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百寿笑着说:“刚才玛法想起一个老说法,说是小孩子一直不会走路,是因为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系着他的两条腿,在他跟前和两腿之间的地上用刀砍几下,小孩子就会走路,我祖母就让拿她的佩剑来斩断阻碍弟弟走路的线。”
安康听了兴奋地说:“走啊,一起看。”
月娥心想这是哪儿听来的偏方,有用吗?
但还是跟着一起去了。
弘阳把下摆掖在腰带里,弯腰扶着小儿子,海棠和扎拉丰阿坐在小孩子左右,弘阳说:“不用着急,说不定过半年他就会走了。”
海棠说:“左右闲着无事,不如试试。”
这时候安康和百寿跑进来,百寿把怀里的剑递给海棠:“祖母,给!”
海棠接过来,对安康说:“好孩子,往后退一点。”
她在灯光下“嗤”一下把宝剑抽出来,剑身如秋水,安康瞬间赞叹出声:“哇”!
海棠把刀鞘递给安康捧着,用手指关节敲了一下剑身,顿时听到“嗡”的一声。
海棠想起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她感觉自己到了喜欢回忆往昔的时候了。
海棠微笑着提着宝剑来到小孙子跟前,在小孩子的懵懂眼神中,用宝剑在他两腿之间的地面上划了一下,又在他面前的地面上划了一下。
扎拉丰阿说:“好了,斩断了绳子我们家小阿哥也会走路了。”
海棠把宝剑送回刀鞘,灯光下小孩子伸手对着海棠的宝剑虚空抓握。弘阳松开他,他迈着小腿摇摇晃晃走到海棠跟前,抱着海棠的腿去摸刀鞘。
屋子里爆发出一阵欢笑,莹莹难以置信:“他还真的会走了?”
最终小宝宝也没能摸到宝剑,因为要吃饭了,他坐在弘阳的怀里美滋滋地吃了蛋羹,刚吃完就睡着了。
弘阳夫妻带着几个孩子回去,但是安康不愿意走,她闹着和莹莹住在一起,就留了下来。
莹莹忙着给父母叠床铺被,安康就委屈巴巴把今儿在学堂里面的事儿跟祖父母告状。
扎拉丰阿很气愤,但是海棠却没有生气。
在扎拉丰阿气愤地说:“这先生和这个同窗也忒不讲道理了,这样的手段对待一般人也就是欺负人家好性吃个哑巴亏,居然欺负到咱们家安康头上。难道不知道王府随便吩咐一句就能摁死他们吗?”
海棠跟他说:“你与其在这里生气不如好好地教育孩子。”
海棠跟安康说:“你们出去,家里都会告诉你们不许仗势欺人,这也是告诉你们,咱们家的势力不是人人都惧怕的,靠仗势欺人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自古藐视皇权的人多了,自古就有奸臣想要把皇帝变成傀儡,可见人心隔肚皮,有人嘴上自称奴才,心里从不觉得自己是奴才。所以你褪去了王府格格的身份在学堂里能混个什么模样?没了王府的帮助,你要拿你的那个同学怎么样才能出自己心里的一口恶气,让周围的人知道你不好惹?你怎么抛去身份在学校里一呼百应呢?动动脑子安康,你想做个大将军必须有大将军的本事,不是有大将军的身份就够了。权势是能让你痛快一时,不能让你无敌一辈子。”
海棠刚才喝了药,此时药劲上来开始变得昏昏沉沉,她的声音也渐渐低下来,跟安康说:“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金银会失去,下属会背叛,只有你的本事跟着你一辈子不离不弃。”
莹莹扶着海棠:“走吧,咱们去换了睡衣睡一会儿。”莹莹对安康说:“去院里面等姑姑吧,院里凉快。”
安康出去坐在了台阶上,一只白猫喵喵着从黑暗里钻出来,钻进了安康的怀里,安康揉着白猫,想着明天去了自己也要装一把,伪装而已,谁不会啊!
还有那位先生,都偏心成这样了也不必做先生了,她压根不配!
