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叶舟
此次,仍是由博斯维尔在边境上等候,将他们迎回趟爱丁堡。这位勋爵几乎同三年前一样, 对国王陛下充满意见,腹诽不止——
“两年前这位弗朗索瓦在法兰西加冕时,好像压根还控不住宫廷,任人诋毁女王陛下……这性子温吞,真靠不住;堂堂法国国王,就该统统砍了那些脑袋,把封地爵位全都没收才好。”
换作他自己,肯定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博斯维尔畅想一会,又十分遗憾。他大概没什么机会当国王的,除非——除非休妻后、再娶个女王当老婆。
等到能撇开女王的丈夫,和女王本人单独说话时,博斯维尔终于耐不住,嘟囔道:“……听说法兰西那边,只惩处了孔代亲王,还由着那个科利尼逍遥快活?我觉得,可以再痛快点,把他们都绑一起砍了。啧,其实两年前他们就已经该死了。”
玛丽看着他仿佛一本正经的表情,有些好笑。“这只逞一时之快,却把自家弄乐个天翻地覆,可不是什么好办法。再说,蒙莫朗西挡在那里呢。如今的吉斯公爵,要接管王室统帅之职,还是太年轻。”
她看着博斯维尔关切的模样,忍不住又多说几句:“养虎遗患的道理,我们都懂。但既然实力还不足以碾压,那就慢慢找机会好了。”
博斯维尔这下高兴了。“反正那些跳梁小丑,迟早会一败涂地。”
玛丽但笑不语。博斯维尔接下来汇报各地领主和爱丁堡卫队情况,这个,玛丽特地拉上弗朗索瓦一起听——法兰西国王遵照《爱丁堡条约》,并未带法国亲兵入境苏格兰;宫防格外要紧,理应让他多多了解,心中有数。
博斯维尔说得兴高采烈:这三年,在强大的卫队震慑(恐吓)之下,什么汉密尔顿,道格拉斯,均收敛许多;爱挑事的伦诺克斯伯爵夫人母子亦老实窝着,不敢轻举妄动——可见什么豺狼虎豹,面对枪;;支,都如弱鸡;至于爱丁堡的安保,更是严格谨慎,几无纰漏。
玛丽瞧着他得意洋洋,彪悍自负,不免想到她心中警务大臣首席人选,沃尔辛厄姆。英格兰人的天赋是毋庸置疑的。若博斯维尔和他一在明一在暗,相互搭配,大概能把安保工作做到极致吧。
武将博斯维尔述职完毕,轮到文官梅特兰德上场。因为娶的是女王的近侍,梅特兰德多享受了几句关怀之辞,惹得博斯维尔丢了个白眼。好在梅特兰德似乎习以为常,视若无睹,赢得君主夫妇一丝赞许。
梅特兰德首先拿出财务核算,还很给同僚面子,称其军费开支较为合理。接下来,他重点报告了女王尤其关心的几件大事:
譬如普及接种牛痘,在她的直属领还算顺利;譬如马铃薯种植,覆盖面也达到了预期;譬如审查各地女巫相关案件,获罪人数一直维持着较低水平。
不过呢,这三年里,并没爆发什么天花疫情、好来检验牛痘所谓的防疫效果。而农户尽管种下新作物,但因出现数例误食发芽马铃薯致病的患者,大部分对将之纳入常规食谱仍有疑虑。灭巫、猎巫活动受到抑制,但仅仅是强压之下的结果,其迷信的根源并未铲除。
“短短时间,能够有这样的进步,已算不错了。”玛丽欣慰的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苏格兰其实是她的一片试验田。眼下,她那些“超前政策”,显然没导致财政重负(这里更感谢法国的资助),也不曾造成明显社会危害;即使好处可能尚未显著,也至少证明其实施风险不大、可以进一步推广。
弗朗索瓦细细聆听,慢慢琢磨,钦敬之情油然而生——一分给博斯维尔,三分给梅特兰德,余下六分则全部给了玛丽。
想想吧,在一个人口不足七十万、土地不少却贫瘠荒凉的苏格兰,王室明明毫不富裕,却能维持一定军备,保证中央安全、社会稳定;还试图渐渐改善平民的贫困与饥饿,提高卫生和健康……难能可贵。
苏格兰国王,也很希望多多为苏格兰、为他亲爱的玛丽做些什么。
是夜弗朗索瓦便找到了一个机会。当玛丽嘟哝着“这里的浴室要也能改造下就更好了”时,他提议:
“要不,我们修缮荷里路德宫吧?”
