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鼎上软
原来藏传佛教支派甚多,其中有一大分支便是噶举派。噶举派中曾有一位高僧,名叫达波拉结,曾融合其他教派法典,写出《道次第解脱庄严论》来,开创了独具风规的达布噶举派。达布噶举派在藏地发展兴盛,形成了“四系八支”,如今受朝廷册封,统领藏地政事的上师也即其中一分支的高僧。
这伦珠多吉正是噶举派中的一个喇嘛,自出生起便在止贡寺修行。他天性淳朴,又根骨上佳,是他师父最小的关门弟子,被亲授了无上密法光明大手印,年纪轻轻已然练到了第五层,被阖寺上下寄予厚望。
然而伦珠多吉武功练得利索,在佛法上却总想不通。噶举派偏重于密宗修行,讲究的是由果及因,认为每个人生来就有菩提心,众生深陷苦海,亟待有人拯救,僧者应立时行动起来,施以援手,实践即是修行,慢慢便可悟道成佛。而伦珠多吉却总觉得自己仍有一颗凡心,须先将自己这颗凡心修成菩提心,行事才能无时无刻不秉持佛的意旨。而既然佛心未成,自己现在的智慧便不足以普渡众生,不由时刻诚惶诚恐,认为自己不能胜任。他这想法起初不敢与师父说,后来他师父见他大手印的修行愈发缓慢,发觉不对来问他时,不由大吃一惊,全然不知这小徒弟的思路何时拧巴到显宗修行上去了。
要知显宗与密宗虽然都修大手印,却是截然两种练法。小徒弟思路跑偏,光明大手印自然要逐渐练得不通了,也就是他天赋异禀,功力深厚,这几年来只是进境缓慢,不然早要走火入魔了。然而此时伦珠多吉的念头已然根深蒂固,轻易难以扭转,他师父好歹也说不通他了。伦珠多吉心中痛苦无奈,便每三年一次,负石佛来鸡足山朝拜,期望佛祖指点迷津。
方天至听完,不由心道,这喇嘛当初如果打一出生就在显宗教派修行,只怕成就早不止于此了,真是女怕嫁错郎,和尚也怕入错行啊!他自个儿也总觉得自己进少林寺修行,被辛苦摔打成一条狗,也依稀仿佛进错了门派,然鹅事已至此,为之奈何?所幸他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这种画风,可这伦珠多吉却还没有认清事实。方天至见他脸上愁色,不由也稍微能理解他心中的郁闷,便开解道:“显宗密宗,修行不同,却都是佛法。如你实在想它不通,不如多去了解那显宗的教义罢。”
伦珠多吉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成不成。上师对我寄予厚望,我岂能胡思乱想。教义精神,只是我愚钝,一时想不通罢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山上青阶尽头忽而转出两个和尚来,一见到伦珠多吉,不由形色匆匆的赶上前来,面带苦色道:“唉,你怎又来啦?”眼朝后一望,果然见许多石阶碎裂,这只是见到的,没见到的还不知有多少,不由想要开口训斥他,可望见他背上佛祖,那话又哽在喉头,最终只道出一句,“阿弥陀佛!”
伦珠多吉也是面有愧色,便道:“我愿为寺中修此石阶,多有打扰,请法师海涵!”
那俩和尚怅怅的:“不必如此,寺中长老已有交代。”
方天至心中感慨,却也无话可说,便与伦珠多吉话别:“贫僧先行上山了,有缘再见时,希望法师已然通慧!”
及至话别,纪晓芙也未插言一句。两人复又拾阶而上,到睡佛寺拜过佛祖后,她却多拿出一锭银子,供奉在了功德箱中。方天至瞧见了,不由心塞,明明同属佛门,峨眉派女弟子出行在外,怎就如此阔绰,羡煞人也!纪晓芙见他看来,不由微微笑道:“伦珠多吉法师事佛甚诚,睡佛寺上下亦令人钦佩。我帮不上甚么忙,只好多留下一点心意。”
方天至也只好叹口气,道:“阿弥陀佛!”