次日安康同窗家的家长携带重礼来赔罪,月娥也没让人往里面通报,更没见人,她经过一晚上时间已经把这人的底儿扒拉出来了。
这家人有人做官有人经商,看着不起眼,但是家底相当丰厚,并且关系网也很广,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家。
不显山不露水却交友广泛,这就是低配版的沙济富察氏。月娥直接让人取了一支人参出去点名要送给宁楚克,让他家拿人参给她做祛疤膏,又说小孩子打闹不碍事,不必来请罪。
月娥要是能这么大度才是邪门呢,转头让人去九门提督状告这家人经商和强买强卖侵占他人产业。
当初进关的时候,多尔衮为了稳定社会,要求八旗不得与民争利,大部分人都解读成满人不能经商,可是各处王府不仅有自己的商铺,还有大富商作为代理人,说满人不能经商遇到他们就显得又是另外一层意思。
“不得与民争利”的规定在康熙年间就松动了,满人贫富分化严重,除了正经的权贵,还有一群新兴的富商。那个时候就有过议论掰扯,大家争论过能不能经商,因为八旗有铁杆庄稼,加上国力蒸蒸日上,八旗有天然优势能从水军的崛起和进出口商务中捞取足够的红利,所以能不能经商这件事就没人提了。哪怕是普通旗人家里,只要家里出一个入伍的人,拿到的银子就能让全家舒舒服服地过日子,满人也就不再执着于能不能经商了。
一开始做生意的这些满人还知道隐于幕后,发现环境没有那么严苛,也没有人再提这条规定的时候慢慢走到台前。
这规定往常不算什么,有人告官了就要拿来用一下。特别是佟氏这种出身的贵女,她出嫁的时候陪房十几家,人口超过二百多人,她有自己的人手,想给一个家族找晦气很简单。加上这事儿弘阳也知道了,两口子哪怕孩子多,每个孩子都不是白捡来的,更不可能善罢干休。
经过弘阳允许,月娥能调动弘阳的人手更是觉得如虎添翼,所以月娥面上让人跟这家人说小孩子闹着玩儿呢,没事儿别当真,背地里就是要整的这家人伤筋动骨。月娥也不想让那女先生好过,已经查明了,这女先生暗地里每个月收宁楚克家的银子,对外说把宁楚克收为亲传弟子,在很多场合都偏袒宁楚克,处处都表现得极其亲密。
月娥想着:既然你们是一条藤上的,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就花了大把的精力去关注这件事,剩下的精力放在了家里,每日陪着海棠和莹莹,再照顾着刚会走路到处乱钻的小儿子,不知不觉到了雍正的五七。
这一日圆明园里面祭祀雍正,住在十四阿哥家的乌雅氏提前回去,海棠领着弘阳和莹莹一早就去,白天听和尚们念了一天的经文,到了晚上还有很重要的一步。
晚上在雍正的寝宫摆上一桌饭菜,再把换洗衣服准备好。弘晖踩着梯子爬到房顶揭了三块瓦片,下面一群人喊“皇阿玛回来吧”。
这次仪式结束后,再祭祀就是百天和周年,葬礼在“五七”后也彻底结束了。
去参加了一次五七,海棠的病情又开始反复起来,开始反复发烧,嗓子难受,太医调整了药方,海棠就开始了深居简出认真养病的日子。
莹莹本来打算在过完五七后离开,但是看海棠这个样子又不打算走,反而惹得海棠生气!
海棠就说她:“我的身体过几日就好了,你还有一堆事儿呢,处在你这个位置上,就应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就是你是我的女儿,换成别人哪里会有这么长的假期。”
莹莹没法子,只能去和祖母以及几位舅舅告别,择定日子坐车离开。
弘阳和月娥就抱着小儿子送她走,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弘历。
车站在城外南郊,弘阳是送妹妹出门,这是个正当理由,他就好奇弘历跑城南干什么。
弘阳上了弘历的车,问道:“今儿怎么来这边了?”
弘历眼角发红,叹气说:“弟弟的侧福晋看着不行了,弟弟来给她找个好地方。”
“呦,怎么不行了,没听说有什么病症啊?”