玛丽愣了愣,就听他道:“我曾耳闻,以前玛丽王太后一直很想重建那宫室……荷里路德宫占地本就足够宽敞,可以依照你的意愿,设计得更舒服。”
“这个,有点浪费。”玛丽摇摇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自水银镜打开销路以来,法国财政状况是有所好转的;但玛丽的设想中,务必要预留足量资金,以应付来日有可能发生、也有可能不发生的“宗教战争”。所以,节俭持家,很有必要。
“营建杜伊勒里宫的花费更多呢。”弗朗索瓦一脸不赞同。“厚此薄彼,我内心有愧。”
呃,那个,其实是玛丽觉得凯瑟琳王太后伤心可怜,格外想安慰她而已——再说穿越女偶尔要顺应历史嘛,史上凯瑟琳建成的杜伊勒里宫一直受法国君主喜爱,连拿破仑都不例外(期间路易十四有谋算的建立凡尔赛宫另算)。况且,玛丽看过图纸,设计中的杜伊勒里花园,美轮美奂不负盛名呢。
“再说,”弗朗索瓦一把搂住妻子的腰,“堂堂国王,连这丁点礼物都吝于送王后,大家又会怎么看?”
“不为你花钱就是不爱你”的论调,在玛丽脑子里飘了一小会。好吧,转念一想,那就还是顺应历史潮流算了——荷里路德宫这个詹姆士五世赠予玛丽王后的结婚礼物,原本该在他们的女儿、苏格兰的玛丽一世手中焕发光彩的。自己就别一味推拒放弃了。
“那些试验室和藏书,考虑换个地方?”玛丽自言自语。“嗯,或者,爱丁堡应该建一所大学了。”
真实历史中的爱丁堡大学,是詹姆士六世允许、爱丁堡市议会资助下筹建,完工于1583年——当时玛丽·斯图亚特早已被勋爵们“废黜”、由伊丽莎白拘禁在英格兰呢。现在,玛丽则想,索性把它提早一点建起来。
“确实如此。你的故乡值得、并需要一所优质的学院。”弗朗索瓦正在讨好妻子的兴头上。“该请有经验的法国学者、甚至其他地区、如英格兰学者来指导。然后让梅特兰德尽快造预算。”
玛丽笑逐颜开,勾住弗朗索瓦的脖子,主动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对了,关于荷里路德宫,我还有个想法。那里宫室附近环境不差,可以趁着秋高气爽,在户外摆一次宴席,庆祝国王陛下和女王陛下的莅临。”
今晚的弗朗索瓦,就没有什么不赞成的。他莞尔道:“很棒的主意,那就尽快——”
玛丽神采飞扬。“这将是一场特殊的宴席,我要用上大量马铃薯,作为烹调主食。我和你当众、亲自进食,也邀请周边居民、无论贵族或平民、都来观看或品尝。”
她眨了眨眼。“我有自信,指导厨师们作出可口佳肴。”
盐焗薯条啊,鸡汁土豆泥啊,土豆鸡蛋饼啊,香肠烤土豆丝啊,土豆炖牛腩啊,土豆胡萝卜红烧鸡块啊(真遗憾咖喱还没传进西欧,不然做出来更香)……回想上一世的土豆大餐,玛丽口水简直能“哗啦啦”流一地。
弗朗索瓦眉梢眼角,尽是柔情。“这样,我想,定将是一场特别令人难忘的宴会。”
十天之后,弗朗索瓦的“预言”果然应验了。荷里路德的宴席,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君主夫妇领头大快朵颐,贵族和平民们也相继跟风。新作物变换着菜式,不断端上餐桌,香飘四溢。而有幸吃到的人,皆一脸惊叹,对那些精心烹调的马铃薯赞不绝口。
“莫非是法国的新时尚?!”
“太奇妙了,这真的是马铃薯?”
“简直不敢想象!”
“人间美味!”