再过睡佛寺,稍行片刻,两人便到了天柱峰脚下。只见苍山万仞,古树如云,深翠重叠如海,白云尚且只在山腰之间。云影飘浮间,隐约能瞧见一点屋宇虚影,想来便是金襕寺了。他们一齐攀至半山腰上,忽而便见到一处广阔平台,视野为之开朗。只见云海翻腾间,断崖深不可测,而不远之外,高山之上还有高山。在那山麓之下,正有一处庙宇伴云傍树坐落。两人照旧入寺拜佛,但寺中有闻方天至为少林圆字辈僧人,竟特地来人相陪。
那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和尚,法号嘉明,生得慈眉善目,十分喜气。他陪方天至二人游览寺院后,又特地引人来天柱峰南,道:“此去西南,请圆意法师与纪施主见一奇观。”说着,三人已绕过一片山壁,于树木稀少开阔处,忽见远处断崖之边,耸立着一块巨大石屏,与苍山云海对望,又危临万丈深渊,观之恰似天降,那石间刀劈斧凿出一道细缝,缝中石块如锁,使那石屏宛若一道接通九霄的天门。
嘉明道:“这石门名叫华首门,即为当年饮光迦叶尊者入定之处。此地势高,几可俯瞰周遭群山。若于夏秋时节,远处山雨大作,此地却仍晴好,只能听到雷声滚滚而来,故而有一观名叫华首晴雷。本寺曾有高僧于此处听雷,从而大彻大悟,成就一身精奥佛法。”
方天至不由双手合十,恭敬道:“善哉!”
嘉明微笑回礼,又与二人道:“天色已晚,二位不若回寺中用些斋饭罢。”
第二日一早,方天至与纪晓芙同寺中长老作别,终究结束了这鸡足山之行,回头向北,往峨嵋去了。此时两人内伤痊愈,行路比来时更快,未及一月,便回到了乐山脚下。故地重游,青衣江畔的大弥勒佛上,佛阁破损依旧,还未来得及修好。方天至到凌云寺中先与寺中长老致歉,为了纪晓芙声誉考虑,并未说出具体事由,只言明稍待时日,定会回来。
话罢,他携着纪晓芙,在寺庙后头的林口长啸一声,啸声滚滚传出,惊起飞鸟无数。纪晓芙不由抬手将双耳捂上,而方天至一连长啸三声才停,他前些日子为了救人,不得已将灵峰扔在了乐山,如今它虎入山林,未必肯归,来此喊它只是尝试罢了。
方天至静等了片刻,正要与纪晓芙说“走罢”,却忽而见层叠树木中一条白影翻出,不多时灵峰竟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它甫一露面,先自大吼一声,猝不及防间朝方天至猛地扑来。
纪晓芙吓了一跳,不由道:“小心!”
而方天至哈哈大笑,双臂朝前一抬,恰将灵峰两只扑来的前爪握在手中。灵峰一张血盆大口直朝方天至光头咬来,但在毫厘之间,又没有咬落下去,它又张口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伸出舌头舔了下自己的鼻头,自方天至手中抽出两爪,挠了下地。
方天至极为高兴,没想到灵峰还愿意出来,不由十分爱惜的摸摸它的脑瓜,但只摸了一下就又被灵峰躲开。它绕着纪晓芙走了半圈,歪着头看了她一眼,转又踱回了方天至身边。
方天至笑道:“难为它愿意继续跟着我。咱们这就去峨嵋罢。”
纪晓芙见他开心,便也开心。可思及回转峨嵋,复又惆怅。两相思绪交加,只觉柔肠百结,又无人可诉,但她脸上不显,也笑道:“好。”
峨眉山距此地颇近,一二日间便到了,且一路也未见到杨逍人影,方天至至此终于可以功成身退,不由大松一口气,这一日便于峨眉山脚下与纪晓芙话别:“受伤多日,有赖纪女侠照顾,贫僧感激不尽。”
纪晓芙又是微微一笑。这一路来,她愈发话少,方天至心中若有所知,却也不能明说。她此时听他感谢之辞,却不谦逊推拒,只忽而道:“我记得你右手腕上,原本有一串菩提子的。但自打那日在小相岭上落崖后,就再没见过。是遗失了么?”
