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鸦
对了,还有人建议绍治帝召开选秀。
绍治帝后宫里面妃嫔不多,膝下子嗣也不多,有人提起选秀的事情也不奇怪。
贾璋心想,不管这些人是在担心国家传承,还是在奉承绍治帝,选秀这事都和他们家没有关系。
既然已经选择转换门庭,想要博个清贵名声,就不要想着把女孩子送进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搏前程……
贾璋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规规矩矩把君臣对话记录在案。
他速记的本领还不错,字写得又快又清晰,整个人忙得要命,一点儿都没注意到老父亲贾赦欣赏他当差的欣慰眼神。
贾赦也不在意,他这么多年上朝,除了亲眼目睹贾璋中状元的那次外,顶数今天上朝开心。
看着儿子坐在那里写字,他站在大殿里,都不觉得脚疼了!
早朝结束后,绍治帝起驾,回到了工部为他新建的玉熙宫。
贾璋麻利地整理好文稿,跟着绍治帝起驾回宫的队伍一起往玉熙宫去了。
在把自己的手稿交给司礼监少监后,贾璋被内宦带去吃午饭,并被告知绍治帝去给太上皇请安去了,吃完饭后在偏殿里等着就成。
不得不说,玉熙宫提供的四菜一汤味道非常好,比起光禄寺供给翰林院的食物要好上一百倍。
贾璋吃完饭后被小内宦带去漱口熏香去了,在这之后,又等了大概大半个时辰,才见到绍治帝身边的大太监陆英。
他过来道:“有口谕,贾编撰,陛下召见。”
贾璋立刻上前道:“臣遵旨。”
第118章 御前当差火耗之策,侃侃而谈帝王心许
贾璋走进玉熙宫后, 向绍治帝行礼道:“臣叩见陛下。”
绍治帝笑道:“爱卿平身吧,这一个月在翰苑当差。感觉怎么样啊?”
贾璋恭谨地回答道:“臣多谢陛下关怀,翰苑前辈对臣都颇为照顾, 史馆的事情臣也应对得来。”
绍治帝道:“你的水平,应付史馆里的差事不成问题。朕刚才看过你今天记录的手稿, 比那些积年的老翰林记录的还细致。可见你在翰林院里, 也是如鱼得水。”
贾璋腼腆笑道:“陛下过誉了。”
绍治帝随和地道:“你的才华, 朕心里有数,不用这么谦虚。朕仔细读过你那篇监管户部钱官贪墨火耗银子的文章,很有启发。你现在跟朕聊聊, 你具体是怎么想的。”
贾璋没料到绍治帝会这么快就向自己问策了, 但他也不怕被绍治帝问。毕竟他入朝为官是来做事的, 又怎会害怕绍治帝的垂询了?
如今绍治帝既没问他怎么解决朝廷收债难的问题,也没问他与上皇、诸王有关的敏感话题, 他组织好语言后大大方方回答问题就是了,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上前道:“启禀陛下, 太/祖高皇帝要求各级官府只征收税银,不征收各色粮米作物。统一的征税要求避免了地方官征收各项苛捐杂税,以此鱼肉百姓,可谓国朝第一善政。”
“当时运河不通,盗匪横行, 为了减少损耗,朝廷把熔铸官银的事务交给了地方, 允许地方在留足用银后再转运官银。自此地方官常以耗损为由私扣钱银,名为火耗, 实为贪墨。”
“太/宗皇帝时,京杭运河被朝廷疏通, 地方盗匪也被剿杀殆尽,在这之后,太/宗皇帝要求各地州县将征收银两押送京都,由户部钱官熔铸官银,这样的做法有效地避免了地方的贪墨。”
“但时间一长,地方官员便开始收买户部钱官在销熔碎银时恶意制造‘火耗’。如此上下一心,贪墨又重新横行起来。”
“朝廷多次斩杀贪污官员,但这样的事情依旧屡禁不止。臣建议陛下私下里命人收集民间碎银熔铸,陛下亲自观之后厘定火耗数额。如此一来,户部的钱官必然不敢继续欺上瞒下,地方官员也会收敛许多。”
“微臣觉得陛下可以单独划拨养廉银子给地方官府,地方官员因为俸薪不敷衙门应用,已经把火耗当成了约定俗成之事。若直接蠲免火耗收入不拨养廉银子,臣怕地方官员搜刮民财霍乱百姓,因此损伤陛下的英名,辜负陛下爱护臣民的拳拳心意。若真如此,臣便是万死也难以赎罪。”
