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莫磐深吸口气,继续道:“我原本想问顾学长对科考为何如此有把握,谁知他竟顾左右而言他,还用言语羞辱于我,我便跟他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若是他腿断了,手折了,恐怕赶路都不能够,哪里还能进考场呢’?顾学长觉着我是在威胁他,我觉着顾学长此人实在不可理喻,便转身离开。谁知,我还没走远,就听到顾学长的惨叫声,等回头一看,竟让我一语成谶,顾学长自己把手给摔折了。之后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
闻道堂里一片寂静,学子们只看到两人相隔着距离像是在对峙,至于两人具体说了什么话是不知道的,现在听来,竟觉得有些现世报的意味。
高山长轻咳一声,问堂下学子:“莫学子说的可都是真的?”
有一位学子站出来道:“禀山长,我等并未听清楚二人说了些什么,但从亲眼看到的来说,莫学弟说的都是真的。”
高山长“嗯”了一声,又问顾监院:“你怎么说?”
顾监院原本想要据理力争的,但他看了这半天,怎能不明白他们顾家不知不觉间在书院已人心尽失?他毕竟不是那等卑劣无赖之人,或许真相就是众学子说的那样,顾问之咎由自取,自己摔伤了自己谁也怪不得。但是,事关文人名声,有些话他还是要说的。
顾监院:“山长,莫磐所说到底是否属实,等问之醒来一问便知。老朽申明的是,或许顾问之年少轻狂,说了些必中的话,但绝不是像莫磐所说的那样,顾问之一介白身,绝对没有能力、也没有心舞弊科举,更没有内定之说。山长,您也算是看着顾问之长大的,你对他是了解的,不是吗?”
高山长呵呵笑道:“顾监院呐,这你可就高看老夫了。顾问之乃是你顾家长子嫡孙,心气高的很,老夫在他眼里就是一酸腐书生,仗着山长的名头耍耍威风而已,可不敢谈‘了解’儿子,顾监院实在严重了。”
顾监院:......
不管顾监院铁青的脸色,他对陆监院严肃道:“滋事体大,此事是要上报官府备案的,勿要有轻忽之言。”
陆监院点头称是,又亲自抄写一份,并将他抄写好的两份证词传给在座的各位夫子看过之后,一并封存起来,一份自己留存,一份交给书院管事,快马加鞭送去扬州知府官衙,顺便替顾问之报案。
总之,一切都要弄得明明白白,不容许有丁点的晦涩之处,以免给书院抹黑。
顾监院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快速发展,半点不受掌控,一时升起大势已去的念头,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
高山长:“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那便都散开吧。莫磐,你虽然已经请了假,但也要待在家里不要乱走,若有衙门传唤你要随唤随到知道吗?还有你们几个证人也是。”
莫磐及其他学子们都点头称是。
一时间众人相继散去不提。
第56章
莫磐回到家之后,将事情的始末告知了莫青鸾。莫青鸾听得心头火起,骂道:“真是阴魂不散的混账!”
莫磐感叹道:“要是早点拿到马琼的证词就好了,咱们也能早做安排。”毕竟证词才拿到手十来天,现下再从证词上下功夫,就有点晚了。
一个马琼做顾问之恶性的证人实在有些单薄,要是证词上的那些受害者站出来一两个告发,两相印证,才算是证据确凿,将顾问之的恶性砸瓷实了。
说起来,这次还是有点冲动了。但是,若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顾问之天高任鸟飞,他也不甘心。
谁知,莫青鸾却一脸笑意的道:“说起证词,前儿个已经有进展了。”
莫磐惊喜:“哦?什么时候的事?有什么进展?”
莫青鸾道:“就是咱们从揽芳园回来的那天晚上,春分他大哥说服了一个姓申的书生,说是愿意出来作证。因着年下实在忙碌,还没有跟你说,我只让人去给他家送了东西,当是先养着了,不知道于你有没有用?”
莫磐道:“只要他愿意当堂与顾问之和马琼对证,顾问之在书院作恶多端欺压良善的恶行就算坐实了,届时他功名不保,一个牢狱之灾是跑不了的。”
莫青鸾却有些担心道:“这样能行吗?你别糊弄我,我可是知道官官相护的厉害的,你别最后白忙活一场。”
莫磐笑的意味深长:“只要不是人命官司,单纯的作恶自然奈何不了他。但,要是......”他在莫青鸾耳边轻语几句。
莫青鸾惊呼出声,一脸的不敢置信:“竟是如此?这顾问之真是胆大包天,眼里没有王法了!”
莫磐感叹道:“王法?王法在这些历经朝代更迭而不衰的世族眼中,恐怕还没有那些地头蛇有分量。总之,顾问之只是个引子,只要我把豁口打开了,自然有鲨鱼上来围猎,到时,咱们才算是真正清静了。”
莫青鸾仍旧担心,莫磐只好保证自己不亲自沾手顾问之的事,不管有什么事都交给春分的哥哥吴大柱去做。
春分的长兄吴大柱是个心性豪爽,交友广阔的男人,江湖人称吴老大。以前家里紧巴巴的时候,他就能集结大罗村附近的狐朋狗友到扬州城闯荡。后来,他们一家跟了莫磐,随着莫家庄的兴盛和莫磐有意的资助,吴大柱的交友范围更是遍布扬州城的三教九流,消息灵通的不行。
能用的人,自然也是不少。
正所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不是吴大柱夸嘴,在这扬州城里,少有他吴老大办不了的事!
