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鸦
“今儿三爷名下的庄头和管事来府里报账,特意带了东西孝敬三爷,三爷吩咐拿来给姑娘尝鲜。还有这几本书,三爷说是给姑娘打发时间看的。”
“三爷还说这些东西被下面的人拿冷水湃过,姑娘脾胃虚弱,东西要放一会儿才能吃。”
黛玉笑着应了,让紫鹃把书匣接过来,又抓了一把钱要赏给给红杏。
红杏婉拒了黛玉的赏赐。
三爷有多看重林姑娘,鹤鸣苑里人尽皆知。
红杏哪里敢收未来三奶奶的赏钱?要是戳到三爷的眼睛就完了!
鹤鸣苑的丫鬟都知道三爷没有纳妾之心,她们这些伺候过三爷的大丫鬟大概会像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们那样,或是嫁给三爷身边适龄的得力小厮,或是嫁给外头的掌柜或小地主。
至于嫁得好还是嫁得坏,全都在三爷一念之间。
未来三奶奶的枕边风也很有威力,她们这些丫鬟大多都在二十出头时才会被放出去嫁人。
算算年纪,等她们要出嫁时,林大姑娘也嫁进来了。
所以贾璋院子里的丫鬟们才对黛玉百般温柔和顺。
因为贾璋的态度一明二白搁在那里了,他珍视黛玉这个未来的妻子,底下的人自然要跟着他一起尊重黛玉。
尤其是这些丫鬟们,他们不像雪檀、黄柏和小厮长随,时常跟着贾璋出入内外,主仆之间情谊深厚。
自从贾璋去国子监读书后,红杏她们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贾璋几次。如此一来,她们做事时自然会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红杏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肯收黛玉的赏钱的。
黛玉向来心细如发,虽猜不到红杏的心事,但也能猜到红杏是因为三哥哥才不肯收赏钱的,因笑道:“不过是拿着给红杏你喝茶的,你又何必推辞呢?而且我也有事求你呢,紫鹃说你的针线最好了,我也想请你帮我纳一双鞋底——我不会做那个。若你不肯收我的赏钱,我又哪里好意思开口呢?”
“不用怕你们三爷,这是我的心意,和他没干系的。他若不高兴,只管让他来找我就是。”
红杏这才收了黛玉的赏钱:“三爷平日里在外读书,我们这些人除了扫洒屋子、修剪花木外也没什么事情做。姑娘若有什么针线活需要做,只管来找我们就是了。”
黛玉笑道:“多谢姐姐的好意,我若是有事,就让紫鹃过去找你们。”
言罢,又让紫鹃送红杏离开。紫鹃和红杏相携离开,待到两人走出菁莪馆后,红杏拉着紫鹃笑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紫鹃笑嘻嘻地从荷包里拿出了玫瑰榛子糖请红杏吃:“咱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我本来就是咱们家的人,你还打趣什么?姐姐,我们姑娘向来大方,见到喜欢的人就愿意赏钱,你怎么不肯收?”
红杏含着香甜的玫瑰榛子糖道:“你知道的,我们院子里有小丫头贪心,收过别人的钱,三爷那次发了好大的火。自从那次的事情后,鹤鸣苑的丫鬟不都对赏钱三推四拒的?又不是我一人这样,你劝着姑娘都别多想。”
紫娟知道红杏说的别人是指薛姨妈,因此也没深说这件事,只把红杏送到月亮门处,看她走远了才返回菁莪馆。
而黛玉也在红杏和紫鹃离开后,轻轻地打开了贾璋送来的匣子。
她拿出贾璋送来的游记阅览,结果刚打开,书里面就掉出了一张淡红色的花笺。
花笺上写了一行小诗:寒露湿兰衣,暖香袭茜靥。樱桃羞酣态,书信寄芳姿。
黛玉见了,拿出一张旧手帕,把这行小诗抄在上面,又和了一首绝句。
待帕子干了,她也不让人把这帕子给贾璋送去,只折起来放在盒子里。
这个小小的秘密还是让三哥哥自己发现吧,她现在该读她的游记了。
爹爹现在就在金陵任职,外祖家的老家也在金陵,可她却没见过金陵盛景,这倒也是一桩憾事。
不过有三哥哥送来的游记,黛玉也可以看一看文字里的金陵,稍解自己的遗憾之意。
待贾璋和庄头管事对完账,又陪贾赦邢夫人用过午膳后,便来黛玉的新居做客了。
他过来时,黛玉正带着衔蝉在檐下遛弯儿,见贾璋过来迎上去笑问道:“哥哥的事情都忙完了?”
