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花
孔明此人,克己克礼,在此乱世之中唯独一人,确实难得。
“向月回来了,大局也稳住了,都会没事的。”刘备在孔明的手上按了按,说,“嗳,孔明你知道吗?在军里我和向月一起喝酒,向月那时喝醉了,说我就不该给她封什么凤侯,就应该直接给她封公主,这样她的官比你的大,你见到她就得跪着,她说,想让你跪到什么时候就让你跪到什么时候。”
孔明笑了,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舒心些的笑,说:“是她能说的出来的话。”
我脸上一红,都快冒烟了!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这时候了你还拿出来跟孔明说?那不是真喝醉了嘛!这种事情也只敢在喝醉的时候想一想,你还真这么给说了出去!
我是救了你的啊,没见过这么恩将仇报的!
我听壁角先是听了一个难过,然后又听了一个没趣,果糕也吃差不多了,看样子一时半会的刘备也不会让孔明走,便打算从后面溜回去了,实不相瞒,能坐这些时辰我已是眼前发花了,然后这个时候,黄德抱了一个牒子走了进来,牒子上面一左一右放了两个诏书,黄德恭敬的说:“陛下,这些要不就交给诸葛大人吧。”
刘备看了一眼,说:“哦,那你就给孔明吧。”
“陛下,这是?”
黄德说:“这是陛下亲笔的两份诏书,都和凤侯有关。”
我本来想走,听到这好奇了,刘备这个时候还给我写了诏书?该不会是感激我救命之恩,真给我封了什么公主吧?
刘备药劲过去了,就有些昏沉,让黄德跟孔明说,黄德便跪下和孔明说:“丞相,此两份诏书都是陛下亲手写的,但是不知道该给凤侯哪一份,请丞相定夺。”见孔明拿起一份看着,黄德便说,“左边这一份是陛下收回凤侯侯位,收向月为义女,封号月公主,赐予诸葛丞相为妻。”
我愣了愣,脸上慢慢升起了一阵红晕,刘备还当真要昭告天下,封我公主,赐婚孔明?感情不是说着骗我玩的,若是有刘备的这个赐婚,那我和孔明之间将再无阻碍。
心里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爬起了一丝的喜悦,一点一点的,从心底里,满溢上了整个胸腔,眼前,心里,脑中,都涌上了一层喜悦的色彩。
黄德见孔明看完,又去拿了另外一卷,又说:“这一卷,是赐凤侯一品侯爵,拜天下兵马大将军。凤侯只需遵陛下与丞相的诏令,总辖川蜀所有兵马,为护国柱石。”
我眨巴眨巴眼睛,将喜悦眨去了一些,满脸的震惊。
所幸不止我一人,饶是孔明算尽天下,这时同样被震惊了。
蜀汉一品侯爵,天下兵马大将军,护国柱石,这些名号无一不是天下有志男儿争相想要的,怎么就要落在我身上?
虽然我随王军出征,在军中已得盛名,提起凤侯,军中人人敬服,也算是有威望了,但是怎么说呢,我的威名还远没有到这一诏的份量,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这么说吧,若是我被吴军围困在王帐前,没有自刎,而是一刀暴起剁了陆逊的人头,那么这一诏才算理所应当。
刘备这脑子都在想什么?
“丞相大人,是要接这一诏?”
我出了个神,没看清孔明是拿的哪一卷。
黄德又说:“两诏只能接一,丞相要么回去和凤侯商议一下再接吧?”
“不用和她说了,我能定夺,另一卷,烧了吧,不用和她提及有这么一事。”
孔明一直都背对着屏风,他一如既往的平静,波澜不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听他这么说,我是越想越不对,惶恐、不安渐渐取代了喜悦,疯狂的涌了上来,我扶着桌子站着,眼前阵阵发黑。
若是封我公主,赐婚孔明,那我自然就不能执掌兵马,不然孔明文武大权皆一手在握,蜀汉的皇帝也就只剩个架子而已;不过,若能嫁孔明,堂堂正正的与孔明在一起,谁稀罕什么侯位,什么兵马,什么侯爵?
我所行,所言,所为,皆为孔明一人!
从来只为孔明一人而已。
我起的急了,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伸手推倒了巨大的琉璃屏风,我是两眼都睁不开,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两只手都撑在桌子上,看着孔明问:“你,接了哪一诏?”
屏风碎裂,发出巨大的声音,孔明讶然回身,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黄德忽然走到门口怒斥侍从:“统统退下!谁都不许靠近!违者死!”