这场大获成功的宴席,让玛丽一整天几乎都收不住笑。弗朗索瓦亦为妻子的付出得到回报而欣喜。是夜,侍女侍从们被关在卧室门外,竟无聊的猜测,那里面庆功的二人,是如何心情激荡、折腾半宿。
第二天中午,国王和女王终于起床去用餐,还时不时四目相对,颇具柔情蜜意。只可惜,两个坏消息接踵而至,让他俩的好心情不翼而飞。
第一个坏消息:“法兰西王室统帅蒙莫朗西,骤然病逝。”
第二个坏消息:“英格兰的伊丽莎白女王陛下,宣布她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吃上土豆大餐了(^o^)/
第59章 孕事(捉虫)
蒙莫朗西, 服务弗朗索瓦一世、亨利二世、弗朗索瓦二世三朝的老臣,从政经验丰富,势力庞大;对法国内外事务, 甚至君主的床帏婚嗣, 他都有着莫大的影响。
他也有过诸多失误, 最大一次是圣康坦之役失利被俘。他远不算清正廉洁,损公肥私、唯亲是举、党同伐异的事没少做。但总体来说,他理政较为温和, 主张和平, 重视社会安稳,积极捍卫着中央王权。
他就像一座大山,沉重固守,稳定着朝政,却也挡了不少同僚的路。
虽然王后, 王太后, 吉斯家族等……很多人不喜欢他,但他毕竟打心底是支持弗朗索瓦、支持王室的。而且,他的能力也足以镇住国内大部分贵族。
法兰西国王离境时,特请王太后摄政, 由洛林红衣主教、蒙莫朗西及洛比塔尔辅佐, 恰可相互监督、彼此制衡:洛林红衣主教作为外戚,比其他两人都要强势;根基尚浅的洛比塔尔, 与同样务实、执政主张较一致、和吉斯们不对付的蒙莫朗西“结盟”,刚好旗鼓相当。
如今,蒙莫朗西突然死了。一个祖上花钱买官、才得来“穿袍贵族”出身的洛比塔尔,显然不能对血统高贵的大领主后裔、“执剑贵族”吉斯家族形成有效制约——除非王室明显偏袒。偏偏,从情感和立场上来说, 弗朗索瓦暂不适合这样做。
而作为宽和派天主教徒,蒙莫朗西亦和胡格诺派领袖关系匪浅。他一方面能缓和对立情绪,一方面对他们的活动也有所妨碍。可他去世,科利尼等再无束缚,只怕又要伺机搅事了。
弗朗索瓦思前想后,顾虑再三,决定尽快赶回法兰西去。
玛丽默默陪他收拾行李,只觉得无比堵心。
英格兰这边的情况,简直印证了墨菲定理——最坏的事情总会发生。玛丽自个结婚十一年,没小孩;能致命的对手只努力两年,就大了肚子。
若这个英格兰王位正宗头号继承人出生,自己就更显得多余了。毕竟,孩子的父亲年轻健康,野心亦不小,只因英格兰各方势力的犹豫,才暂时没让他代理失明的女王摄政。如今他若成为王储的监护人,还不能提升地位职权,简直就是丢英格兰、丢女王的脸了。
相较之下,外国远亲玛丽·斯图亚特的优势,在法统上几乎不值一提。除非,她能争取到罗马教廷的绝对支持,还敢罔顾英格兰一切传统旧教爱国者、及大量激进新教徒的反对,强行开战,武力征服这个国家……
开什么玩笑,陆军的话,即便请百年后的古斯塔夫大帝穿越来练兵,也未必有瑞典人那种战斗力;至于海军,上次西班牙倒是攻占普利茅斯、开了个头,后续却也不容乐观——问题在于,时局变化,腓力二世恐怕不会再上她的当了。
另有一条阴谋味满满的途径,那就是渲染九年前的爱米·达德利之死,令克拉伦斯公爵声名扫地,让伊丽莎白的婚姻蒙上非法之阴影,从而影响这个胎儿的合法性。
这计划,倒是玛丽曾经细细考虑过的……但总体难度不小哟。
不过,出乎意料的,当玛丽有些失落回到伦敦时,头个赶来“迎接”摄政王的人,竟是塞西尔。
国务大臣还有比女王怀孕更值得重视的事情汇报——最近,西班牙方面,和英格兰的冲突进一步升级,竟有了开仗的架势。
原来,近期在尼德兰海域,冒出一大批机动灵活的“海上乞丐”——其实也就是革;;命军。他们摧毁港口,占领要塞,抢劫天主教堂和修道院,夺取西班牙船只,狠狠打了阿尔瓦的脸。西班牙宿将查清了几位重要主使,恨不得将他们全部吊死在桅杆上。
这几位就是:加尔文派狂热导师约翰·诺克斯,沉默者威廉的弟弟、拿骚的路易,克拉伦斯公爵罗伯特·达德利。
原本,阿尔瓦公爵在尼德兰已扣下不少英格兰商户财产,并宣布这是对其海盗行径的惩罚。这种互相伤害,其实有限。两国官方,也不过是外交途径、彼此抗议罢了。但达德利是英格兰女王的丈夫,他如此明显的同西班牙作对,性质仿佛就变了。
玛丽很想不顾形象的掏耳朵。“你确定,这其中有克拉伦斯公爵?”
塞西尔咬牙道:“阿尔瓦公爵的文书,清清楚楚。”
“他究竟怎么说?”