“臣相信在陛下推出养廉银制度后,那些清廉的臣子会感念陛下爱护臣子之心的。”
“而且因为养廉银的存在,即便陛下要提高对贪墨火耗者的量刑标准,那些想要贪弊的官员也无法对陛下的改革说出半句怨言……”
绍治帝听到贾璋的话后,甩了甩手上的碧玺串珠。
他心里对贾璋的建议是很满意的,贾璋话里的未尽之意他也能听出来。
太/祖高皇帝定下的俸禄不算太高,但在国朝初年时还是足够官员花用的。
再加上挂靠田地得来的收入,官员们的日子还是很过得去的。
但是如今朝廷人口繁盛,物价飞涨,一石米的价格都已经涨到国朝初年的两三倍了。
那点子俸禄已经不够大臣们的花费了。
绍治帝也不是生下来就做皇帝的,他做儿臣的时赏赐下人、探听消息、三节两礼……样样都需要大笔的银钱。
他当然知道底下的臣子光靠俸禄,是没办法把日子好好过下去的。
朝中对于火耗改革的阻力也不小,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被调到地方任职去了,又怎会愿意掘了自己的后路呢?
甚至还有些人对那些因为贪墨火耗而入狱的人报以同情的态度……
其实允许地方留点火耗也无伤大雅,只要底下的臣子们都心照不宣地不踩皇帝的红线,貌似这件事情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是绍治帝还年轻,他还没到那个想要你好我好大家好,给自己留个仁君名声的年纪。
哪个皇帝在年轻的时候没想过自己要做汉文帝、唐太宗那样的圣君明主了?
在绍治帝的这个年纪,太上皇也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君主。
他御驾亲征征服鞑靼,清量田亩划分土地,也是做出了很多政绩的。
那个时候的太上皇是何等的乾纲独断?不论是谁挡了他改革吏治清量田亩的路,都会被他碾成历史车轮之下的一抔黄沙。
可人都是会变的,当太上皇渐渐年迈,当他失去心爱的太子,当他对皇子夺权忧心忡忡,当他因为生病而对朝政力不从心的时候,他就开始渴求一个仁君的名声,开始固步自封起来了。
但绍治帝还在最好的年纪,四十岁,这正是君王年富力强的年纪。
绍治帝不觉得长此以往都是如此的事情就是对的,他还有效法太/宗皇帝的野心,他想要证明自己,然后从太上皇手中接过更多的权力。
但他又不想在太上皇驾崩前进行过于激烈的改革。
手里没有兵权,心里就会发慌。
绍治帝不想搞得底下的官员人心惶惶,搞得皇亲勋贵、高官豪族都来反对他。在他没有掌控兵符、玉玺和京中禁卫前,任何可能颠覆他皇位的冲动之举都是做不得的。
所以贾璋的策论才会入了绍治帝的眼。
一来,减损火耗不但能让地方百姓受益,还能增加朝廷的税收,绍治帝本人就有做这件事情的动力。
二来,有养廉银子的大义在,底下的官员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大多数官员都是折中的,只要日子能将就过下去,又有谁会铤而走险呢?
三来,这件事没有触及勋戚宗亲的利益,不会致使群臣动乱,进而影响到绍治帝皇位的稳定,他做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风险。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难免要杀几个贪官污吏,在绍治帝心里也不是什么大事。
若不杀鸡儆猴,又有谁会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赃款呢?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哪个圣君明主不是踩着皑皑尸骨上位的?
绍治帝在自己还在宫中读书时,就已经做好未来要杀人的心理准备。
更别说那些贪官污吏本就该死,他这么做完全是在替天行道嘛!