“唉,是血山崩,回天乏术,没法子。”说着呜呜呜哭起来,看的出来他很难受,是真心为高氏的离开伤心。
弘阳劝他:“别难受了,这是没法子的事儿。”
弘历家的园子里,富察氏陪坐在一边,和高家的女眷们一起哭。短短几天病榻上的高氏已经快没人行了,可谓是形销骨立,似乎是一张皮贴在骷髅上,且这皮肤发黄发灰,看肤色都带着几分不祥。
富察氏自始至终都是个贤惠人,嘴里哭着说:“妹妹这是受大罪了,她这么好的一个人,不该受这个罪啊。”
高家的人也是这样想的,要是突然没了,也不受罪,这种躺着拦不住生机流逝、把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生生折腾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不是受罪是什么?
富察氏在想:高氏啊高氏,你这会是否在回忆平生,是否在后悔往日的飞扬跋扈呢?
怕是不会吧,甚是会觉得人生短暂当初怎么就没拼命享受呢!
第741章 静与俭
弘历回来的时候高家人还没走,弘历只能温言安慰人家。
高家的人也不是不识抬举,贝勒府的嫡福晋都陪着坐半天了,自家的女儿平时什么德行他们也清楚,虽然高斌仗着高氏攀上了弘历从内务府跳出来进入了河道衙门成为一方大员,然而和富察家比那真是萤火之比皓月,更重要的是高氏没孩子,他们高家连说话的底气都没有。见到了弘历满口都是谢弘历夫妻对高氏的照顾,又说是高氏没福气继承侍奉贝勒爷和福晋。又把富察氏夸了一番,说她对高氏非常爱护,尽心尽力等语。
看高家人这么识趣,弘历心里稍微好受些,让人把高家人送走了。
等富察氏也走了,高氏用尽仅剩的力气拉着弘历告状:“爷,我的身体我知道,绝不会这么快就垮下来,外面有人血崩前后几个月都还撑着,是能治得好的,我怎么半个月就不行了?是福晋要害我。”
弘历不信,因为他认为福晋对高氏的事儿插不上手,再或者说富察氏无法插手他自己的任何事情。无论从哪一方面讲,都没有证据证明这是福晋做的。加上弘历有种自信,他觉得家里的女人都尽在掌握,每个人都爱慕他,不会如外面说的那样拈酸吃醋,福晋更是个很贤惠的女人,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弘历对高氏说:“你误会福晋了,太医都说你这是往日保养不好才导致有这一场劫难,你放心养病,早晚会好起来的。”
高氏预感到自己不行了,她拉着弘历说:“爷,你要信我啊,真的是福晋要害我!”
弘历哄着她:“好好好,爷信你,爷这就派人去查,你有什么线索吗?爷按图索骥,这样快点。”
“我没有,但是肯定是她在害我,除了她没人有本事对我下毒。”
弘历不信,嘴上哄着她,等出了门转眼忘了。
到了晚上,外面云板上连着敲了四下,正带着一儿一女吃饭的富察氏听了皱眉问:“刚才敲了几下?”
她的侍女回答:“四下。”
富察氏说:“神二鬼四,看来是高妹妹没了。”放下筷子低下头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高妹妹可怜啊,年纪轻轻就没了,唉!”
说完跟两个孩子说:“今儿吃饭的时候额娘给你们讲一句诸葛孔明在《诫子书》里面说的,‘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往后每天吃饭的时候额娘给你们讲解一句古文再或者询问你们今日都学了什么。今儿讲的你们要记住,额娘这就给你们解释意思……”
她说这话是对高氏这一辈子失败的总结,在富察氏看来“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高氏都没做到。
就拿修身来说,她在宫里做个宫女却和小主人勾搭上,小主人也确实不是个好东西,貌美的宫女不止她一个,为什么书房前前后后侍奉了那么多宫女就她留下来呢?男女一对臭味相投,一个图色一个图权,这不就在一起了。在一起也就罢了,就该养德,可惜高氏不知道低调谦和是什么?既不修身又不养德,她不亡谁亡?
