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房日灯
雀在当晚反倒睡不着。
待第二天挂着两个深到抹不开的黑眼圈去等芽生起床时,已经自己收拾好被褥的芽生才拉开幛子们,看到她的下一秒便问“是换了新的环境导致没睡好吗”。
……可能是吧。
雀在心中迟疑地接下这句话。
嘴上却自然地脱口而出:“小姐,您昨天说从东京带过来的那些寒假作业,需要我帮您收拾到书柜上吗?”
说完才后知后觉感到忐忑,于是眼都不敢眨地关注起芽生的反应。
背光的芽生站在藏锋敛颖的朝阳中,她沉甸甸的眉眼无法被身后的白亮色阳光照射,可雀足以看清闪烁在其中的另一种光。
……
“小姐……”
“嗯?”走在前面的芽生发出了声鼻音。
但她脚下的步伐不变,雀依旧要紧紧地捣鼓着小碎步跟上。
雀木木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和服,再低头看向踩在脚上的木屐,突然心下痒痒地羡慕起正穿着便装,甚至连走路都在拉风的芽生。
“扇大人他……是一位严气正性、不骄不躁的好人,所以……”您小心些。
芽生:“?”
她诧异地扭头看向雀。
刚好对上了雀小心翼翼的眼神,然后就看到她又用余光看了两眼走在最前面负责领路的侍女。
哦——
所以说禅院扇是个尽会趋利避害和妄自尊大的人,而且名声在外啊。
芽生反应过来后咯咯直笑。
在禅院家哪里能听到如此放肆的女性笑声啊,就算是孩童发出的也都罕见,这副失态的模样一时间又把雀还悬在嗓子眼的心脏往上提了提。
“跟我去上学读书吧,雀,你的国语成绩肯定会特别好。”总之默写词语解释和选词填空的能力都不会差。
雀:“……什么?”
这个话题究竟是怎么飞跃过去的?
-
二十几岁的禅院扇确实年轻,就是眼睛有些小,让他平白多了点老气横秋的味道。
他穿着白衣黑袴端坐在蒲团上,手边摆放着正冒出袅袅水汽的茶杯。
见芽生盘腿坐好后。
禅院扇沉声:“论理,你该喊我为堂叔。”
芽生不清楚状况,只好乖巧喊人:“嗯,堂叔。”
禅院扇满意地点头,而后又说:“你的父母该为你感到骄傲,他们的结合能生下赋有十种影法术的你,这也是他们的荣幸,能让祖传术式承载着他们的血与肉诞生于世。”
正举杯欲要喝水的芽生,顿了顿停下动作。
呃,怎么说的有点恶心呢。
芽生嫌弃地放下杯子,呲了下牙:“我是我,他们是他们。”
禅院扇面不改色道:“不,你要记住——子女本就是父母的所有物,是永远无法被割舍的累赘或成就。而你的父母在子女的能力上就很卓越,你是他们的成就。”
芽生:……
芽生:特意跑来吵架的?
“所以呢?”
禅院扇:“大哥在这方面的能力就远不如旁人,哪怕甚一得到了少数族人的支持,这也不过是因为直毘人和我的孩子还尚未出生,他真正的竞争者都没有出现。至于他的那个弟弟甚尔,没有咒力的废物罢了,更是不值得一提。”
芽生挑挑眉,兀自地笑了起来。
禅院扇根本没把她看在眼里,听到笑声后神色仍旧晦暗不明。
他继续诉说着他的主张:“直毘人的孩子若是个男孩,且资质不错的话,定然会想法设法找你联姻,但我不会让他借势得逞。而你也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禅院芽生。”
啊?
啊?啊?啊?
雀形容禅院扇此人时所用的“趋利避害”和“妄自尊大”,还真是通通精准到点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憋不住笑的芽生彻底释放自我了,她扯着喉咙又不忘用手拍桌来宣泄这份充满荒唐的笑意,最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直抖肩膀。
这是在拿狗屁的婚姻来恐吓和威胁我吗?
芽生牢牢凝视着禅院扇的那双小眼睛。
轻蔑又感到可笑地说:“怎么,堂叔这是想当我爹?”