说起那手串,还是恩师空明在方天至五岁那年送与他的,至今已被他贴身带了十三年,从未摘下过。当日情势危急,手上无有它物可用,为了拦阻韦一笑,也只得将它甩出去,方天至事后想起虽不后悔,却也心疼。但听她问起,却只道:“当暗器用了,只是小事,纪女侠不必挂怀。”
纪晓芙闻言,垂头打开香囊,竟从中取出一环菩提手串来。
那手串上的菩提子通体雪白,形状如同未绽莲花,观之颇为清妙。方天至不由一怔,实不知她何时买了这东西。而纪晓芙则开口道:“折了你一条手串,晓芙心中过意不去,这一串菩提子,大师千万不要推拒。”
纪晓芙从来不叫方天至“大师”,“法师”,若万不得已要称呼他,也只叫“你”。如今她竟开口这样叫了,话语间合情合理,只一片感激之情,方天至张张口,沉默半晌,最终双手接过:“多谢你。”
纪晓芙见他收下,不由嫣然一笑,又道:“那日在江上听你吹笛子,觉得很是好听。临别在即,往后山高水长,可能再不相见,大师那一支笛子,能否割爱相赠?”
这笛子不过寻常竹笛,方天至那天在江上用1个积分买了100个,如今还有99个存在系统里。此番话别,纪晓芙言语颇有深意,仿佛在做了断一般。方天至思前想后,不忍拒绝她,便从包袱里将笛子拿出来,递给了她。
恰此时,天上云雾渐浓,竟说下雨就下起雨来。这雨下的不大,朦朦胧胧,淅淅沥沥,缓缓地将山麓的树、花、还有纪晓芙鬓间的青丝打湿了。
方天至将斗笠从背后摘下,道:“戴着罢。”
纪晓芙右手紧握着蒙了一层细雨的笛子,闻言不由笑了,笑罢则接过斗笠,用一种极其温柔而娇美的声音道:“谢谢你。”她接过,但却没戴上,只捧在胸前。
最后朝他嫣然一笑,纪晓芙忽然之间转过身去,未言告别,自往峨眉山上去了。
方天至目送她那道淡紫的身影缓缓拾阶而上。
她再没有回过头来,便那样握着笛子,捧着斗笠,渐渐消失在了烟雨下的深林之中。
方天至自个站了一会儿,而身畔的灵峰则忽而甩了甩毛,张口打了个哈欠。他回过神,与它道:“走罢!”说完,便披着雨,向着乐山而去。
第22章
却说方天至转回嘉州后,便独自一人去修缮那凌云寺大弥勒佛的佛阁,前前后后,花费了约莫半个月的功夫。待佛阁破损处修补妥当,他便告别凌云寺僧众,带着猛蹿一截的声望值和经验值,牵虎往东去游玩。然而刚出嘉州境内,他忽而想起早些时候往师门送信的事来。
武当派俞三侠为大力金刚指所伤,彻底成了个废人,这算是一桩极大的事,少林寺背着这冤案多年也未得洗清罪名,连向武当派问责当年的龙门镖局灭门案都理不直气不壮,如今也不知事情怎样了。左右成都府距此不远,他便先掉头往北,欲去金环镖局分舵询问一番。
路上不过二三日脚程,他人便赶到了地方。金环镖局上下早已认得他,一见他来,堪称热情备至,立刻将他奉为座上宾。方天至叫门口的汉子恭敬欢喜的迎到二院花厅,人还未来得及坐下喝口茶,就有分舵掌事镖头迎了出来。那人名叫钱岳,当日曾与王传恭一并在后院同青衣贼人浴血奋战过,如今一身崭新靛青褂子套在身上,早不复当日狼狈,但一只膀子仍用白布吊着,想来那日受伤颇重,如今还未好全。
他一见方天至,一只手作揖的拜下来,极为热情道:“小可钱岳,拜见圆意大师!”
方天至急忙将他扶起来,道:“钱镖头太客气了,贫僧不请而来,还要请钱镖头多担待才是!”
