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鸟窝窝
身为优秀的保镖,他当然不能放任老板傻傻地趴在床沿睡。放在以往,里包恩会用列恩变成一些工具帮他把人搬起来,但现在蜥蜴小伙伴也受到异世界影响,蔫蔫地不知隐身窝到哪里去休息。他大可以亲自效劳。
他下床,走到友寄新奈身旁。房间没有开灯。骤然拔高的视角或多或少让人有点不习惯,不过他很快就能适应。
里包恩微微弯下腰。
他的手掌伸到她肩侧,又在触碰前蓦地一停。
她是不是变瘦了?杀手没来由地想着,发觉自己需要重新审视她。他俯视着趴坐在凳子上的年轻人,目光估测性地下落。
友寄新奈仍然穿着衬衫,但不似平时一本正经地扎进裤腰。西装外套与领带早就挂在衣帽架上。她的衣摆轻飘飘地松散着。那洁白的、柔和的衣料吸食着室内微弱的月光,在肩膀与手臂绷紧,往下却轻盈地搭垂。
里包恩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脊背与腰线的轮廓。他掌心碰到她的肩头,发现居然不堪一握。
还是小婴儿那些日子里,他不乏跳上她肩膀的时刻。但他老板的肩没有一米八的运动系男生山本武好坐,相对更窄也更软。
所以他偶尔只是趴在她肩膀上。后者身上总有一种好闻的气息,又不同于洗衣液的清香。
友寄新奈不介意他这么趴,一般都会像没感觉到似的继续做自己的事。下班路上,她一边慢慢回家,一边拿手机回着同事的消息。里包恩那会儿就待在她的肩头,不时叫人看路。
视角受限,在矮小的孩子眼里所有人都很高大,世界常常是巨人的丛林,放眼望去全是来来往往的双腿与鞋子。
纵使里包恩不是真正的小孩,身处相同的情境里也难免有这样的感觉。
可某位高大的、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如今处境没那么好了。
他的手掌能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肩,简简单单就能让睡熟的家伙躺在他臂弯里;他的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膝弯,用不了多少力气就能极为稳当地抱起来。
里包恩想到第一次帮雇主搞狙击行动的那天。
和老油条对峙成功的友寄新奈凯旋归来,起初还刻意地绷着面无表情的脸,却在地铁口看到他的一刹那就笑得非常开心。里包恩不知为何就收住本打算转身先走的脚步。他站在原地,她向他跑来。
太阳追逐着她的步伐。从那之后他看到她的笑容总会想起白昼和夏天。
这个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年轻人一把抱起他,转了两个圈。而这就像某种无形的信号,后来他也经常坐在她的怀抱里。
但睡在他怀里的老板看起来可比平时更亲切一些。这时候里包恩会稍微理解一点以前那些提出想要用力抱住他的要求的国中生。
他把她塞进被窝,脱下拖鞋。自己才去洗了个澡,换身衣服。
夜半三更的乌云四散。客房装潢复古的窗棂一片清冷,月光愁愁。那柔软的光线被海浪洗出飘渺的深蓝色,倾泻在花瓶里,变成小玫瑰的露水。
高挑的杀手站到窗边,他捻着削去尖刺的细茎,将这朵被人用来逗他开心的鲜花拿到眼前。
放了快两天,已经有点枯萎了。
里包恩垂眼注视着几乎熟烂的暗红色的花瓣,想到某人蹩脚的魔术。他不由稍稍扬起唇角。或许现在还有一个让他更开心一点的机会,那就是她能早点醒来看着他,然后露出一些让人觉得可亲而可爱的神情。
第146章 里包恩视角(完)
关于这段拉拉扯扯的关系, 这里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在第一次亲吻她之前,里包恩实在怀疑过他雇主究竟是真的木头脑袋还是装作看不懂他的暗示。
之所以是怀疑, 则是因为杀手看得出来:这个人确实是完全没理解他的意思。她甚至觉得是他对自身不再是小孩这件事没有概念,才会在长大后做出一些在成年人之间显得出格越线的事。