因着莫磐的看中,莫青鸾有什么紧要的事也交给他去做,马琼的证词也一样。
别看寸步不离的跟着莫磐的是他幺弟春分,但关于莫磐的一举一动,人外之事,春分还真没他吴大柱知道的多。
就比如说顾问之!
其实,在自家主子进书院前,关于顾问之的星星点点他就听说不少,等到自家主子打算进书院读书了,想着顾问之的尿性,他就更上心了几分。
顾问之平日行事看似隐秘,但实际上,只要做过就有痕迹可循,尤其是对风餐露宿的下九流和乞丐们--你怎么知道你干坏事的时候后面草丛里就没有蹲着个拉屎的半大孩子呢?
但凡行事被第三人知道,那就没有秘密可言了。
所以,顾问之造下的那些孽债,在莫磐他们眼中或许讳莫如深,但对走街串巷的闲汉来说,不至于嚷嚷的满大街都是,那也没有隐秘可言。
王大柱都没自己出面,只叫人把名单上人所在村落的几个闲汉拉倒酒馆里喝了几碗,就打听的七七八八了。
这些受害者难道就软弱到连喊一喊冤的心气都没有吗?不是没有,是不敢罢了!
再有那有心思的,却是没有没章程。升斗小民,出了自家一亩三分地就两眼一抹黑,路都不会走,还能想出个一二三的法子不成?即便有些个章程,阶级差别也太大,纵使有心伸张正义的,也没有没路罢了。
申遇文就是这样的人。
申遇文从小有几分聪明,在这文风鼎盛之地,却算不上神童。因他从小生的好,读书又灵性,所以,即便家里并不富裕,申父申母也力排众议,从牙缝里抠出钱财来去送他读书上学。
申遇文心里自然是压着一股气的,当他拿着夫子的举荐信分文未交的走进杨洲书院的大门时,激动骄傲的心情,就连他考上秀才时都比不了,他仿佛已经看见了光明的未来在向他招手。
直到遇到了顾问之!
申遇文是个有野心也有恒心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在兄嫂冷眼和侄子们的围追堵截中坚持那么多年。他是有大抱负的,自然知晓洁身自好的道理。
所以,他对顾问之的示好和暗示视而不见,更是嗤之以鼻。不过,他终究高估了人性。他将书院当做他心目中的圣地,书院却给他展现了它藏污纳垢的残酷一面。
如果说顾问之的污蔑只是刁难,那么,书院的无视跟庇护就是推到他支柱的罪魁祸首。
还没等他从污蔑、造谣、混淆是非等一连串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他面对的就是父死母亡被兄嫂赶出家门的下场。
等到他安葬完父母,收拾齐整为自己伸冤的时候,已经是人走茶凉求告无门的局面。
申遇文恨自己无能的同时,也清醒的认识到了世道的残酷。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收到有人可以资助他揭发顾问之的暗示!
他想抓住这一分希望,纵使可能是陷阱,他也照跳不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只要他活着,就一定会找顾问之报仇。
吴大柱想着这都年节下了,主家有什么吩咐也得等到年后了。再者,有申书生一个还是不大保险,等趁着人年下揭不开锅的时候,他再着人上门送些米面花费,之后再劝人出头也更容易一些。
因此,他只跟太太禀报了些许申书生的事,其他影影绰绰的事儿都没说。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主家的好事是一个接一个,恶心人的事也接踵而来。
这不,他觉着年后才可能摊上的事,他家主子没几天就摊上了。
莫磐听完吴大柱的详细禀报,理清这其中的枝叶脉络之后,他给吴大柱出了几个主意,就丢开手去,静等事态发展。
莫磐虽然不怕事,但他怕麻烦。尤其是顾问之,在他眼中满身把柄,一摁就倒,根本不配他浪费时间跟精力在他上面。还有,虽然只有十多年,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有事吩咐别人去做,自己只把握大方向的日子了。大概,他已经被腐化了?
莫磐作为嫌疑人,他是不能出头的,不仅他不能妄动,就连他身边的人都得老老实实的呆着,否则就是做贼心虚,就是干扰案情。
在古代,讲究主仆一体。什么仆人背着主人干了事跟主人无关什么的都是屁话。不说律法明文规定怎么样,若是仆人犯了事,大家默认就是你主子指使的,即便不是你指使的,但作为将仆人身家性命都握在手里的主人,也有失察之罪。打击个奴仆有什么胜利感?自然是报复作为主人的你才是除恶务尽,斩草除根呢!