至于第一笔养廉银子要从哪里来,绍治帝心里也有了主意。
别人不知道,掌管了东鸾卫的绍治帝却是知道的。
太上皇安插在江南的眼线给太上皇送来了密报,疑似是甄家的罪状。
据夏原吉的禀告,太上皇看了密报后就摔了药碗,气得连晚饭都没吃。
再加上太后娘娘与老九时常在太上皇面前上的眼药,绍治帝心知甄家已经是秋后的蚂蚱,再也蹦跶不了两天了。
到时候把从甄家抄出来的钱拿来做第一年的养廉银子就可以了。
等到第一年过去后,绍治帝就不用操心养廉银子的事情了。
他完全可以用省下来的火耗银子来支付养廉银子的花费,还能剩下许多银子留在国库里弥补朝廷每年因为灾情产生的亏空……
贾璋虽然在绍治帝面前侃侃而谈,但他也知道绍治帝不会因为他的三言两句就头脑发热地直接下达旨意的。
朝廷大策,若没有经过内阁大臣们的完善,若没有经过太上皇的点头,又怎么可能成为加盖金印玉玺的明旨了?
贾璋更不会妄自尊大到觉得自己这个刚入仕的翰林官能参与到朝廷大策当中,于是他对绍治帝诚恳地道:“微臣年幼德薄,策论中缺漏甚多。若能为陛下抛砖引玉,就已经是微臣天大的福分了。”
能为陛下效劳,微臣十分荣幸。但是微臣的想法还不成熟,若陛下觉得微臣的主意切实可行的话,那陛下可以去找阁老们商议此事。
具体该怎么做,臣实在是没经验啊!
听到贾璋的陈词后,绍治帝轻笑了一声。
杨阁老的徒孙果然和杨阁老一样,说话都是这样滴水不漏,不肯给自己留下半点把柄的。
不过绍治帝不讨厌贾璋的小心机,若是没有心机,贾璋在朝廷上也走不了多远。
绍治帝心想,他这位小状元还是很忠心的。
荣国府的欠债貌似就是他这位小状元亲自去国库还的,而且他私下还很用功,——条理清晰的计策和详略得当的朝会记录可不是临阵磨枪就能做到的,绍治帝能看出来他这位新点的小状元私底下为轮值做了多少准备。
想到这里,绍治帝对贾璋道:“朕还是那句话,小贾爱卿你太过谦了。”
“朕今天问你关于火耗的事,你不必说出去给你师祖听。朝廷里的事情很多,朕不急着落实这件事。你先帮朕整理朕批完的折子吧。”
听到绍治帝的吩咐后,贾璋连忙应是,然后在小内宦的指引下走到自己的座位,安安静静地做事去了。
在贾璋整理折子的时候,绍治帝就坐在御座上批折子。
在大臣前来议事的时候,贾璋就要暂时放下那些折子,拿出纸笔来记录君臣间的问答。
在忙了一天后,贾璋心满意足地带着绍治帝的赏赐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今天他的回答很让绍治帝满意,所以他得到了翰林院内部人人都想得到的玉如意。
除此之外,他还得到了其他的赏赐。
宫缎四匹,宝砚两方,白银百两。
东西虽不稀奇,却是难得的体面。
这件事瞬间传遍了整个翰林院,成了人尽皆知的新闻,不少翰林都对贾璋羡慕嫉妒起来。
贾璋笑着对围上来向他道喜的翰林们道:“这都是韩学士指导有方的功劳,并不是我有多大的本事,我倒是要好好感谢一下韩学士才是!”
在众翰林的起哄下,贾璋主动提出要做东宴请韩凭,众翰林都欢呼起来,韩凭则笑着赏了贾璋一个脑瓜崩。
贾璋捂着脑袋发誓他今天晚上一定要把韩凭灌醉!
不过到了席上,贾璋却没有继续开玩笑,而是真心实意地谢了韩凭一通,又殷殷给韩凭敬了几杯酒。
他的度掌握得很好,根本没有半点把韩凭灌醉的意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刚刚看到贾璋带回翰林院的赏赐后产生嫉妒之心的翰林们也歇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