钱岳道:“金环镖局上下对大师翘首以盼,小可亦极为仰慕大师风采,只恨不能日夜相见,何来担待一说呢!”
方天至一看这样下去,来来回回客套话能说上一下午,赶紧转移话题:“贫僧此番前来,是为那日两个青衣僧人的事。”
钱岳登时醒悟,急道:“大师来晚一步了。”说罢将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那日方天至拜托师兄圆业送信后,圆业深知兹事体大,星夜兼程赶回寺中与众位长老禀报。主持方丈空闻见得信件,又听圆业将那二人情状一一描述,不由联想到早些年一桩往事来。
距今一百多年前,少林寺曾有一火工头陀偷学武功,他对阖寺上下积怨颇深,练成武功之后,打死了当时的达摩院首座苦智大师并香积厨的几名火工僧人,随后逃之夭夭,天南海北寻不到人,全寺因此大乱,罗汉堂首座苦慧甚至一怒出走,跑到西域去建了个西域少林寺。经此一事,少林寺元气大伤,不得不闭寺休养生息,数十年内都不问江湖。
后来隐约听说,仿佛火工头陀逃到了西域,建立了金刚门。西域何其遥远,这事又是往上数好几辈的事,是以早些年竟没人想到。
寺中长老商议一番,立刻派人往武当山上送信,邀武当派的人一并往成都去问事。武当派见到信件,也知少林寺不可能拿这种事来玩笑,七侠中排行第六的殷梨亭殷六侠当即领令往少林寺来汇合,空智长老亲率一众僧人快马加鞭入蜀,甫一到金环镖局,便连夜审问那瞎眼的青衣僧人,得知他果然是西域金刚门的门人,拜在寺中长老刚寂门下,与他那死了的师兄正一并为朝廷效力。
又了解到,这金刚门门下的僧人,一应修炼少林外门硬功,大力金刚指法便是其中一门绝学。
事一问清,空智愤怒不堪,立时打死了那青衣僧人,与武当派的殷六侠商议一番,准备往金刚门去讨要说法。按说金刚门的创派人是少林寺的叛僧,一百多年间早已自成一系,他那门人将武当派俞三侠打伤了,与少林寺毫无干系。但少林寺为此事背了许久黑锅,上下均是气苦,且如今虽得知金刚门有人修炼大力金刚指法,具体凶手为谁,尚未可知,少林寺这锅还没能从头上摘下来,自然比谁都急切。
殷六侠则更不用说,他师兄弟七人情同手足,此番入蜀便是为了找到三师哥的仇人,替他报仇。他先给师门写了信,托一个三代弟子送回山去,自个儿则打算同少林寺的僧人一并去西域,做个急先锋。
钱岳将话讲到这里,才道:“贵寺的众位大师与武当派的殷六侠今日一大早刚从北城门离开了成都府,说是要往西域去。大师若要追赶,此时还来得及。”
方天至听闻这等要事,心中牵挂,也顾不得再往东去玩耍了,告别钱岳便要去追人。钱岳早知如此,已令手下镖师安排了良马一匹,又备齐干粮水袋,助他上路。方天至也不推辞,感谢一番,便一手在灵峰腰上一夹,带着懵逼的白老虎上马飞驰而去。
钱岳将他送到大门口,回过神来心道,也不知圆意大师怎驯服了一条猛虎,改日当问个明白。
再说灵峰被方天至那么一托夹岂能好受,方天至也暗自叫苦,深深感觉带个老虎出门多有不便。马匹奔出十数里后,他望见不远处有座青山,便记得道路,先勒马停下,将灵峰放下来,口中道:“往山中去罢,待我回来,再来寻你。”
灵峰站在原地片刻,见方天至往林间指去,回头望望,最终甩尾钻进了山林中。