所以,莫磐不仅自己安坐,他也让吴大柱不要出面,有什么安排都交给拿钱办事的人去做。
自从他发现吴大柱更喜欢混迹江湖而不是经营庄园的时候,莫磐就放了他的奴籍,并且资助他在扬州城里置产打拼。吴大柱虽然已经是良籍,但他父母兄弟都还是奴籍,还是主子身边得用的人。
所以,虽然明面上吴大柱已经脱籍,但明白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吴大柱自然不会在这些个名堂上做文章。
吴大柱也果真就像莫磐吩咐的一样面上八风不动,一副老主家的官司跟他没关系的样子。暗地里却散出钱财,去告诉申书生,机会来了!
好在一开始他就没出面,是以申遇文虽然知道有人资助他去伸冤,但他并不知道背后之人是谁。
腊月十七这天,扬州府尊杜县令正在为扬州书院书生折手一案头疼的时候,就听衙役来报,说是一姓申的书生来状告顾问之栽赃陷害于他,气死他老父老母的罪行。
出了人命,杜县令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一边心里嘀咕着顾问之一倒霉就有人来状告他,这其中要是没古怪他中午就不吃梅记的酱肘子,一边招来陆主簿开始升堂断案。
杜县令猜着了开头,没有猜中过程,自然也没猜中结尾。
他原本以为是一起折手案跟书生趁机报复案结合的复合案,后来又出了个马琼作证被状告人残害无辜案,接着又牵连出地痞流氓抛尸案......
直到小年这一天,扬州衙门里都不见过节的喜庆,只见行色匆忙的紧绷压抑感和县令大人越发凝重的脸色。
莫磐只出席了一次当堂对峙,证明了顾问之手腕折断跟他没有关系就退堂了,自然不知道这几日扬州城的暗流汹涌。即便知道了,他也只能一笑置之,这些离他都太远了。
离他最近的是,他的雪中赏梅图已经画好了,他打算趁着小年,去拜访华柔长公主,顺便送上已经作好的画。
第57章
就像他说的那样,莫磐在家里,专职带孩子,兼职账房先生,副职做雪中赏梅图。
相比于前两者,明显后者更吸引他。郡主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他那日揽芳园作画的灵感还在,手痒起来,可不得好好的画上一画。
三个孩子都是听话的好孩子,他说不要玩雪,就不去打雪仗,他说招猫,就不去遛狗。总之,在他眼中,他的弟弟妹妹们都是可人疼的乖宝宝。
他想着过了年双胞胎就十岁,算是半大小子了。他们兄弟三个没道理只有他劳累,双胞胎反而坐享其成的道理,于是,他便把家里盘账收支的活计扔给他们,算不明白自然是不能吃饭的。
而他,现下有闲有钱还有小工使唤,便一心扑在了画作上。
一开始,小鱼儿和吴妍还去帮着双胞胎‘算账’,等看着画作逐渐显现轮廓,不由的被吸引着过来,专注的看起莫磐是如何给一个纸片人赋予灵魂的。
.......
莫磐去公主府拜访,自然是递了帖子的,所以,他弗一到门口,就有内视专门等着接他进去。
主家过年,忙碌的都是下头人。华柔长公主仍旧是雍容华美的派头,只和蔼的问了他的功课,又问了莫家跟王家成亲的日子,就把空间留给了怀宁郡主和莫磐,侍女们也有眼色的离得远远的。
莫磐略显尴尬。追求小姑娘什么的,于他来说耻度有些大。
好在怀宁郡主是个大方的。
她笑吟吟对莫磐笑道:“我昨儿个还在想,这画是不是得等到开春才能画出来?我听说,画这种工笔画繁琐的很,有的连着画好几年都是有的。”
莫磐顺着话题道:“那是大幅画作,且是对色彩和篇幅都有严苛要求,所以耗时长。我的这一篇是人物等身画,虽然繁琐,但我整日在家无所事事,这些时日也画完了。”说罢,就展开画轴,铺在桌面上给怀宁郡主看。
怀宁郡主听莫磐说他在家整日无所事事的时候,还在担心他是不是被顾问之的事气到了,等她顺着莫磐的示意瞟了一眼画之后,眼睛就微微睁大,再也移不开了。
栩栩如生并不足以形容画中人的灵动。
画中少女眉眼弯弯,神采飞扬,侧身回首间,狐裘大氅的衣摆和裙裾环佩的飘摇无不透露着主人的洒脱和欢悦。就连稍显普通的面容在灼灼梅花的映照下光泽生辉,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哪里还计较是不是美人?
古人作画讲究意境,纵使画的像,那也得从像中画出意境来,你若是能从一副风牛马不相及的画中猜到作画人想要表达的心思,那才叫境意高超,这才叫写意传神。
莫磐在跟着他师父学画的时候,十个里有九个半猜错画中意境,被惠慈大师认定为俗人中的大俗人。莫磐却半点不以为意,作为受过信息大爆炸熏陶的人,他觉着能将相和神结合起来,就能出精品。
除了画山水之外,若是画人和物,若是画的不像,那还叫画吗?
等他画出一副飞鸟展翅图之后,惠慈大师也承认,他要是以后画道不走偏,说不定能开辟出一个画作的新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