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原来,是惠慈大师在紧急之中帮了董时敬一把。
惠慈大师点点头,先把宣正帝摆正了身子,让他半躺着,再给宣正帝抚胸顺气,揉按太阳穴和人中,等宣正帝缓了过来,才给他把脉诊断。
惠慈大师对上眼睛已经清明的宣正帝,对他道:“一时血气不畅罢了,熬夜累的。”
董时敬忙问:“可要用什么药?”他希望惠慈大师给他开个药方,他好立马去看着熬药,现在宣正帝可一时半会也耽搁不得。
惠慈大师回的也痛快:“用什么药?好好的睡上一觉,睡到自然醒就好了,用不着开药。”
宣正帝却命令道:“去开药,朕不需要睡觉!”
惠慈大师道:“这药要开不了。”
宣正帝眯着眼睛,危险道:“惠慈,朕是在命令你!不是在求你。你去开药,朕要去见朝臣,你要让朕看起来与平常无异才行,你明白朕在说什么吗?”
惠慈大师定定的看着宣正帝,宣正帝寸步不让的回视他。
董时敬在旁大气不敢出。
最终,惠慈大师说道:“行,你赢了,我去开药。现在,小敬子,去找几个按摩太监来,给你们陛下揉按筋骨,让他小睡两刻钟。”又对宣正帝道:“熬药可慢的很,总得要半个时辰吧。趁这个空档,你先睡觉洗漱吃饭,也让那些个跟着你熬了一夜的朝臣们歇一歇。里面可是有好几个七老八十的,你总不想看到事情还没查清楚,就先累死几个吧?”
惠慈大师退了一步,宣正帝也没坚持现在就要去见朝臣,听他的半个时辰之后再去。
董时敬松了口气,立即一瞬间也不耽搁的按照惠慈大师说的去做,务必让宣正帝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到最好的状态。
不说宣正帝这里怎样的向上了发条一般的忙活,就说那些在宫里或忙或等了一夜的朝臣们,听到小太监送来的皇帝口谕,紧绷的心里无不稍稍的松了一口气:还能想着让咱们歇息用膳,想来,私造兵器‘谋反’之事,陛下心中已经有章程了。有章程就好,咱们都是忠君的,有了章程,陛下您指哪咱就打哪,绝不含糊!
这次事发实在是太突然了,让他们完全没有半点的准备。他们只知道陛下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从前,诸皇子蠢蠢欲动,但他们谁也没朝大喇喇的私造兵器举兵谋反的方向去想哇?
这可是造反,是要死人的!
他们这些臣子,野心最大的也只想着谋一个从龙之功——文斗!
让他们出出主意,造造声势就罢了,要让他们拿自己的脖子去搏一个带着臭味的富贵,他们就是死也不愿意的。
到底是哪个皇子走了这么个蠢路子,早早的让他们知道,他们也好快点把他给按下去!
这样暴戾的君主,他们要不起!
陈世兴坐在这些头发胡子发白的朝廷柱石们之间,有些过分的年轻了。
他是大理寺少卿,正四品官员。本来,这样的大事是轮不着他一个少卿来参与的,主事的应该是正卿,可谁让大理寺正卿趁着年节回乡祭祖,赶不回来,唯二的少卿,另一个年老昏花,出门的时候摔断了腿,只有他这个年富力强的到了呢?
既来之则安之,他只要听命行事就是了,可是,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这一切的起源,把他们聚集在一起彻夜不眠的‘私造兵器’案的罪魁祸首——那张画着让定陶眼馋的兵器图纸!
陈世兴看着眼前这张稍微有些眼熟的图纸原图,心里是一阵的发冷,又是一阵的火热。他只觉得这大殿里的地龙烧的太热了一些,热的他一阵阵的冒冷汗,他的背都要湿透了。
莫磐啊莫磐,你可真是给大伯我出了难题!!
第149章
趁着太监们宫女们上膳食的机会,陈世兴拉着一个小太监,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问道:“这位小公公,下官胃里有些不舒服,现下这里可有医官伺候?可否劳小公公代为通传一声?”