但他个人认为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
然而即使连外人都不约而同地默认他和她关系匪浅, 默认他是她的追求者;他的每一个乔装身份都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友寄新奈此人也还是一意孤行地当成自家保镖在和平的世界里闲得没事干的恶作剧。
这家伙真是漫才看多了,总以为什么都是他刻意创造的槽点。
而好消息几乎可以令人忽略坏消息的影响。
她并不排斥他的越线。
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事实,从豪华游轮回到家的那天晚上他就对此心知肚明。那时卧室没开灯, 清寂的夜色绵延。里包恩把这个想要划分界限的雇主拖回被窝,他的手臂箍着她的后腰, 同时又一次体会到变化。
正如他先前所预料的, 友寄新奈很适合被完全拢在怀抱里。他想到早些时候。还是小婴儿的杀手第一次从吊床搬迁到房东的大床,他的老板, 一位合格的负责任的大人,以为他失眠(事实上也确实有一点),便好心地、慢慢地拍一拍他的背, 哄小孩入睡。
虽然那一晚哄睡的家伙反而先睡着了, 但里包恩也同样睡了个好觉。她的臂弯笼在他身侧, 气息轻浅而和缓。他近乎窝在她身前,仿佛躲在一个安神的温室里。夏夜,被褥很薄。他一点也没觉得热。
再后来,一个小别重逢的夜。杀手以是她想要拥抱的理由去讨要一个久违的怀抱。
那会儿他可以用两只手臂环紧雇主的腰, 不过也只能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被搂在怀里。里包恩记得友寄新奈揽着他的肩膀, 宽慰一般, 掌心带着关怀的力道, 安抚他名存实亡的舟车劳顿。
他埋在她颈窝里。真的累了,睡得很快。可那晚睡得并不算安稳。因为有某些无可避免的东西如约而至。
青春期。
正是要发育长高的年纪, 欲望比成年之后更纯粹的年纪。
这个时期独有的冲动向来是丰沛的、滚烫的、不受理智掌控的。前半夜,男孩的梦境在接连不断地变迁:一下是在太阳下暴汗的沙滩。烈阳灼灼,他浑身都热,睫毛沾染潮湿的水汽。热气彷徨地扭曲着视野。正当要错以为中暑之前,他在西西里小镇斑驳的老墙上看见一张海报,里面是一名年轻的亚裔杂志明星。
她长着和某人一模一样的脸,站在海边,穿着一条过分贴身的白裙子。吊带的。两条纤细的布料松垮地支撑着它。他看见其中一条细白的吊带乏力而煽情地打滑,从肩膀跌落到她的手臂。她鬓边的头发被海水打湿,发丝一绺绺蜿蜒,黏在赤-裸的脖颈、锁骨与圆润的肩头上。这种不规则的图形给人一种脆弱又烂漫的想象。
他瞧见她手臂和大腿的皮肤被太阳笼络,透出柔软的汗津津的色泽与曲线;他冷静地注视这一切,却被晒得干渴又燥热,于是梦一下又变成湿润的深夜。
不求实际的梦境让黑夜真正地变成水。年少的杀手察觉到一丝溺水感,因此他又真的被人从水里捞起来。他和救他的人一起在辽阔的漆黑的水面沉浮。她的额发在不停地向下滴水,又被她随性地捋到脑后。
里包恩得以看见她湿漉漉的眉眼,她的鼻尖与嘴唇都敷着一层晃眼的、晶莹饱满的、摇摇欲坠的水光。
救星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臂。接着水浪涌动,她被压向他。他能感觉到胸膛里的心跳不分彼此地紧贴着那个人的身体。被浪潮再次拍入水里的一瞬间她亲吻他。嘴唇是比水还软的冰冷的生物。四面八方的水压挤着人类的情感,好像这样就可以让什么东西百无顾忌地溢出。
里包恩在无法呼吸的几个刹那稍微张开嘴。
他尝到氧气。
他尝到她的唇舌。
舌尖。
湿软的,温热的。
吻。
女人。
潮湿的呼吸。纠缠不休的呼吸。
香气。
香气。
香气。
紧接着,他毫无预兆地醒来。
身下是正常的床,夜是平静而平常的夜。
身上则好端端地盖着被子。
里包恩不在谁的怀里。他转头看去,友寄新奈留给他一个冷酷的后背,侧躺在床沿。
估计抱着睡太热了,她于是在迷迷糊糊间滚到边上继续睡。他看见她的黑发铺散在枕头与床单上,露出几寸白皙的后颈,肩膀安静地随着呼吸缓慢起伏。他收回目光。
