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花
孔明放下我去开了门,黄德站在外面,黄德看上去也很疲惫憔悴,在看见我的时候是由衷的笑了笑,说:“丞相,凤侯,陛下想见一见你们。”
孔明拉着我跟着黄德去见刘备,路过黄德身边时,黄德突然对我一跪,一拜到地:“奴婢深谢凤侯对陛下的救命之恩!”
黄德如此郑重,反而吓了我一跳,我连忙去瞧孔明,孔明只在一旁看着我微微而笑。黄德很早就跟着刘备了,在内庭里也是有很份量的大总管,也不年轻了,被他这么一跪我只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孔明不说话,我只好说:“德公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深谢凤侯!”
见我不知所措,孔明这才出声道:“德公请起。”
这时,前头有人回禀道:“启禀丞相,前头收拾东吴送回来的战俘辎重,发现一批额外之物,将军们不知如何处理,请丞相过去看看。”
孔明点点头,对我说:“你先去,我去去就来。”
白帝城的行宫不是很大,但也绝对不小,黄德一路引着我去见刘备,也走了不少时辰,不得不说,黄德管理内庭是有一手,一路上遇见的小黄门和小侍女都无比的规矩,大老远看见就跪成了一排。
“凤侯,丞相其实不像你说的那么无情。”
黄德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甚是不解。
“丞相接快马急报,带着太子殿下从成都连夜赶来,到白帝城时已是凌晨时分,那时陛下的情形并不好,丞相一手将所有的事情都接了下来。”
我不明所以,这我都已经知道了啊,但是黄德必然不会有废话的,所以我安静的听着。
“有丞相亲自坐镇白帝城,那些从夷陵溃散下来的溃兵们才稳定了军心,守卫住了这里。”
我还是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黄德却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子一样,也不顾别人,也不需要我的回话,继续说:“丞相两天一夜没有合眼,终于稳住了大局,暂时安定了白帝城,然后亲自询问从前线溃散的士卒们,一个一个的问,问:可有看见凤侯?”
我不知不觉停住了脚步。
黄德好似不觉,继续说:“丞相又亲自询问李追,李追只说你给陛下断后,落了后面,他护送陛下回来,并不清楚你后来怎样。丞相就又去找你的亲卫们,亲卫们说你令他们全都护送陛下,一个人都没有带,又后说,泽尉回阵救你去了,然后,没过多久,有溃散的士卒带回了泽尉血肉模糊的尸身。”
“……”
“丞相亲手给泽尉合眼,说了一句‘谢谢’,厚赏了他的家人。”黄德转过身来,带着一点疲累的笑,说,“昨夜,是丞相自得了夷陵败报,从成都赶来后,第一次安寝。”
刘备的脸色并不好,比我还灰败的厉害,见到我,忙说:“别跪了,你也是一身是伤的,来,坐过来,我们说说话。”
我坚持跪完,才拉了个凳子坐在他旁边,说:“刚才有人来报,他便说先去处理事了,稍等就来。”
两个伤员,他看看我,我看看他,都是一样的龇牙咧嘴。
“大夫们说你那些皮外伤大多不碍事,就是血流的狠了,又累的狠了,还有那一剑挺严重的,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若是伤着筋骨那就不太好恢复了。”
“陛下,你还操心我?你赶紧好起来吧,”我笑了笑,“你再不好起来定夺大事,他得多累啊。”
“就知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不是真关心我,是惦念着孔明呢。”刘备笑了笑,说,“诸葛瑾这次过来,我们答应了和东吴修好,你不会怪我们吧?”
这话说的奇怪,我回道:“大事你们看着办就好了啊,我又不懂。”
刘备突然笑了,说:“向月,你好,其实你真的很好,你武艺高强,天下无双,但凡有所令,你不问原因,刀山火海也敢闯,赤胆忠心,你知道么,你其实是天底下最适合当大将军的,谁都没有你合适。”
我心里忖着刘备是不是被我那一手刀劈傻了,好端端的一个劲的夸我,那肯定是有问题的,于是我想了又想,才说:“我就是先生身边最普通的一个人,你若是要谢我也不必,先生要我保护好你,我也答允他了的,所以就算是我死,我也是一定要护你周全的,这是我应下了的,所以你不必觉得有什么,这就是我该做的。”
午后。
外面嘈杂,白帝城的行宫里却异常安静,殿里到处都是厚厚的冰块,在殿里虽是炎夏倒也并不十分燥热。
“臣参见陛下。”
刘备从昏昏沉沉中醒来,说:“孔明,快来快来,别多礼了,坐到我身边来。”
孔明来到近前坐下,问:“陛下,向月呢?”
