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洙洙
皇上却径直朝年珠方向走去。
他记得四爷说过,这个小娃娃人美心善,很快他走到年珠跟前,笑道:“小娃娃,现下这便宜坊没有位子,你可愿意与我一起拼桌?”
“好呀!”年珠这是第一次看到皇上,昨日四爷的那番话只是一场戏,她在这儿守株待兔呢,她只觉得这位历史上被人称颂的千古一帝看起来并不严肃,若是她事先不知,根本不知道这人竟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老爷爷,您坐吧,我这是第一次在便宜坊看到您,您恐怕是第一次来吧……”
她边说话还边将自己跟前的吃食挪了挪,已在桌上为桌上腾出了一块地方:“您既是第一次来,不如尝尝便宜坊的烤鸭,这里的烤鸭味道很好……”
她向来是个话多的,短暂的紧张后很快就恢复如常。
她知道不远处有人在跟着她,也知道那人是九阿哥派来的人,她的这出戏啊,就是故意演给九阿哥看的。
皇上也甚少见到这般落落大方、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见状,忍不住道:“你觉得这便宜坊的葡萄酒味道如何?”
便宜坊都少有人知道年珠是这葡萄酒的酿造者,年珠可不会自爆身份,故意装模做样道:“老爷爷,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不过我食客们都说这葡萄酒味道很不错呢。”
“哦?是吗?”皇上看到年珠,不由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大女儿,那女儿虽是庶妃所生,却也是他第一个女儿,他从前是视若珍宝,可那孩子在四岁那年没了,“你长这么大当真一次酒都没喝过吗?我可不信。”
“我听他们说你是年家的女儿,你身份尊贵,为何没去大酒楼,反倒来了这里?”
“你就不嫌弃这便宜坊吵闹吗……”
人与人本就是讲究眼缘的,更别说四爷已在皇上跟前替年珠美言过,皇上如今怎么看年珠怎么可爱。
年珠歪着脑袋,咬着筷子,像个小大人似的嘀咕道:“我肯定是喝过酒的呀,那果子酒也算酒吧。”
“至于我为何会来便宜坊?老爷爷,难道您也觉得人生来有贵贱之分吗?身份尊贵的人就该比寻常百姓高人一等吗?若所有人都这样想,那可不好。”
“为何不好?”皇上道。
“您想啊,在便宜坊吃饭的食客并非奴籍,都是拿着银子过来吃饭的,凭什么要低上那些身份尊贵之人一头?”年珠知道在这个社会,所有人觉得人就是分为三六九等的,但这个想法,她从来无法认同,“我若十个大商贾,我辛辛苦苦赚了那么多银子,却还是要被人看不起,甚至连子子孙孙都要被人看不起,您说我这样努力还有什么意思?干脆躺平好了。”
“若人人都这样想,那大清该怎么繁荣昌盛?又怎么进步了?”
皇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说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像也有那么点道理。”
年珠忍不住嘀咕道:“本来就是嘛,不说别的,就说便宜坊的司掌柜吧,人家先辈来京城做生意,几代人的努力之下,才将生意做的这样大。”
“但先前因九贝子派出来的人几次来捣乱,若不是我看不下去,这便宜坊早就关门大吉,京城只有致美斋,哪里还有什么便宜坊?”
