惶恐不安,还能用话安慰两人,两名小斥候心下感动不已,齐声道:“我等必死效大人!”
“你们这番去,在何处遭遇了司马懿,可是他本人?”
斥候答道:“回大人,他自称是汉丞相长史司马懿。”
“哦?是何模样?”
两斥候对视一眼,才道:“不老,挺年轻的,公子打扮,穿着一身便服,就是神情阴冷,看着就不是善茬。”
“他带了多少人?”
“属下来不及探查,约有十数人左右。”
马谡低声问孔明:“司马懿只带了这么点人来,莫非是真心前来?”
“幼常,我倒也希望他是真心的。”孔明微微摇头,又问,“他身边可还带了别的什么人?”
两名小斥候突然想起司马懿让他们记住的那张脸,急忙道:“有个小姑娘,看着不大,司马懿让属下记住她的脸!”
“什么样的小姑娘?”
“这……年纪不大,颜色上佳,梳着单髻,缀以明裆、鲜花为饰,含笑晏晏。”两人到底斥候出身,但多关注的是这人衣着首饰,再说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孔明起身,来到地形图边,将卷起的一副卷轴放下,将手一指,神情有些微的急切,问:“可是这名女子?”
画像上的女子神情开朗,一手持花细嗅芬芳,另一手持剑,转眸一笑,俏皮可爱,又倾国倾城。她胸前挂着一块通透的羊脂玉牌,玉牌上的字却模糊不清;整个人快乐的神气从纸上透纸而出,让观画的人也会不由自主的一同微笑。
无忧无虑,纯真自然,一笑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