里包恩没有出汗,那时的天气早就入秋了,只是有一种令他难得对自己感到无语至极的黏腻感。
他不是小孩了,但身体是,没办法。
世界第一杀手只好翻身起床。洗了个澡,再回去睡。后半夜总算没怎么做梦,却还是睡得不长久。他老是断断续续地醒,仿佛这副身体心事重重。
欲望成了无法掌握的烦恼之一,青春无非如此。
这烦恼等长大后自然迎刃而解。
这位各方面都终于恢复成年人水平的黑手党将他的雇主禁锢在怀里。她确实变瘦了——里包恩一只手按紧她的腰背都富有余裕,而这个人如果要揽住他的肩膀得轮她用上两只手臂。他能察觉到她的僵硬。但不出片刻,发现保镖的任性雷打不动,友寄新奈的身体又渐渐放松下来。
这可是一个还算过关的决定。
里包恩用以往的姿势抱着她。他的鼻尖几乎能蹭在她的颈侧。他嗅到香气,轻微的,曾经在梦里缠绕着他的香气,裹挟着家里洗衣液与沐浴露的味道。但他和她都用同一款洗衣液和沐浴露。因而一时也辨不清是谁的气息包拢着谁。
友寄新奈毫无威胁感地放任了这一个晚上,这说明还会有无数个相同的晚上在未来耐心地等待着。
那么他也会等待。
而目标达成的那一天来得并不迟。
里包恩擅长解读人类的微表情,以至于让人时常怀疑他是不是会读心术,但异世界再玄幻也没有这种超能力般的特异功能。他不过是比一般人更懂得察言观色。
只是友寄新奈此人有时不吝啬于表现情绪,有时又收敛得很好,不那么好猜。
如果真要问她是什么时候对他动心的,杀手也给不出精确的答案。他没有问过老板这个问题,而她也没有提起过。这对之后的二人而言并不重要。
但,就在他第一次乔装成公司后辈,出现在她眼前的当天,或者说当晚,友寄新奈貌似有一些变化。
她不再那么坚持要跟他分床睡,也没再提起不需要送她上下班的话题;乍一看是不错的趋势,可虽说如此,她的态度也和以往没什么差别。
友寄新奈对他好,依旧如平时一样具有上对下的照顾的性质。她该吐槽时还是丝毫没有留情,懒得做一些事的时候也同样会没精打采地动用甲方权利使唤保镖。
于是这有充分的可以解释的空间,而不仅限于是她动了心。比方说,她完全有可能是被任性惯了,懒得管,所以才干脆随他去(偶尔里包恩会看见她望了一眼他的脸后面无表情地叹气)。
杀手并不完全知道她的想法,直到要去和她同事们聚餐的那天傍晚。
彼时,办公室只剩下两个人。他尊敬的友寄前辈坐在工位上,专心地埋头处理没搞定的工作。里包恩等她待会儿一起走。他没别的事,便只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地小憩。
天色愈发稠暗,室内开了一盏灯。
里包恩起初没打算睡着,不过人在足够安逸的环境里闭目养神,总会很容易睡过去。
他任由自己浅眠了一会儿。
做杀手的工作让人对目光的踪迹相当敏感。他在感觉到视线之际睁开眼。那时余晖将尽,他在黄昏的边缘侧过头,望见坐在斜对面的人。
整个办公室垂暮般黯淡而闲寂,只有那个人附近的灯开着。
昏朦朦的光影切割着他与她之间的界限。
里包恩望见那柔和细腻的光线倾倒而下,滴落在友寄新奈的头发、侧脸与肩头,令人无端地想到“年轻”时矫揉做作的梦。他看见她托着下颔,四平八稳地注视着身在暗处的他。分明似是无聊所致的举动,她的目光却像是要永远记住什么似的,专注,认真,又叫人忽而感到闷热。
四周暗沉,被笼在唯一的光晕中的人连注视都仿佛离得万分遥远。
或许是刚睡醒,他在那一刻说不出话。友寄新奈却只是平静地开口,闲聊,问他午休是不是没有睡着。
他说算是吧。
她说那等会儿不要喝太多。
里包恩从来不介意被她这样管,相反,他乐在其中。但那时候他反而感到几分别扭,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是时间不早。
保镖跟着老板前往居酒屋。他那天别着她送的银灰色的领带夹。
平心而论,里包恩的酒量还可以。他平日里也喜欢在晚上小酌几杯,不过需要冷静头脑的人不会让自己深陷醉酒的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