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herlor
伊秋打开卧房门把手的动作一滞,心中痛苦于恐惧顷刻间泛滥。她踉跄着踱步到床前, 把自己摔进一片柔软里。
阴寒的战栗延迟许久终于爆发, 令她的眼睛失控,身体不住地痉挛, 被子上暗色的泪花开了一大片。
在止不住的小声啜泣里,伊秋明白了一切的根源:
她不是害怕自己失去意义,她只是害怕建立的羁绊戛然而止——死亡是无可挽回的遗憾——她真正恐惧的, 是死亡本身。
“小矮砸, 出来。”
伊秋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 调整情绪,呼唤电子音。
『我在。伊秋,你怎么哭了?』
电子音的回应依旧及时。但它的关心在伊秋听来,更像是鳄鱼的眼泪。
“我为什么会哭,你难道不知道?”
伊秋冷笑着反问。
『你进行游戏的时候,我是没有办法看到你的游戏经历的。除非在播报你获得的游戏CG时,我可以通过CG推论你得到这张CG时经历的事件。』电子音顿了顿,『伊秋,你已经到这个节点了啊,恭喜你——』
“够了,我对这个没兴趣,”伊秋盯着天花板,少见的难以忍耐,“我就问你,游戏可以重开吗?”
『重开?伊秋你在想什么?你舍得现在的所有进度?』
“可你没有存读档,不然我也愿意——”
电子音冷静到近乎无情:『伊秋,我很早就说过:从你点开它的一瞬间起,不到它终焉,它是无法停止的。』
伊秋仿佛被触及敏感神经般,从床上弹起:“那我问你,为什么这个游戏还有死亡——你不是攻略游戏吗?我不是已经如你所愿在积极参与他的一生了吗?为什么要让弗朗茨因一个我听都没听过的白痢,就这样消失了?”
『你把「你和他的一生」当做什么了?你以为「游戏」是什么?』
电子音的愤怒几乎要化作咆哮,震的床帷都在颤动。
『是不是,只要把「人生」给你安插上无数个存档,你们就能把人生直接当成「游戏」?碰到不愿接受的,就读档重来,直到打出你们想要的,才能算圆满?』
『醒醒吧,伊秋,给你的经历一点尊重,给你自己一些尊重。我们不能永远幸福,每一种记忆都值得珍惜,每一种存在都有意义。』
伊秋无从辩驳,因为她早就把游戏里的一切都当了真——不是虚拟的,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真实。
这是贝多芬的人生,她要如何去否定它?
她脑中似乎闪过雪花般的碎片,思绪被一整狂风裹挟着,将她冲击得凌乱不堪。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似乎又被什么东西强硬地压下。
“但他已经够不幸了……如果‘爱’的意义是铭记,‘死亡’的意义是珍惜——他早已学会珍惜,为什么还要让他失去呢?”她恍惚又直白地质问。
『因为那是「他」的一生,他愿意接受所有命运的馈赠。』它耐心而平静地解答。
少女克制不住,再一次跪坐在床边,放声哭泣。
她不再压抑,将所有的悲伤和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电子音不再出声打搅伊秋,它知道她需要一些私人时间。
它很体贴地选择静默,却在静默中对她的方向给予它最温情的安慰。
『我很高兴……伊秋,原来你没有忘记……至少,没有那么彻底。』
『「爱的意义是铭记,死亡的意义是珍惜。」但我……还是希望你再勇敢一些,只用珍惜你自己。』
*
第二天早上,伊秋一点起床的欲望都没有。
她就这样躺在床上,看着窗帘外的世界越来越亮。翻过身直到天光减淡,她也没等到最想见到的人。
伊秋叫了辆马车,却只敢停在莱茵巷的路口。
她咬着唇盯着远处那栋二层小屋,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连钢琴老师的资格都快没有了。
不,弗朗茨才离开,我应该给路易斯一点时间,我们应该有默契……
而且,就算他要离开波恩,他绝对会告知我。
伊秋这样说服自己,直到听到车门被敲响。
她发现不是错觉,赶紧打开车窗。是塞西莉,她立即开门,跳下去拥抱住她。
“……伊秋,今天是弗朗茨下葬的日子,原来你和我一样,都不再出席他葬礼的名单上……”
“我刚刚从墓园回来,只能等他们都走后,在他的墓碑前放上一束鲜花。”
“弗朗茨有一个很优雅的姊姊,她和你一样,都是家庭教师——但为什么,他们都不承认我的存在呢?连贝多芬婶婶都刻意回避我,明明……”那个混蛋带走的我的心,我却只能偷偷去他墓碑前哭一哭。”
“真好,他只能葬在波恩,我一定会找到一个比他好十倍的男人,狠狠地报复他的。”
伊秋不去想,究竟是怎样的巧合,能让塞西莉在快黑下来的巷弄里发现她的马车——她们该有多熟络,塞西莉才能看一眼马车,就知道她就在里面。
她只想把肩膀分给这个温柔的、口是心非的傻姑娘,替某个混蛋把她的眼泪好好安放。
少女突然记起,贝多芬的童年里,曾有一次短暂的出国之行——目的地就是荷兰,原因是“因为一位亲戚的去世”。她无力地发现,这个被“一位亲戚”概括的青年,原来是那样的鲜活。
他本该拥有名字的,也应该值得被爱、被纪念。
那天夜里,伊秋在那个金发碧眼的青年墓前的白玫瑰边,放上了一束栀子。
……
不知过了几天,伊秋再次来到莱茵巷的时候,那栋两层小楼已经人去楼空。
她呆滞片刻后,突然跑向费舍尔的面包店,只见到了面包师一个人。
“是伊秋小姐啊,您是来找路易斯的吧?他们一家去出了远门,您来得真不巧。”
“……塞西莉呢?”