方天至心中略感失落,也不知往后还能不能找到它了。但这念头只略一划过,他便又拍马赶路去了,追到黄昏时分,远方道路上终于渐渐现出一队人马。方天至清啸一声,催马急奔,引得前头路人停下回望,及至近前,只见那队人马分作两拨。
一拨是二十余个褐衣僧人,其中不乏熟悉面孔,为首的一个老僧正与他回首对看,只见其身量瘦小,生了一副愁眉苦脸之相,愈发显出老态来,正是少林四大神僧之一的空智禅师。一个年轻僧人也认出了方天至,不由高声道:“是圆意师叔!”声音中颇有喜意,这却是因为方天至在寺中大名鼎鼎,慧字辈的年轻僧人多有以他为偶像的迷弟,此时见到真人,不由高兴起来。
方天至勒马人前,先往空智师伯处见礼,空智道:“阿弥陀佛,你来了也好,同我们一道往西域去一趟罢。”说罢,抬手往身畔一引,向他介绍道,“这是武当派的殷六侠。”
方天至随之一看,只见众僧一旁,还站着二三人,其中两个做道士打扮,剩下一人是个模样极为清俊的年青人,约莫二十岁出头,身量修长挺拔,仿如青竹翠柏。他着石青长衫,背负长剑,生得眉鬓漆黑,双目神光如电,顾盼间便有三分侠气。方教主颜控无药可医,见到这不俗的卖相,先有三分好感,客客气气道:“原来是殷六侠,贫僧圆意,久仰大名。”
殷梨亭闻言一笑,亦彬彬有礼道:“不敢当,大师风仪清嘉,今日相见,殷六甚以为幸。”
他这话倒也实在,方天至初出江湖,远不及武当七侠声名响亮,确实没甚么大名可久仰的,所幸卖相也是一流的好。
两人寒暄罢,方天至又将那两个武当三代弟子认得名字,大家伙儿便一并上马,继续赶路,边走边聊。方天至又问空智:“师伯,师父他老人家近日怎样?”
空智从眉梢到嘴角都下垂着,除了生气时,一色都是愁样。闻言道:“师弟他一切都好。你这番下山,一切还好?可遇到甚么麻烦没有?”
圆意与空智师伯侄间感情尚可,但此时还有武当派的外人在场,许多事也不方便谈及,便也不提受伤之事,只道:“我一路倒还平安。不过偶然遇到两个武功颇厉害的人,其中一个叫杨逍,另一个人则称呼他杨左使,师伯听说过不曾?”
空智脸色登时一变,两条下撇的白眉毛都立起来了,颇为在意道:“甚么?杨逍么?他是魔教的光明左使,你怎遇到这个大魔头了?”
殷梨亭听到魔教的事情,也不由转过头来,认真倾听。方天至答:“他与峨眉派的人交恶,弟子偶然间碰到的,略施了援手。”
空智道:“哦,以你的武功,敌他如何?”
方天至沉吟片刻道:“他与弟子只在伯仲之间,胜负如何,尚未可知。”他不说自己受伤,却是一来不好说清其中缘由,恐累及纪晓芙清誉,二来也会影响师伯对杨逍武功的判断。但他如此定论,却叫一旁的殷梨亭吃了一惊。
殷梨亭年纪尚青,虽不知杨逍,却行走江湖多年,识得魔教成色,这杨逍既然是个大魔头,武功之高可想而知。少林派的僧人都是出了名的大器晚成,得到四五十岁上武功才有火候,江湖上人尽皆知,何以这个年轻僧人竟能与光明左使抗衡?
而空智听闻,虽略有惊讶,却也习以为常,只微微高兴道:“那很好,看来你功夫又精进了。”
殷梨亭见他师伯侄二人言谈如此淡定,不由更加愕然,心中对方天至的态度却郑重许多,不敢再以等闲视之。
空智又问:“那另一个人是谁?”