面对着两个孩子乖乖点头,富察氏摸着他们的小脑袋说:“你们先吃饭,额娘去一趟高侧福晋那里,待会如果回来得晚了你们就跟着乳母先睡。”
说完看看衣服,现在本就在国丧内,穿得本来就素,也不用换衣服,带着人去了。
弘历正趴在高氏身边哭,富察氏只能劝,把弘历劝着离开后,富察氏负责看着人给高氏装殓。
她站在一边看着高氏的人给她换擦身换衣服,自己一边擦着眼泪,心里想着:你可算走了,记得下辈子做人谦逊点,有本事的人多着呢,十步里面必然遇到一个,不独独是你一个人有本事。
富察氏做事无懈可击,做戏真的做完了全套,高氏的葬礼她把握的尺度极好,不过分热情也从不推卸责任,完整地参与了整个葬礼,无论人前人后都是涕泪连连。高氏的遗物弘历带走了一部分,剩下的金银珠玉没看在眼里,请示过弘历后让高家人拿走当个念想,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谁都会称赞她一句为人贤惠大度。
富察氏除了心腹之患,又在七月下旬二十阿哥过寿那一日出门去给二十阿哥送寿礼。在国丧期间,大家也没吃席,就是把东西送去坐着说会话就走。二十阿哥尽管年轻也是叔叔辈儿的,富察氏带着孩子跟着弘历去了,被人问起来才唉声叹气地把高氏的事儿说了。她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从不说高氏一句不是,所有的情绪都在传递:可惜了,年纪轻轻地没了,我甚是心疼她。
她这么讲没人觉得这是装模作样,大家都说这人好性,好相处,人又厚道。
海棠也被弘阳送来坐了一会儿,她和六阿哥九阿哥坐在一起说话,大家免不了聊到和二十阿哥同一天生日的老七阿哥,这位老哥哥也去世好几年了。
大家聚在假山上的亭子里说话,小辈都在亭子下面的树荫里喝茶聊天。九阿哥一算,现在年纪最大的居然是老六阿哥,自己排在第二了。
他就叹气:“大哥二哥二哥四哥五哥七哥八哥都没了,六哥,现在该你拿事儿了。咱们兄弟姐妹再有事儿,你说了算。”
六阿哥的脸色顿时垮下来:“唉,我一辈子没拿过事儿,还是算了,你们商量好了来跟我说就行。”他觉得似乎下个去侍奉祖宗的名额就要落到自己头上了,有点发愁。
九阿哥说:“你别谦虚了,就你做主了,毕竟长幼有序嘛。”
他这话说完大家都看着他,心想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有点违和呢?
十四问:“九哥,你什么时候讲究过长幼有序?”就是对着当皇帝的雍正他都能叫出老四来,可见对哥哥们也没那么尊敬。
在九阿哥要嚷嚷的时候,十一阿哥说:“长幼有序本就是该遵守的,九哥,这会不是该说长幼有序的时候,该说的是你减肥的事儿,你都多少斤了!”
九阿哥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叹口气说:“唉,我也努力了,就是减不下去啊!”
十一阿哥很担心他把自己胖死。
九阿哥拍了几下自己的胖肚皮后就说:“其实胖着也没事儿,哥哥平时又没病没灾的,胖不是病,瘦字才顶了一个病字框。”他说到这里看着坐着不说话的海棠,大家随着他的眼光看去。
九阿哥就说:“胖丫头,你就该再吃得胖点才是。等明年出孝了,你使劲吃肉,羊肉好吃,多吃点。”
海棠笑着点头。
这时候二十阿哥家的太监排着一队来给他们换茶,弘皙从打头的太监手里接着托盘,来给叔叔们上茶,他给老六阿哥和九阿哥十阿哥放下杯子后来到了海棠身边,问道:“姑妈身体不太好,今年还去木兰吗?”
海棠摇头:“今年不去了,我这样子难以远行,还是看家吧。今年乃是皇上以至尊身份第一次去,他说你们兄弟都是要去的,你回去提前准备。”
九阿哥感慨一声:“咱们老了啊!好多年没去过木兰了,现在想去都去不了了。”
十四忍不住拆台:“康熙朝的时候你就已经胖得爬不上马了,老爷子说过几次不可废了骑射,哪一次不是在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