小太监有些迟疑,他见陈世兴满脑门的汗珠子,并不似作伪,他也知道在这个大殿里的不是当朝一品就是将来的当朝一品,因此并不不敢疏忽怠慢,他道:“回大人,此处并无预备医官。这里离太医院也远着呢,没有吩咐,奴才不敢自专。”
宫里出了事,他们这些太监是首要被看管的,除了吩咐能去的地方,就是去茅房都得三五个人相互监督着一起去,更何况去太医院那么远的地方?
没有最好,要的就是没有!
陈世兴脸色又白了几分,昏昏然欲倒,他连笑都维持不住了,含混的道:“是吗?我知道了,你去吧。”
小太监看的不忍,终于道:“这里虽然没有医官,但陛下身边的惠慈大师是个得道高僧,也是杏林圣手,大人若是能得他看上一看,想必也是可的?”
陈世兴如闻纶音,打起几分精神来,脸上又露出一分笑意,道:“太好了,本官与惠慈大师也是见过面的,想来他不会推辞。还请小公公代本官去给惠慈大师知会一声,就说‘有一位叫陈世兴的大理寺少卿胃痛’,请他来看看我。”
除了这个大殿,陈世兴这些官员也是不能随意走动的,只能让惠慈大师来见他。
惠慈大师就在隔壁宫里,没有超出小太监的活动范围之内,只是光明正大的传一句话而已,又没有什么夹带,因此他并不推辞。
他将陈世兴的话重复了一遍,又道:“等奴才回了管事太监,就替大人传话。”
这是规矩,陈世兴也明白,便点点头,又好好道了谢,就让小太监去了。
早有阁老看见陈世兴和小太监说话了,因两人都是小声交谈,即便离得近的,也听的并不是很真切。有小心谨慎的阁老问道:“陈少卿,你刚才跟那太监说什么呢?有什么事是不能光明正大的说,非要避着我等?”
陈世兴捂着胃部费力起身,众人都视线放在他身上,这才发现他满头满脸的汗,脸色却白的不正常,不像发烧的样子。
有大人惊道:“陈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陈世兴颤抖着身子回道:“不瞒众位大人,下官有些积年的胃病,恰巧这个时候犯了,方才也是询问那位小公公这里可有预备的医官,小公公回说没有,倒是有一位杏林圣手惠慈大师在,下官便请他为在下给大师带话,请他来看一看在下。不得已之事,并不想惊动众位阁老,是以才小声说话,下官惭愧!”
众位阁老听了他的话,心有戚戚,在座的,谁没有个胃痛腹痛便秘的小毛病?陈世兴这一看就是彻夜操劳,浓茶喝多了,又常年饮食不协,突然间犯了急病了。
有老大人叹道:“事急从权,你要知道些厉害,莫要做多余的事,给我等添麻烦,知道吗?”
这个敏感的时刻,他们最怕的是又发生新的事端,乱上添乱,触动皇帝敏感的神经。残忍一点说,陈世兴这个时候要是昏头做了什么,被人发下拉出去杖毙,谁也保不下他,谁也不会保他就是了。
陈世兴额头的冷汗又加了一层,他内心苦涩。胃痛是真的,但不是熬夜熬的,是吓的!
他实在想不出莫磐的图纸怎么会出现在兵部里,他在这个‘私造兵器’案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忠是奸,还是被陷害的,他通通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是不是该如实将他的发现给说出来!
他应该说出来,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正义。
但是,什么是正义?陈世兴已经不是二十来年前的毛头小子了,他是真刀真枪的从一个贫家子奋斗上来的,他要是个耿直不知变通的老学究,他也不会在不惑之年就高居正四品京官了。大理寺正卿为什么能心大的趁着年节回乡祭祖,朝廷还给批了假呢?另一个少卿到底有没有摔断腿为什么没个人去问一问呢?就是因为陈世兴在呢!
整个大理寺,或者整个朝堂,几乎已经内定了,陈世兴就是下一任大理寺正卿。因此,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他代表大理寺来同众位阁□□事,才会没一个人表示有异议。
在陈世兴看来,政治,从来就扯不上正义!
陈世兴是了解莫磐的,莫磐看着就是个锦绣堆里娇养出的公子哥儿,但他的正义感却是比谁都强,他将人命看的极重!