我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两步,到底受伤,只觉得伤口疼的我几乎站立不住,我撑在桌子上,问他:“你接的哪一诏?给我看看!”
我上他手里去夺,他手握的甚紧,我扯了一下没扯出来,眩晕的几乎站立不住,孔明另只手扶住了我,我全力推开他,扑过去拿玉牒上的另外一诏,孔明也同时伸手去抢,但我到底是武艺高强的凤侯,虽然负伤,只要我想,就依然敏捷!
何况,我更近一些!
我抢过这另外一诏,打开就看,看完,我难以置信的看着孔明,孔明眼神一如即往,事发至此,依然镇静。
我伸手就将这一诏卷巴卷巴了起来,然后狠狠的丢在了孔明的脸上。
诏书边的两个轴是纯金制成,雕龙画凤的精致。
虽然有厚重的黄绢为底,这黄金的天地轴还是打在了孔明的脸上,孔明的脸上立刻肿起了一道红痕,在他白皙如玉的面容上格外醒目。
刘备再是精力不济也被我们惊呆了,眼见孔明的脸上一道肿痕,他震惊的出声喊道:“向月住手!”
哈,我能怎样?
难道我还能杀了他吗?你们在想什么?这是谁,这是孔明,这是我九死也要护住的诸葛孔明,我死了都不容任何人亵渎的诸葛孔明!
我的信仰,我的一切!
我的心口剧烈的疼痛,眼前黑成了一片,我揪着心口的衣服,用尽最后的力气,尽量端庄的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第106章 第 106 章
我的情形不好,随便进了一间空着的寝殿,就倒了下去,后面远远跟着的侍婢见事不好,连忙上来扶住我,将我搀扶到榻上,我昏昏沉沉的厉害,只勉强看了一眼眼前的侍女,她手刚扶在我手上,就惊叫了起来,大声喊:“快去请医官!”
我勉强对她笑了一下,整个眼前开始旋转起来,精致的房梁转了一圈又一圈,肩膀上的伤处开始黏黏糊糊的,我勉强低头看了一眼,衣服上红了一大片,像是一朵盛开的血色莲花。
半睡半醒间,似乎有很多人在边上走来走去,殿里满是难闻的草药的味道,还有侍婢浸了冰凉的帕子放在我额头上。
我似乎听到有人在急急的说:“丞相,凤侯高热,伤口化脓,这不是个好征兆!”
又听见他说:“丞相,你心里有个准备,凤侯可能……熬不过今夜了。”
“王老!”
“已经八个时辰了!我以全针护住凤侯心脉,但凤侯仍然高烧不退,水米不进,药不入喉,便是大罗金仙在此也没有办法!我跟你说过,凤侯损耗太过,失血严重,吴侯这一剑伤到了她的经脉,她不能情绪大起大落!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么?!”
“王老!尽力救她一救吧!”
“我没有办法了!”
昏昏沉沉里我笑了笑,眼前似乎浮现出老头甩袖而去的样子来,这老头医术高超,就是脾气不好,扎的厉害,不论是刘备还是孔明,想说就说,从来不看任何人的脸色。
似乎过了一会,又好像没过多久,我听见老头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准备后事吧……孔明,不是我袖手旁观……如此高烧烧了十五个时辰了都没退!你当我是大罗金仙吗?……就是大罗金仙在此,也没有办法了……”
“王老,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孔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若是我早知我和他会有这样的结局,我会怎样?
不及去细想,脑子又开始天旋地转,有那么一段时间,所有的疼痛都好似离我远去,能听到一些声音,眼皮却沉的厉害,睁不开。
“……除非天降奇迹,不入地府,否则……哦,你们都下去吧,让凤侯清清静静的睡吧,这里已经不用人伺候了……”
“王老!”
“孔明,跟她道个别吧,趁她还有一丝意识在,不过丞相向来心硬似铁,应该是不会难过的吧?”
“她是不是能吃下药就能好?”
“……你喝!你喝了喂凤侯吧,我不拦你,但是凤侯的药里有一味和你一直用的药力相冲……我话说在前面,你别一会中了毒说我下毒害你啊,小老儿没这么大的本事!……嗯?怎样的相冲?……哦,也没多大的相冲,大概也就□□鹤顶红那样的,你喝吧,没事,真没事啊……”
我竭力将眼皮掀起了一条缝,案边,孔明一手执了药碗,正放在嘴边要喝的样子,王老大夫袖了手站在案几另一边,我只看见这一瞬,眼皮子就又阖了下去。
“孔明,你想想清楚,这里没外人,有些事情,我知道你也知道,陛下撑不了几天了,凤侯也活不过今夜,若是连你也有个三长两短,太子怎么办?这蜀汉要怎么办?陛下托付给了你,你又能托付给谁?”