“你久久没来,她伤着了,坐不住,就让她回去歇着等你了。”
“她没规矩惯了,陛下不要责怪她,陛下要放宽心,早点好起来才是。”
我本来是出了刘备寝殿的,闻到一阵香味,黄德便说那边都是御厨特意做上来的珍品,但是陛下这个样子,什么都吃不下,放着也是浪费了,便带我到了后殿,这些甜点都是成都城里最好的甜心,我已许久未吃了,还是挺想念的,正吃着,就听见外头孔明来了,和刘备两个人在轻声细语的说着话。
“向月说,他们又有事找你?”
“嗯,吴侯让子瑜带回了马匹,士卒,还有几箱子珍玩,将军们不知陛下的旨意,又不好请示陛下,便唤了我去看看。”
“多大的事,值得特意喊你大热天的来回跑一趟,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得累着你。”
我从厚重的屏风后头瞅了一眼,孔明坐的地方背对着我,衣袍后面的确有被汗濡湿的痕迹。
“两国相交无小事,将军们也是谨慎行事,便是臣也要来请示一下陛下,请陛下的旨,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置。”
刘备虚的很,声音也很虚,像是飘着在,说:“你看着办吧。”
孔明又说:“有些东西确实很贵重。”
刘备突然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又开始咳,殿里再无多余的人,孔明将刘备扶坐起来,刘备说:“孙权给我赔礼,那些额外的东西,是给你的赔礼吧?”
孔明说:“陛下睿智。”
刘备过了一会儿,才说:“给我的那一份,拿去变卖了,所得银两拿去抚恤这次战役里阵亡的士卒吧,给你赔罪的,你便自己处置了吧。”过了会,笑了笑,只是笑容甚为虚弱,说,“你说孙权怎么想的,得罪了你,又怕得罪了你,还带着东西给你赔礼,他得多有本事,才干得出这种事来?”
我撇了撇嘴,心道:他不给我那一剑他面子上下不来,真出了这口气,爽了以后,又怕孔明翻脸。不过成大事者就要有这样能屈能伸的面皮,刘备自己的也不惶多让,还说人家!人家的皮厚还不是跟你和老曹学的?
不过孙权若是给孔明赔金银珍宝,那可落了下乘了,他是那种能为金银所动的人?显然不是。
果不其然,孔明说:“臣也不需要这些,拿去一同抚恤兵卒吧。”
“我听说,你给泽尉寡母弟弟抚恤之外,又自己额外给了一笔,数目还颇大?让兵部出面去吧,一起由国库出,你就不必自己出了。你也是,这么高的身份,就这么给人家,也不怕吓坏了人家老母。”
“是。”孔明应了,“我私心里觉得,若是向月知晓,她也会这么做的,我便做了。”
主臣两人微微沉默。
刘备午时喝过药,这时可能药劲上来了,精神也好了些,忽然想起一事,笑了下,问:“嗳,我怎么听说这行宫里有个小丫头胆大包天到给你下药?”
“陛下!”孔明的声音甚是无奈,“这种时候了,你还问臣这些事情。”
刘备倚在枕头上,说:“已经这样了,总不能更坏了,我这一天天的躺在这里,一闭上眼到处都是火光,我觉得自己也在火海里被烧成了灰。早上张老给我换了药方,现在我这心里才稍微好些了,不过我知道再怎么拖,也活不了多久了,大夫们都不敢和我说。早上阿斗也在我这哭了一早上,你说,他好歹也是太子,是储君,遇事就只会哭,比我还会哭,我真是替他发愁。”
“太子年幼,再大些会好的,陛下不需焦急,好好教导着也就是了。”
“我时日无多。”刘备看孔明要说什么,苦笑了下,说,“孔明也要骗我吗?”
孔明沉默了很久,从后面我看不见孔明的表情,只听到他说:“陛下会好起来的。”
“嗳,你刚才没有否认,那就是真有小丫头给你下药?”刘备看上去似乎很感兴趣,又问了一句。
“陛下耳聪目明。”孔明拗不过刘备,声音甚是无奈。
这是承认了?我也好奇起来。
哪个丫头这么大胆,做到了这么多美人,这么多年来,前赴后继都没做到的事情,属实很有才华,不过下场嘛,我估计就比较惨了。
刘备问:“是那个小霜?”
孔明微微颔首:“不错。”
这次换我愣住了。
在营里时我烧了孔明写给我的信,马良他们为孔明纷纷不平,我心里憋闷,就逗了逗这小丫头,万没想到这小丫头会错了意,还当了真,去刘备面前谢恩,把这事做了个十成十。
当时知道之后,我脑子里全是孔明狠狠骂我的场面,怕的几乎要找个乌龟壳把自己塞进去了,谁知后来,孔明上表,还认了这件事,搞的我莫名其妙。
便是这个小霜,怎么又跑去给孔明下药了呢?她不是因为背主被孔明杖毙了吗?