“她回乡下了……她没有给您说过吗?她还跟我说,那天……遇到您真的太好了。”
伊秋愣了愣,突然勉强地笑着:“是我忘记了,费舍尔先生,可以给我来点面包吗?就在这里吃。”
原来你们,都喜欢不告而别吗?
我,究竟算什么呢?
*
【黑匣子】
·1781·
『一把提琴拆两份,外加一个我,这是他最后愿望的全部。』
-
“路易斯,如果,我去往天堂的话……不要为我哭泣。”
“我会变成风,变成雨,变成一棵萌芽的树,变成一颗突然出现的星星……自然界的一切都会死亡,但总会迎来新生。”
是,弗朗茨,你永远都是这样。
如果不希望我哭,你就留下来——或者一开始,就不要对我这么好。
明明我,有伊秋就足够的。
“路易斯,帮我把提琴送回家,然后好好继续音乐之路……琴弓赠给塞西莉,让她丢进烤炉里,最后烤一炉我爱吃的面包。告诉她:吃下去后哭一场,忘掉我,再去找个好男人吧。”
“我没什么能留给伊秋的了,就把你留给她吧。”
“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你是我唯一能托付的人。”
*
·1781·
『我想告诉她,我现在有勇气长大了。』
-
我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达成弗朗茨最后的愿望呢?
琴弓送给塞西莉,我已经做到了——她抱着琴弓哭了很久,最后用喑哑的嗓子跟我保证:如果这是弗朗茨期待的,她一定会做到。但我在窗子里看到,她离开莱茵巷的时候,怀里还抱着那根琴弓……
把我留给伊秋,别说的好像我才是挑挑拣拣后当赠品附送的——就算我不生气,伊秋也很委屈好嘛——不,这样越想越不对劲,似乎连忧伤都冲淡了。
那个家伙,该不会是故意这么说的吧?
真是的,连去天堂都不要忘记照顾我吗?
那这把提琴,我一定要帮你送回家乡。
……
我选择沉浸在悲伤里。
请原谅,弗朗茨,我不得不小小地失约一下——只有我为你陷入忧郁,我才能有希望亲自完成你的愿望——但我发誓,就这一小会,请允许我肆意难过。
你的秭姊被我打动了。她是个心善的女人,建议我的母亲和她一起去你的故乡散散心。我母亲有些犹豫,父亲却有些意动——他听你秭姊说,我可以在鹿特丹给那些贵族有钱人弹琴,挣取旅行的资金。
父亲早就想我快些用音乐赚钱了,他“莫扎特父亲”的美梦一直都没有醒来
直到伊秋来找我——我就知道,只要等到路途畅通,她就会第一时间来见我——所以根本不用你说,伊秋早就选择我了。
我偷偷告诉她要去荷兰的消息,她地以反应是和我一起去。
我心里很高兴,差点压不住脸上的悲伤。
但是不行,我答应你的事要做到——而且,我觉得自己是时候长大了。
那我就不该把伊秋扯进这糟糕的事里,不仅不能让她发现,还要瞒过我的父母——我绝对不想让他们去打搅她的清静。
她就应该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地谈着钢琴。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拒绝她。
·1782·
『荷兰,鹿特丹……我想念波恩。』
-
去往荷兰鹿特丹,把弗朗茨的提琴带回家乡,是我第一次出国旅行。
但给我的感官极度的差——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面包不好吃,炖牛肉也很糟,风景比不上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