“杂事都忙完了,过来和妹妹说说话。”
他和黛玉一起走进堂屋,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两人中间只隔了一张小茶桌,黛玉为贾璋倒了一盏茶,贾璋接过喝了两口,刚要放下茶盏,就见严、田二位嬷嬷过来请安。
贾璋笑着和她们说了几句话,试探出这两个嬷嬷并非迂腐之辈才放下心来。
“两位嬷嬷是姑父送来照顾妹妹的,我再没有不放心的。初次见面,我也没带什么见面礼,就赏两位嬷嬷三个月的月例吧,明天就让小丫头给两位嬷嬷送过来。好好照顾妹妹,只要你们待妹妹忠心耿耿,日后自有你们的好处,。”
严嬷嬷和田嬷嬷听了,连忙行礼谢恩。因为贾璋郑重其事的态度,两位嬷嬷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姑爷很看重姑娘,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待两位嬷嬷退下后,贾璋对黛玉陈述道:“我名下有两间商铺,一间花鸟铺,一间木材铺,高杉高掌柜前不久拿到了工部的供货资格。我还有两座田庄,一座在京郊,一座在金陵,京郊的是我自己置办的,金陵的是父亲这次南下买给我的……”
黛玉笑着看向他:“哥哥跟我报账作甚?”
贾璋很放松地靠在引枕上:“我想告诉妹妹,我对这桩婚事感到欢喜,并非全然因为林家……”
并非全然因为林家,那么余下的原因简直不言而喻。
他是因为黛玉才感到欢喜的。
黛玉耳根有些发热,她玩笑道:“没想到三哥哥这样有钱?以后可以叫二姐姐三妹妹她们一起来找哥哥吃大户了。”
贾璋随意地道:“还能吃上两年,以后她们就得找你了。”
黛玉疑惑地看向贾璋,贾璋笑着解释道:“等我们成亲后,这些私房归你管,全都由你说了算,几位妹妹想吃大户也得找你去了。”
他说完后,黛玉的耳朵彻底红了,她侧过身子不肯看贾璋,轻声反驳道:“谁要跟你成亲?谁要做你的管家婆?反正我是万事不管的。”
贾璋开怀地大笑。
《诗经》里说:“既见君子,我心则喜”,这话说得倒是有道理。他见到妹妹这位君子时,心情确实十分欢畅。
在贾璋回国子监后,黛玉见院中海棠正好,便起了赏花做诗社之心。
爹爹的信里说了,让她在闺中多和众姐妹玩笑。三哥哥也说如果喜欢做诗社就去做,不要怕麻烦,黄柏在家里看家,可以替她跑腿。
因为没有后顾之忧,黛玉在严嬷嬷的帮助下,很快就把诗社和小宴给筹备起来了,并且给两位嫂子和众姐妹们都发了请帖。
在黛玉等人开始学习管家后,荣国府女先生就辞馆了。
因为女孩子们都不用上学,她们在嬷嬷那里学完东西后的闲暇时间很多。在这些时间里,大家不是和丫鬟斗嘴儿,就是看书做针线,或是去别处串门说笑,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
如今黛玉做东做诗社,倒是一件新鲜有趣的事情,大家都乐意凑个热闹,因此众人都欣然前往。
在严嬷嬷的教导下,黛玉把这场小宴办得极为出色,铃兰桌布置在花木扶疏间,众人都觉得十分雅致。
黛玉的招待也让众人感到宾至如归,就连探春都对黛玉玩笑道:“林姐姐的雅号,合该是三个字的,那样就和三哥哥的是一对儿了。”
贾璋的别号是一枝春,这个别号是根据他当年和蒋凤举的玩笑话取的,听起来倒也还算别致。黛玉的雅号叫菁莪居士,就是根据自己院子的名字取的,取名的态度十分惫懒,这也是探春打趣黛玉的原因。
大家听了探春的玩笑,都拍手叫妙,史湘霓还笑道:“我给妹妹想了个好的,便叫满床笏好了,和小叔那个一枝春正好相对。意头也好,日后……”
还没等她说完,黛玉就跑过来拿着帕子轻轻掩住她的嘴巴了。
“好嫂子,你可别跟三妹妹一起笑话我了。菁莪居士就很好,若是你们觉得不好,叫两枝夏,三枝秋也成!”