“难道九贝子就比司掌柜用心经营铺子吗?致美斋的饭菜难道比便宜坊好吃吗?我看不见得,不过是因为九贝子比司掌柜多了个好爹而已。”
皇上沉吟着没有接话,更是笑不出来。
他老人家从前曾听九阿哥说起过致美斋的,说起致美斋来,九阿哥直说自己经营的多么多么好,亏得他老人家当时还信了。
年珠却更是说起当日司掌柜几次报官都没人过来一事,听的皇上更是脸色难看到极点。
到了最后,等着饭菜上桌时,皇上并无多少胃口,略用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等着皇上起身要走时,年珠冲皇上挥手再见,直道:“老爷爷,您这就要走了吗?下次您什么时候再过来?我请您吃我姑姑小厨房做出来的糕点,可好吃啦……”
皇上想了想,道:“以后若有机会,我会去找你的。”
“好。”年珠笑着道。
前脚皇上离开,年珠后脚就看见一直盯着自己的那人飞快跑开了,她想,过不了多久九阿哥就会再次来找自己的。
皇上前脚刚回宫,后脚就冷声道:“来人,给我把老九带过来。”
是带过来,而不是请过来。
第45章 打个巴掌给个枣儿
可怜的九阿哥前脚刚听说年珠已见到皇上,与皇上相谈甚欢,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半,后脚皇上身边就来人了。
“九贝子,皇上请您进宫一趟呢。”
“您请吧。”
九阿哥顿时那仅剩的半魂也吓得魂飞魄散,愣在原地,浑身发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从小在紫禁城中长大,知晓这等内侍向来最擅看人脸色,如今这几个内侍看向他的神色中根本不复往日敬意,知道怕是完了。
亏得他这几日知道皇上看他不顺眼,离皇上要多远就有多远,可就算这样,依旧没能逃过一劫。
为首的内侍是皮笑肉不笑道:“九贝子,您请吧?难不成您这是要抗旨不成?您可别叫奴才们难办啊……”
九阿哥只能硬着头皮进宫。
他甚至都想好了说辞,若皇上说他欠人五万两印子钱一事,大不了他就鱼死网破,将老四也一并攀扯下来,说老四联合那位年家的小格格一起算计他……
谁知他刚跪地,还未来得及请安,皇上就冷声道:“老九,这几日你又在忙些什么大事?前几日你关心朕的旗号,是不管不顾非得往乾清宫冲,可这几日却忙的见不到你的人影,可见你这‘大清财神爷’的名声不是白传的。”
九阿哥本就心虚,如今跪在不敢多言。
他在自己跟前越是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皇上就想到他在京城是无恶不作、仗势欺人,是愈发来气:“老九,你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不成?”
天子就是天子,喜怒皆不形于色,九阿哥惴惴不安道:“儿臣,儿臣……皇阿玛明鉴啊,拿什么‘大清财神爷’的称号是旁人瞎传的,儿臣,儿臣……哪里担得上这名号……”
皇上是冷笑不语。
他老人家既能被称为千古明君,断然不会因年珠三言两语就定下九阿哥的罪的,回来的路上,他老人家派人彻查一二,如今已是真相大白。
偏偏许多事情已发生许久,无凭无据的,他老人家可不能因此定九阿哥的罪,索性便随便寻了由头将九阿哥骂的是狗血喷头,骂他无情无义,许久没进宫给宜妃请安,骂他这几日没进宫给自己请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若旁人说这样的话,九阿哥定会辩解一二,可在皇上跟前,辩解那就是忤逆不孝,九阿哥也只能硬着头皮称是:“是,皇阿玛您说的是,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儿臣以后一定不会再犯,只求皇阿玛您莫要因这等小事气坏了身子……”
等着九阿哥从乾清宫大门出来时,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仍觉得心有余悸,嘀咕道:“小贱娘们到底与皇阿玛说了些什么?既然皇阿玛不知道我偷借印子钱一事,为何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如今他就像是好端端躺在床上睡觉,屋顶突然落了一只鞋子下来,他知道这房梁之上还有另外一只鞋子,可这只鞋子什么时候落下来、会不会落下来,根本不知道,这种滋味是抓心挠肝。
但就算再难受,九阿哥也不会傻乎乎冲到皇上跟前将整件事和盘托出,毕竟这话一说,老四会不会完蛋他不知道,他是一定会完蛋的。
九阿哥只觉得晦气,当即更是骂骂咧咧冲身侧人吩咐道:“你,给我把把汪景琪找出来,就算挖地三尺就要将这狗东西给我找出来,我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以后若再叫我见到那个叫年珠的小贱娘们,我定不会放过她!”
他没办法对四爷和年珠下手,也就只能冲汪景祺撒气。
马车晃晃悠悠的,很快就行驶到贝子府门口。
九阿哥刚下马车,就有门房前来禀告:“贝子爷,那位年七格格又来了。”
年珠又来了?
她怎么还敢来的?
九阿哥那口气憋在胸口,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没好气道:“她来做什么?”
根本无人敢接话。
这些太监门房皆知道自家主子最近因何事不高兴,叫他们说,那位年七格格今日过来无异于在老虎头上拔毛,明摆着给自己找不痛快,以他们对九阿哥的了解,今日九阿哥定会叫年珠吃不了兜着走。
九阿哥之所以能将生意做这么大,靠的不仅仅是仗势欺人,也是有点脑子的。
他像是忘了方才所说的话似的,没好气道:“这个小贱娘们,真是和老四一样,一肚子坏水,我倒是要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狠狠将年珠骂上一通,然后……马不停蹄赶去了偏厅。
年珠也就比九阿哥早到一刻钟而已,手边的茶还冒着热气,九阿哥进来时,她正像没事人似的坐在太师椅上吃糕点呢。
看见怒气冲冲,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的九阿哥,年珠是灿烂一笑,露出八颗小米牙来:“九贝子,您回来了?”