“他指控这一行为是赤;;裸;;裸的挑衅。”塞西尔忧虑的道。“‘我简直不敢相信,一国女王会授权如此卑鄙的骚扰’。‘或许你们认为,直接攻击西班牙军队并没什么大不了’。‘确定这位公爵代表女王的立场?如此作法,不啻于向西班牙海上宣战’。‘必要时,我军将封锁尼德兰乃至大西洋航线、禁止贸易、抄没所有资产作为回应’。‘又或者,我们的舰队再度前往普利茅斯,尽快同女王本人会面’。”
好吧,玛丽成功的被事件本身吸引了注意。塞西尔都愿意找她商量,格雷欣、诺福克公爵等以及诸位主教,更没有背弃她的理由,可见枢密院大体依旧向着她。现在,她身为英格兰摄政王,在其位,谋其政,好歹尽量把这事给妥当解决掉。
“阿尔瓦公爵应该只是放狠话吧?”玛丽踌躇道。“尼德兰内战不休,腓力二世应该腾不出手来?”
塞西尔颇为不安。“不,西班牙的海军实力,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强大……”
他细细道来:“1566年,奥斯曼皇帝苏莱曼去世,塞利姆二世继位。之后,新苏丹一直想按照那野蛮的惯例,对外发动战争、以获胜来巩固自己地位。陆上,神圣罗马帝国宁愿付三万杜卡特岁贡,和他们签署和平协议。奥斯曼于是把目光转而投向地中海,那其中,有许多威尼斯的属地。如今,受威胁的威尼斯人通过教皇求援,腓力二世则表示出十分支持。”
“那时开始,西班牙就在努力打造军舰,预备迎接同东方的战争。尤其在格拉纳达的摩尔人叛乱、同奥斯曼联络后,腓力二世就更积极的扩建海军了。”【注一】
玛丽领悟道:“所以,如今,西班牙正蓄势待发。若英格兰与之交恶,没准他们的舰队掉准炮台,先朝我们进攻。”
塞西尔点头。“就是这样……”
玛丽扶额,叹气。
咳咳,这个阶段,西班牙还得罪不起呢。
尤其是前几年被人家打上本土的英格兰,小心处理真不为过。
玛丽摆了摆手。“英格兰需要和平。尽快发一封外交信函过去,我会……以我的身份署名。”
苏格兰实力较弱,未必能入西班牙的眼;法兰西王后的冠冕却并非单纯好看的。英法联手,西班牙忌惮,就不会轻举妄动——想来,塞西尔以及他身后的枢密院,都打着这个主意。
果不其然,此后诺福克公爵到访,也和玛丽商量了这个问题。
“这是收买人心的好机会。”诺福克公爵急切道。“您也希望一个和平安稳的英格兰,对么?”
玛丽嘴角微翘。“这个当然。”
诺福克公爵放松了一些。“至于伊丽莎白女王的孕事——我想,阿伦德尔伯爵,甚至其他人,会很乐意把达德利拉下来。”
玛丽轻扣椅扶手。“那就,请你们务必小心操作。”
圣詹姆士宫,“君臣”密谈的同一时间;怀特霍尔宫内,伊丽莎白则不太有耐心的在听丈夫解释。
她亲爱的罗宾,语气里诸多委屈:“西班牙那是恐吓……枢密院也提议过资助尼德兰。大家如今,何必只紧抓着我这点不放呢。”
“首先,你的资助不够谨慎,留下过多痕迹,成为阿尔瓦公爵指控你的证据。”伊丽莎白喟叹道。“其次,你事先没在枢密院大部分成员面前公开讨论,偏偏又遇上最坏的结果,显得你私心太重,擅作主张,给国家带来危险。”
伊丽莎白想,这么些年的磨砺,罗伯特还是失于直率。他不了解失明的女王多么危机重重,还要避免种种暗算;他觉得依附着王权,拥有自己的青睐,就能保证他永远屹立不倒;他不晓得王权如何脆弱,必须要有臣下的配合和议会的拥戴,才能顺利迈步。
但她又怎好怪他。想想他那个野心勃勃的父亲诺森伯兰公爵,他能保持此般直率,未完全被权欲熏昏头脑,实属不易。这些年来,他对自己一腔真情……他也值得她对他付出的爱。
只可惜,他这一回表现得鲁莽草率,不知轻重,惹上西班牙“战祸”……恐怕,这个时候,借着孩子父亲的身份,提出为他加冕或加封,枢密院那些家伙恐怕都难以同意。
这个时候……索性再等等吧。
等她生下王位继承人,他作为未来君主的父亲,地位又大不一样了。
伊丽莎白思索着,疑虑慢慢又爬上了心头。
只是,最终……要让他成为“并肩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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