满床笏这个典故出自《旧唐书》:“开元中,神庆子琳等皆至大官,每岁时家宴,组佩辉映,以一榻置笏,重叠于其上。”
后来经过口耳相传,这个典故变成了汾阳王郭子仪六十大寿时,七子八婿皆来祝寿,孙辈及标下几十人皆为朝廷高官,众人拜寿时把笏板放满床头,家族无比兴旺昌盛。
因为寓意吉祥,《满床笏》在本朝也极其风靡,去年贾母过寿时点的戏就是这一折。在座的媳妇姑娘丫鬟婆子全都听过这一折戏,因此所有人都能听出来琏二奶奶的玩笑之意。
怪不得林大姑娘急着捂琏二奶奶的嘴巴呢。一时间,菁莪院内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第109章 分家析产收债情实,原吉献计省亲之策
又过了一些时日, 荣国府分家了。
这件事是贾政在休沐时主动来找贾赦提的,贾赦心里忖度着这件事情八成是老太太让贾政过来跟他说的。
不过不管怎样,贾赦都很乐意接受。
即便仍旧要跟老二住在一起, 但是能在族谱上跟老二分开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因为贾政和贾璋都是贾母的心头肉,所以贾母的分家方案还算公平。
祭田、学田和敕造荣国府的宅邸是大房的, 其余的产业大房分六成, 二房分四成;分家后荣府跟老亲走礼的花销与贾母的花销一家出一半, 其余的花销都各自走自家的账。
在贾母去世前,荣国府不对外公布分家的消息,住处什么的也都不变, 只荣禧堂的三间耳房换了主人, 以后去那里理事的人就是史湘霓了。
贾赦对贾母的分法还算满意。
京中分家, 去除祭田和学田外,嫡长子有得七成的, 也有得六成的, 贾母的分法是符合规矩礼法的。
虽说给老二分四成家产让贾赦觉得有些不爽, 但贾母没有打破规矩给老二多分让大房受委屈,贾赦就已经很满意了。
所以他很痛快地在文书上签字画押了。
贾政却有些不想签字,但四成家产已经不少了,分家之事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在这种情况下, 贾政除了笑着签字画押外,又能怎么样呢?
他根本没有说不的勇气, 小时候有贾母替他争抢,成婚后有王氏替他争抢, 他早已习惯了别人把东西捧到他面前的日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从来都没有争抢的能力。
不过三天, 荣国府内院府库和外院府库里的东西就全都被清点完了,几十年的账目也被账房盘好了,东大院和西大院后身都盖了新府库,这个家彻底分完了。
当贾赦去顺天府衙门把分家文书请回来,贾蓉开了祠堂在族谱把荣国府大房和二房分为两页后,贾母才有了分家的真实感。
贾母一开始是有些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小儿子的,可是她很快就释然了。
贾赦的纨绔浮华和贾政的目下无尘未尝不是她偏心太过造成的恶果,虽然她在这两件事上不用负主要责任,但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人老了就该服老,她也七老八十了,以后只管颐养天年就是了。
至于孩子们的未来会怎么样,也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荣国府静悄悄地分了家,在分家后,史湘霓和邢夫人管着大房的家事,贾母派到二房的嬷嬷和李纨管着二房的家事。
底下的仆役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分家后的新生活,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也渐渐适应起来了。
在还债抄家后,荣国府就像祛除了根深蒂固的顽疾一样焕发了新生。不过京中不想还债的人家远比主动还债的人家多,新帝的收债之旅并不算十分顺利。
在新帝要求臣僚归还国库欠债后,内阁几位阁老和他们的门人都还了自家的欠债,荣国公府、宁国公府、镇国公府、修国公府等勋贵门庭也都都悄悄儿地把欠债还了。因为他们的识趣儿,新帝手头宽绰了不少。
但是在清远伯府还完债后,就再也没有宗亲勋贵去户部还债了。
剩下的人都是胆子大的,他们都在等,都在观望。
他们敢这样做的原因也很简单,翻遍史书,主动退位的太上皇和需要聆听太上皇训政的皇帝只本朝一例。俗话说天无二日,谁知道新帝能不能坐稳帝位?
万一太上皇对新帝不满把他换了,新皇帝会不会收债还是一回事儿呢!所以他们何必着急还债?
瑞王、齐王等在夺嫡之争中失败的皇子对新帝更是嫉恨,太上皇对他们的宠爱更是让他们有了底气,于是他们借着新帝收债一事传出了不少风言风语。
譬如说,太上皇当初借钱给臣僚救急,避免臣僚贪污损伤百姓,是何等的仁德!如今新帝一登基就收债,岂不是违背了太上皇的拳拳之心!
譬如说,新帝收债是为了展现自己的权威,是为了违背太上皇的施政纲领,他不遵父训、不孝不悌……
这样的话,瑞王等人不敢在明面上对新帝说,但他们可以千金买马骨,收买科道的低级官僚死谏,收买穷人在街头巷尾传播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