关于这一点,陈世兴自己是自愧不如的,他相信,就连这个殿中的肱骨大臣们,也没一个极的上他对生命的看中的。
就凭着这一点,陈世兴就不会相信他会私造兵器。
图纸或许是他本人画的,但如何到了别人的手中,就有待商榷了。
这些都是他的猜测。证据太少了,实情到底如何他不敢下断定,那么事情又回到了原点,他到底该不该把图纸真正的主人说出来?
陈世兴不知道,也不敢妄动,但有一个人是可以替莫磐做决定的,这个人就是惠慈大师。
陈世兴略施小计就让惠慈大师亲自来见他。
他要小太监传的那句话中,‘陈世兴’这三个字是关键,他相信惠慈大师知道他跟莫磐的关系的。想必,惠慈大师听了他‘陈世兴’的名字,会来见一见他的吧?
惠慈大师的确是知道陈世兴的,他也明白陈世兴在这个时候见他,定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跟他说的,只是,他要盯着药罐子给宣正帝熬药,走不开,他对小太监道:“我这里走不开,让相罗跟你去,把那位陈大人带到我这里来吧。相罗有腰牌,你不用担心。”
小太监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方才他可是被管事太监好一顿骂,嫌他多管闲事。这下好了,这位大师这里有腰牌可以随意走动,他也不算是好心办坏了事,给自己找麻烦了。
小太监跟相罗把陈世兴架了过来,小太监领了赏赐就告退了。
陈世兴见小太监退下,相罗去门边守着,他心下才放松下来,仍旧浑身无力的倚靠在椅子上,软软的伸出手腕来,方便惠慈大师把脉。只是,在他将手腕伸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将一张纸掉落在了地上,他不好意思道:“劳烦大师了。”眼睛却是紧盯着地上的图纸。
惠慈大师会意,弯腰给药炉子添碳的时候,随手捡起那张图纸,打眼一看,心下一跳,却是面色无常的将图纸塞到陈世兴另一只垂着的手上,然后给他把脉,又看他的舌苔,问了他几个身体的症候。
好一会,惠慈大师才道:“你这是积年的老毛病了,吃一丸药就好了。老衲给你一句忠告,公事再繁忙,也要保重自身,现下好好调养还来得及,否则,等上了年纪,有你的苦头吃。”
陈世兴讷讷应下,等吃了惠慈大师给的丸药,又细细的用了一碗炉子上温着的粥,脸上不再白的吓人了,才告辞离开。
‘保重自身’,惠慈大师要他少管闲事,那么,他就当他不知道这图纸的来历吧,按照寻常,他也不该知道这图纸的来历才是。
惠慈大师继续熬药,等到了火候,他就端着药去见宣正帝。
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又用了些饭食的宣正帝,看着没有那么虚弱了,他用了惠慈大师的药之后,略收拾了一下就要去见朝臣。
惠慈大师叮嘱他道:“你要悠着些,你之前中毒消耗的元气还没补回来,又要这样连轴转,好人也要拖垮了。你这个样子,最忌大悲大怒,否则,极有可能中风。小镜子,你在旁好好的看着他点,他要是有了中风的兆头,你就@#%*%¥¥#……......”
惠慈大师这样那样的叮嘱了一通,董时敬努力的记下来,宣正帝听的额头青筋直跳,他深吸一口气,到底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冒险,他对惠慈大师道:“你跟着朕一起去。”要是真中风了,有这老和尚在,肯定能第一时间把他救回来!
惠慈大师有些不情愿:“老和尚一宿没睡好,累的很,要休息了。”
宣正帝直接对董时敬道:“伺候你家王爷跟朕走。”
说罢,也不理惠慈大师当先出去了。
惠慈大师无法,只能吹胡子瞪眼的跟上,董时敬在他身后陪着小心寸步不离的跟着。
到了临时议政的大殿里,众阁老大臣叩见完毕之后,宣正帝开门见山道:“想必诸位已经看过大皇子他们的口供了,你们怎么看?”