第5章
芽生与禅院扇最终不欢而散。
雀在当时并没有跟随芽生进入和室,她卑身等在压抑且不透光的走廊间,扑鼻的檀香味道从身后的幛子纸上传出,又缓缓地游荡到空气中。
——跟我去上学读书吧,雀,你的国语成绩肯定会特别好。
她的眼睛大概是被香气给熏到了,突然有些泛酸发胀,可等闭上眼想缓和这份不适感时,芽生笑说这句话时的模样就立刻清晰地盘踞在了雀的脑海中。
在禅院,不论本家亦或旁支,七岁前的孩子都会统一被要求学汉字、算数和咒术基本的知识,术师普遍觉醒术式的年纪是在六岁,所以在那之后所有人都会按照是否有觉醒生得术式而被再度划分……
读书么……
“嘭——!!!!!!”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从和室内毫无征兆地迸发而出,强悍的劲风夹杂着灰尘在暴怒地嘶吼,立于中间的幛子门也被震撼成了无数碎片,雀感到连自己脚下的木地板都在颤动。
她惶然回首,有根被气流裹挟的尖锐断木在这时划过了她的脸颊。
随后,雀便看到了站在残缺中的禅院扇,
以及那张阴冷又狰狞的面孔。
……
事后。
雀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依旧响如擂鼓,抖抖发颤的唇齿,甚是后怕地问道:“小姐,您不害怕吗?”她站在那股低气压的外围都以为自己的脑袋快要搬走了。
芽生:“有点,我的腿都软了。”
雀欲哭无泪地搀扶住对方,“那您怎么还……”挑衅扇大人啊。
芽生反手勾住雀的臂弯,由此使她们施力后的支撑点汇聚在一起,两人的身体轻轻相撞,脚下的影子再不分你我。
芽生呵呵道:“他想不劳而获?怎么这么会做梦呢!”
“禅院扇恼羞成怒后发飙的恐吓程度也就那样。”她说着亮起眼睛,握住拳头,“下次我就不会再腿软了!”
雀:?
雀大惊失色:还有下一次?!!!
-
当天,芽生就收到通知。
她被禁足了。
上一秒她身边的雀还拍着胸脯在说“小姐,咱们以后还是不要去招惹嫡流的大人们了”,下一秒就义愤填膺地握住她的手“这怎么行,明明根本就不是您的错,何况您也被扇大人吓得不轻啊”。
芽生不气也不恼,反而还朝着雀竖起大拇指。
上道,这就已经学会护短了!
然后她就把手边的书法作业往后翻了个页,又蹭蹭手指肚沾上墨汁的地方,“这不是挺好的嘛,省得今天来个禅院扇要见我,明天再来个禅院直毘人,后天、大后天又来几个禅院甲乙丙。对了,我特意从东京书店买的那本有关狗主人的启蒙教材还没看呢,正好这几天跟着学习一下怎么训练玉犬。”
雀也看到过那本书的封皮,听芽生突然提及还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以后,默默在心里把书的全名补充完整:《训犬大师的速成之道——七日内必得忠诚舔狗的独家秘笈!》。
……怎么想都不是正经书吧!
雀尝试地说:“玉犬们是式神,在降伏成功后自然就会听话的,大概……不需要额外的学习。”
芽生若有所思:“这样啊。”
她随手呼噜两下趴卧在脚边的狗头,“玉犬们确实很乖。”
能听懂人语,自知是被主人夸奖的两只玉犬也附和地各自“嗷呜”了一声。
雀心想等芽生去院子里遛狗时,她就把那本书给藏起来。
表面上则维持着平静,“小姐如果想了解有关咒术的知识,我可以到书库那边帮您做申请和登记,应该也会有记载着十种影法术的手札。”
芽生重新拿起被搁置的毛笔,沾了两下墨水。
“再说吧。”
……
禅院虻矢怎么和禅院扇做表面功夫的,芽生这边就不得而知了。
她整天窝在自己的院子当宅女,赶上下雪天还能跟雀,以及另外几个年纪小的侍女们堆雪人和打雪仗,玩累了后就立马能吃到热腾腾的肥牛什锦炖锅,夜里还可以缩在暖桌下扒金桔或柚子吃,小日子过得舒坦的要死。
期间为她筛选出来的护卫也来报道了,是对亲兄弟。年长的足有十九岁,名为禅院正弦,十七岁的弟弟则叫做禅院正雪。
兄弟二人往门口直挺挺地一站就是一整天,宛如石头砌成的雕像,等晚上的时候会轮班站岗。不过其中的禅院正雪比较自来熟,人在庭院外刚立正站好,嘴巴的话匣子就跟着打开了。
短发少年站的笔直,甚至比角落处的那两棵冬眠的枯树树干还要直,但踩在地上便落地生根的双脚并不妨碍他天马行空的思绪,连发生在千年前平安时代的秘辛八卦都会夸夸其谈地说给芽生听。
与活动范围有限的侍女们相比,禅院正雪知晓的消息更灵通。
他告诉芽生,禅院虻矢正在和几位长老们商谈新年宴会的筹办事宜,他们欲要借此把“十种影法术”的消息彻底坐实,因此这酒宴要搞得隆重盛大些。
芽生听后感叹:“难怪这两天伦子婆婆总是拉着我试穿各种款式的和服,原来是到了年底互相串门的家长们开始炫耀、攀比自家后辈的时候。”
禅院正雪:“是啊,而且今年的主角肯定是您和隔壁五条家的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