方天至答:“杨逍叫他蝠王,想来也是魔教中人。”
空智点点头:“那想来是青翼蝠王韦一笑了,他是魔教的四大法王之一,武功也很厉害。你若与他二人结下仇怨,日后行走江湖,当更小心谨慎才是。”
方天至道:“弟子记得了。”
此后一行人白日赶路,晚间休憩,径直沿祁连山脉,出玉门关去。行路数月,愈往西北,天气愈发寒冷,青山绿水逐渐变作了雄峰草原,山麓上积着冰雪,大风呼号间,枯草漫天卷飞,裹挟着雪粒打在众人身上,方天至与空智二人内功精湛深厚,倒还可以承受,其他人则不得不另行置办了夹衣或是披风,裹在身上御寒。
再往后,春气渐压冬日,待众人出了玉门关时,天气又复转暖,俨然到了四月初时。再往西走,目之所及便是海一样的戈壁滩,粉沙碎石枯黄一片,夹杂星点雪色,直延伸到天边去,与湛蓝苍穹相接。广袤荒漠上时而一片平沙寥阔不尽,时而远近竖起数不清的风蚀雅丹,奇形怪状,诡异奇绝。偶然来得一片绿洲,便必然建着一座大城池了。
复行数十日,众人已快到了天山山脉南麓,白日天气愈发得热,荒漠中零星生着翠绿的沙冬青,叶间黄花开得极为夺目。远处渐渐望得见雪顶的山脉绵延起伏,偶有一片水泊绿地,那一畔的高大胡杨和梭梭树似乎也已抽了绿芽。这一日,众人行到中午,终于又望见一座城池,走至城门口,只见上头用蒙、回鹘、汉文并排写的火州二字,却是终于到了那金刚门僧人所说的火州城。据称,金刚门就在这大城左近的七星湖边上,一日便可到达。众人进得城中,见到人烟繁华,路途上的寂寞苦闷不由冲淡许多,俱都欢欣鼓舞起来。
此时临近午时,众人行路半天,已颇为饥饿,少林僧人一贯俭朴,也未进酒楼食肆买来饭菜,而是寻到一干净遮阳的路边,纷纷席地而坐,掏出口袋里的干粮吃了起来。殷梨亭虽然年轻,但武当山上风气也是向来朴素,故而也不嫌艰苦,一路皆与众位僧人一处吃喝,面色如常,倒叫大家钦佩。
方天至一脸淡然的坐在众僧中间,就着清水,嚼着干饼,心中苦不堪言,却也只好勉力承受。要知这几个月往西域来,路途遥远,又多经荒漠戈壁,路上别说青菜,连清水都紧巴。要不是实在肚饿,他这大饼看见都要吐了,更别说吃下去。方教主觉得自己身上真是一点油水都没有了,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强烈的想吃肉的冲动,他这个年轻人现在很需要补充蛋白质和维他命C!
而且空智师伯也太会找地方了!大家一群光头蹲在人家酒肆门口吃饭,不怕影响人家生意吗!就算不影响,一阵阵飘来的肉香咋整,就着吃饭吗!
过分了啊!!
他又吃一口大饼,眼光一飘,忽然见到街对面的食肆中站起一个人来。那人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仿佛还是个少年,作蒙古人打扮。方天至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却见那少年径直朝他走了过来,一双丹凤眼直盯住他。
嗯?什么情况?
方天至刚把大饼咽进肚里一口,那少年已经走到他面前站定。方天至微微抬头,见他衣袍绣花镶金,头顶黑纱瓦楞帽,脖颈旁垂下的黑发略带卷曲,又生得棕色肌肤,剑眉细眼,目光冷峭,仿佛很不好相与。他打量着,又闻到一股肉香,垂头一看,这蒙古少年手里正一手握着镶嵌宝石的小弯刀,一手提着一只熟狗腿。
方天至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绿了,赶紧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他刚念罢,那少年忽而开口说出汉话来,不是很熟练:“我见大师席地而坐,生咽干饼,生活甚苦。想与大师分肉而食。”
众僧闻言不由略皱眉头,方天至一时摸不清这少年甚么意思,又瞧他打扮,似是蒙古贵族,便道:“出家人不食荤腥。施主好意,贫僧心领。”
那少年“哦”了一声,又道:“原来如此。既然有缘相见,我有问题,请教大师。”
方天至不动声色道:“施主请问。”
少年微微一笑:“请问大师,是和尚比狗强,还是狗比和尚强?”
他话一出,众僧皆作怒色,但慧字辈僧人在方天至面前乃是小辈,这少年在话里与他打机锋,他们一时却不好插言,而空智只坐在一旁,恍若未闻般嚼着他的饼。他身旁,殷梨亭及两个他的师侄,也都不由皱眉,侧目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