我一脑门子的莫名其妙。
见刘备精神还不错,听的还算津津有味,能暂时忘却夷陵之战的耻辱,孔明只好简略的说了几句:“没人想到她如此胆大,我也是喝下去后才发觉不对劲的,便让内廷把她拿下了。”
刘备听的唏嘘:“你也是,若是下给你的是毒药怎么办?她怎么能近你身的?”
“她之前跟着向月,向月又自作主张帮我纳了,我身边的人对她没有防范,这才让她钻了空子得了手。”
“我还听说,她是穿着向月的衣服去给你下药的?”
“陛下。”孔明的声音是真的很无奈很无奈了,“你还病着,谁跟你说了这么多?”
“唉,黄德怕我闷着,你也知道,我这几天一闭眼都是尸山血海,黄德便说些事情给我解闷,孔明说说嘛,黄德也是听说,说不了那么仔细,快说给我听听。”
“陛下想问什么?”
“她果真穿着向月的衣服?”
“不错。”孔明叹口气,“当时已经深夜,我刚处理完城头的事情回来,她拿了羹来献给我,我当时没有多想,殿里的烛火有些暗,我用了后,因要看些报上来的文书,将烛火拨亮了些,这才看见她竟然穿着向月的衣服。不过她在营中跟着向月,有她的衣服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是怎么想的。”刘备唏嘘了几句。
我也想问啊,她到底是怎么想的!那时候我还生死不明,你穿着我衣服跑到孔明面前……这不是找死吗?有点脑子行不行啊!
“拿下后,我便问了,她坦诚是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和向月的事,再说自我来了白帝城后,对她没有什么承诺,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她急了,于是就起了歪念头。”
“这小丫头之前我看还挺老实的啊。”
“可能人并不坏,只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后来见我动怒,嚎啕大哭说她是一时糊涂。”孔明顿了顿,说,“当时向月生死不明,我也想好好善待这些跟过她的人。可小霜一昧不明,心有歧途,前面撺掇向月逃生还可以说是害怕,竟然又做出给我下药这样的事情来,实在是胆大包天,留不得了。”
“黄德去找你们的时候,你正在跟向月说话,他也就无意间听了一耳朵,你怎么不对向月好好解释呢,说的那么冷硬,让她又伤心了不是?”
“我若说实话,她更伤心。”
“为何?”
孔明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很久,才说:“她既然能说出让小霜给我为妾这种话来,那这个小霜她应该是喜欢的,或许在军营里她们相处的很好,又或许她们很谈得来,向月拿她当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才会有嘴漏没注意的时候。向月这个人,陛下也知道,她骨子里就没有什么主臣的观念,天性就不在意这些,这也是臣没把她教导好。不过,若是她知道,在她生死不明,或者说,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尸骨还未寒的时候,这时节上,她引为知己、姐妹的人,就敢堂而皇之的给我下药,要取代她在我身边的位置,她若是知道,该有多难过。”
“所以你杖毙了她?真是死有余辜。”
第105章 第 105 章
不得不说,孔明了解我,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自己。
刚才在听到小霜给孔明下药的一瞬间,我的确是错愣,是看孔明好戏的心态,然后更多的,就和孔明说的一样,心底里很难过。
那个一说话就脸红的小丫头,软软糯糯的,我的确是很喜欢很喜欢的。
到现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孔明这个人,这张脸就这么能让这害羞的小丫头如此疯狂,连脑子都不带就跑去给孔明下药?她不知道会死么?她不知道孔明是真的会活活打死她的么?
我无法想象。
“事发突然,陛下在病着不能惊扰,小霜给我下药罪证确凿,又贪生怕死背主求生,只是她到底是后廷的人,我不好责罚,就让德公处置了她。陛下,这事就不要让向月知道了,她的伤势也不好,如果情绪反复,我怕她伤口发炎,那就真的难办了。”
“这是自然。”刘备说着,小霜下药也不是下给他,从头到尾他便只当听了个故事,还能跟孔明笑了下,说,“怪不得啊!怪不得昨日一早张老来给我针灸,说你大半夜还去找他要了几味清心丸吃,老大夫一个劲的叹气,说让我们两个都宽宽心,一个是别再病上加病,一个是别着急上火累出病来。老大夫可忧心了,就怕我们一下子全倒下了。”
“陛下病着,向月生死不明,时局反复,臣实在是没有其他心思的心情。”
本来这种事情么,士族里的,后宫中的,我听的多了也见的多了,只要孔明愿意,会有大把大把的人抢着服侍他,更何况他还被下了药,可他是宁愿去找大夫要点清心丸吃也不愿纵欲而为,我都能想象的到他当时疲惫又无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