“想必您今日在宫中没少挨皇上的骂吧?”
她这话说的……就好像问“九贝子,你吃过了吧”一样理所当然。
九阿哥脸色铁青,不知如何作答。
年珠并不在意九阿哥的沉默,若不是今日登门有所求,她只怕就要笑出声来:“不过这样的事,九贝子早在当初拒绝我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今日之事,不过只是个开始罢了,好戏还在后头呢。”
“您不知道,今日我与皇上是一见如故,皇上还说以后会来找我玩呢。”
“想必您挨骂的日子也在后面……”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九阿哥是怒火中烧,他只觉自己这辈子从没有这样窝囊过,厉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到底在皇阿玛跟前都说了什么!”
因太过生气,他的手都微微有些发抖,甚至连声音都有些发颤:“我可告诉你,若皇阿玛知晓我借印子钱一事,你们难道就能讨到什么好果子吃吗?”
“我要什么?”年珠只觉得自己挺像个变.态的,九阿哥越生气,她就越高兴,毕竟这意味她的胜算越大,“我想要什么,您不是一直都知道吗?从始至终,我想要的就是您在宁波的船队。”
她把玩着自己衣裳上的流苏,慢条斯理道:“若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在皇上跟前胡言乱语,毕竟若事情真的闹大了,雍亲王定会牵连其中,到时候自保虽不难,但难免会叫雍亲王元气大伤。”
“您与打过几次交道,应该也知道我的性子,这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九阿哥悬着的一颗心微微放了下来,可他刚喘了口气,又听到年珠道:“不过,我多的是法子叫您吃不了兜着走,若真到了那时候,您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不念旧情,毕竟您做的那些事儿……随随便便拎出来一条,就够皇上杀您好几次,您说是不是?”
九阿哥冷笑道:“怎么,你又在诈我?”
“是不是在诈您,您心里有数。”年珠心里也清楚,要九阿哥交出宁波的船队,对九阿哥来说就像刀子剜肉似的,“今日是我最后一次登门,若是这笔买卖您不答应,我也不会再勉强。”
“想要筹建一支船队,五六万两银子肯定是不够的,但我阿玛额娘家底不薄,再筹些银子出来,到时候组建一支船队并非难事。”
“与西洋人做生意这块饼就这么大,若我有了船队,您觉得您生意还做的下去吗?西洋人也不是傻子,放着物美价廉的东西不要,高价去买您的东西?他们可不像司掌柜一样认您是什么皇阿哥……”
换言之,年珠若有了船队,从西洋运过来的东西但凡价钱压的低一些,自然也是不愁卖的。
做生意向来讲究恶性竞争,如此来上几回,九阿哥的船队不说垮了,却也会元气大伤。
九阿哥也想到了这一茬,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咬牙切齿道:“可花了几十万两银子组建的船队,你花不到六万两银子就想,就想……诓了去……”
“九贝子,要不这样,上次我回去之后想了又想,想着您与雍亲王也是亲兄弟,说起来我见到您也得叫上一声九叔,这样以小换大的确是有些不合适。”年珠深知,不论做生意还是做人,很多时候都讲究打个巴掌给个枣儿,若是将人逼的太狠了,别说人,就连兔子急了都会咬人的,“既然如今您手头也不宽裕,我另外再给您两万两银子,您觉得如何?”
九阿哥仍没接话,不到八万两银子换他一支价值几十万两银子的船队,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心痛。
要想做成一桩生意,绝不是光靠死缠烂打就能成的,年珠见九阿哥仍犹犹豫豫,是毫不犹豫站起身往外走。
她刚行至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九阿哥的声音:“好,我答应你,成交!”
一刻钟后,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九阿哥宁波的船队以后就是年珠的了,黑色的字,年珠却是越看越喜庆,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扬了起来。
她知道,清朝末期之所以被列国打得节节败退,与大清的闭关锁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甚至在康熙末期就已初现端倪,几十万条生命乃至于数百万条生命因此丧生、流离失所,这庞大的数目,她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痛彻心扉。
以后,一切都会发生改变的。
年珠脸上的笑容深深刺痛了九阿哥的心,他冷声开口道:“白纸黑字上已写的清清楚楚,从此你我二人的账是一笔勾销。”
“是,以后您走您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就算远远瞧见您了,我也当不认识您。”年珠是心情大好,脸上的笑更是怎么都挡不住,轻声道,“至于什么汪景祺啊,什么算计诡计啊,我更是不会再提。”
“不过若您以后再需要印子钱,只管来找我,做熟不做生嘛……”
九阿哥脸色简直比锅底还要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