“王老,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孔明……看淡一些吧……节哀……”
晕眩袭来,我脑中心里一片空白,昏昏之间,好似有人在动我的身体,只是感觉的不真切……然后,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嘴里一股子药味,我又将眼皮掀起了一缝,窗外好大的一轮月亮,孔明的脸离我的脸只有一寸的距离,见到是他在动我不是什么旁的人,我只觉安心又很疲惫,又要睡去。
我只掀开这么一丁点的眼皮子,孔明竟然看见了,他在我耳边唤道:“月儿!别睡!睁开眼睛!看着我!”
我茫茫然尽力将阖起的眼皮又掀开那么一缝。
“对,月儿,别睡!看着我!”
忽然有泪从他的眼中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砸在我的脸上,我这才略微清醒了一些,迷迷糊糊的唤了一声“先生”,这声音梗在喉咙里,跟蚊吶没什么区别,孔明却听见了,他用力的执起我的手,说:“月儿,我在!”
这一声根本没发出的声音,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便又阖起了眼睛。
孔明又执药碗喝了一大口,俯身渡进了我的口中。
以前我经常去偷黄月英的话本子,里头有很多故事都有这样喂药的段子,我记得我当时很是不屑,还跟黄月英狡辩道:“若是真想喂药,手段多的是,还用这样的?根本就是说书人瞎编的,只有你看的还落了泪!”
黄月英笑的前仰后伏:“那你说,命悬一线时,不这么救人,还能怎么救?”
我继续狡辩:“这是金丹?喂下去就能救回来的?骗小孩都没有这么夸张!”
黄月英笑着叹了口气,和我说:“人到了无法可想之时,便是最后一丝的希望也会尽力去试一下,这就是情,世上再聪明的人也不能免俗。若是以后有一天,当我的豆豆遇到了危险,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他慌了手脚,他愿意以口渡药,那他对你当是真心实意,若真能有这么一个人,我当也能放心把你交给他了。”她抚了抚我的脸,极尽温柔,“当然,愿我的豆豆永远都没有遇到危险的这一天。”
不知王老的药是什么做的,我居然思路顺畅了些,能想了这许多,还怔怔的落下了泪来。
孔明看见了,他擦去我的泪水,又喝了一口药,喂进我的口中,不大的碗,特别浓的药,没几口就全喂给了我,他忽然掩面咳嗽起来,咳的特别的剧烈。
可能王老的药真是什么灵丹妙药,虽然人还迷迷糊糊的,却能睁开眼睛了。
孔明咳的很厉害。
他拉着我的手没有放,咳着对殿外门口守着的人说:“凤侯醒了,去请王老!”对我说,“月儿别睡,看着我,你一直看着我。”
王老来的很快,他没有让旁人进来,一人背负着手走了进来,只看了一眼,就说:“孔明放弃吧,这是回光返照,凤侯已经油尽灯枯了。”
孔明将我的手捏的很紧,捏的我的手骨很痛,就算是不清醒也能感觉到的痛。
他说:“王老,我不信。”
王老却看了看空了的药碗,道:“孔明,你还是以自己喂了药,甚好,得给你们准备两幅棺椁了,要么埋一起得了,可有特别中意的地方?啧啧啧,小丫头笑了?听到能埋在一起很高兴?”
我声音微不可闻的说:“高兴。”
王老一指我,说:“小丫头都比你实诚,孔明,你什么时候才能坦诚面对你自己的内心?”
“王老,她到底还能不能救?”
王老头这才慢条斯理的走过来,两指漫不经心的在我脉门上按了按,跟孔明说:“高热没退,我跟你说是回光返照你还不信?”然后搭脉的这两指将我身上搭的薄被略微掀起了一些给孔明看,说,“你自己好好看看这伤处的淤血,都已经溃烂了,她自己不能将脓毒排出来,药有什么用?”
“如能将淤血排净,是不是就能好起来?”
王老终是看了看孔明,说:“若能排净淤血,退了高烧,大约能保下这条性命,只是……”
我朦朦胧胧里看见孔明俯身下来,贴在我肩膀的伤处上吸吮,有些痒,还很痛,我心下震惊,想推开他,手指只动了一动就浑身是汗,再次昏迷了过去。
不知何时,我再次醒来,窗外微暖的阳光,鸟语花香,还有阵阵微风都从窗口透了进来,恍若再世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