兵部尚书魏书谈当先道:“陛下,臣以为,大皇子口供不足为信,当前首要之事,应该先搞清楚多出来的这批兵器的来源,否则,老臣等寝食难安。”
大皇子分领兵部,兵部尚书却对大皇子一直不大感冒,无他,他是个武夫直人,从废太子开始,他就对众位皇子能躲则躲,在兵部,只要是大皇子说的话,他不应也不反对,只当一个高坐的菩萨,冷眼看着大皇子折腾。只是,这兵部出了事,他却不得不站出来。
这事到底是不是大皇子干的,他心里其实是有些犯嘀咕的,万一,大皇子玩的就是灯下黑那一套呢?对大皇子他不想多说,他只能专注于自身了。
户部尚书徐稼渠嗤笑道:“魏尚书这话当真好笑,咱们难道不知道查清兵器的来源是最重要的?兵部里这批多出来的兵器是从哪里来的,不是最应该问你这个兵部尚书吗?魏尚书,你以为你当先发问,就能逃了责任不成?”
兵部尚书气的浑身颤抖,他指着户部尚书质问道:“徐尚书这是咬定是老夫是知情者包庇吗?”
徐尚书老神在在道:“老夫只是说你有责任,可没说你是知情包庇,你这样自招,心中有鬼也是说不定的。”
兵部尚书大怒:“你、你、你...你血口喷人,老夫这就让你尝尝老夫的铁拳......”
兵部尚书年轻的时候也是混过行伍的,做了一部尚书也是老当益壮,众人见兵部尚书的武夫行径,也只是意思意思的拉了一下架。这件事不论怎么定性,兵部尚书一个监管不利的罪名是跑不了的,现在他只能把自己摘出去,以求全身而退,就是菩萨保佑了。
兵部尚书也不是个头铁的,有人给台阶下,他就顺势退了回来,只是一双虎目仍旧喷火的等着户部尚书就是了。
第150章
兵部尚书消停了,工部尚书却捋着胡须道:“要查这批兵器的来历固然重要,这造兵器的图纸同样重要。陛下,老臣连夜找人试了这新造出来的□□,比旧的要轻巧许多,工序却简便了不止十几道,还有这新造的箭头,锋利且坚硬,也不知是如何磨制出来的。陛下,臣以为,这新制兵器于国防有大利,不妨将旧日里造的那批□□箭矢收回重造,换上新制兵器,战场上也能少死几个士兵。”
工部尚书是个老古板,一心扑在国事上,在这样紧急的关头,他想的不是抓出罪魁祸首,而是想到新制兵器的好处,以期望陛下不要以偏概全,把这新制兵器当做祸害给销毁了,那就太可惜了。
原本还有些小声交谈说话的众人不由一静,都看着有些不合时宜的工部尚书,宣正帝也是一叹,他问道:“当真有这样好?”
工部尚书慢吞吞回道:“好。能画出此等图纸的人,当真是个鬼才,只是,收缴上来的图纸只是一部分,并不是全部,陛下,要是抓出能画出此等图纸的人来,陛下先不要杀他,务必要他把图纸补全了才是。”
陈世兴内心一窒,瞧瞧,瞧瞧,张口抓,闭口杀的,还得是补全了图纸再杀,这工部尚书,可不像他表面上的那样光风霁月呢。
宣正帝看着眼前呈上来的图纸,看了,但不甚明白。惠慈大师就坐在宣正帝的身后,捧着一杯热茶吃糕点,他好奇的探头一瞥眼,小小的‘咦’了一声,用沾着糕点屑的手指头捅捅宣正帝的后背,表示他知道这图纸是打哪里来的。
殿里的老臣对惠慈大师是有印象的,都不意外宣正帝将惠慈大师带过来就是了,即便心里有微词的,这个时候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开口出声质疑。
惠慈大师的反应眼尖心亮的阁老门都看见了,刑部尚书忙问道:“大师,您可是见过这图纸?”
刑部、督察院、大理寺统称三司,私造兵器案,即便不是三司会审,最终也是要他们刑部审核的,能不能找出幕后之人,他的责任是最大的。因此,在这些心思各异的朝臣中,他是最专注于案件本身的,并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惠慈大师笑呵呵道:“老衲只是觉着这图纸果然精妙,一时讶异罢了。”并不说他知道或者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