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叶舟
如果当初她有选择,玛丽·德·吉斯宁愿留在故里,好好抚养自己的长子。然而,幸或不幸,苏格兰和法兰西的君主都看中了她,她不得不走上另一条背井离乡、艰险的权力之路。
为站稳脚跟、保持地位、维护孩子的利益……多年来,这个女人几乎竭尽全力。深陷时局的旋涡中,即便此刻,她和儿女们团聚于故土,也很难真正享受安宁与平静。
思及此处,玛丽怀着同情,轻抚母亲的胳膊。
“我很高兴,如今有机会,和这位兄长延续我们的亲缘。”
不管怎么说,就她目前所见,这位朗格维尔公爵外表规矩,还算个谦和有礼的年轻贵族,不让人讨厌。况且,这种“拥有同一个母亲”的血脉关系,没准日后确实能有所帮助。
不过,具体还得看他将来的表现。
玛丽有心递橄榄枝,法兰西宫廷也没有忽略这门亲戚。于是,略显瘦弱的朗格维尔公爵满心喜悦的应召,跟随着母亲一起巡游法国去了。
两国王室宾主尽欢、结伴同行的时候,苏格兰女王的女总管弗莱明夫人,却忽然“因病请休”了。
“什么病?”
玛丽刚刚疑惑的问起,就听傻大个玛丽·比顿气呼呼的道:“女人独有的毛病!”
另一个侍女玛丽·赛顿好心提醒:“比顿小姐,我们不应该称之为毛病。”
她转而回答女王陛下:“弗莱明夫人是怀孕了。”
比顿小姐撅起了嘴,颇不快活。她和赛顿小姐的母亲,都是玛丽王太后昔年从法国带去的侍女,又双双嫁给苏格兰贵族领主。因此,她们对于出身正统、血脉高贵的女王、对于法国都有着特殊感情,也皆对弗莱明夫人这种苏格兰土著加私生女的身份有些看不惯。日常跟玛丽·弗莱明好好相处倒不难,但别让她们多尊敬那个迅速攀高枝的情妇管家!
听听弗莱明夫人都说些什么——“感谢主!我和国王有了孩子,对此我非常荣幸,非常高兴!”
尚无“正式名分”的王家宠姬,眼中闪着骄傲的泪花,感情要多幸福有多幸福。
鉴于现状,小女王满脸和善的表示,宫廷诸事安排妥当,她只需好好静养,注意身体即可。王太后面上也表现得相当欢喜,甚至赠送弗莱明夫人不少礼物。
在国王陛下的授意下,女总管就此,顺理成章的,不再为女王和玛丽王太后提供服务,只管安心养胎。
如此种种,母女二人都觉得,此人行止颇不得体,继续留在法兰西宫廷,恐怕迟早惹出事来。
“自从怀孕,弗莱明夫人不再躲躲闪闪,气焰甚高……”玛丽王太后感叹后宫形势。“我听闻,你和王后以及瓦伦蒂努瓦夫人依旧相处不错,这让我安心。要知道,尽管那位夫人年岁渐长,她对国王的影响力可毫无衰退。过去,亨利陛下偶有沾花惹草,但始终小心翼翼,避免惊扰那位夫人。而现在,弗莱明夫人在宫廷内这般趾高气扬,肯定会刺激她……”
虽然叮嘱女儿多多留心,但玛丽王太后自个并没那么多精力去管理。她除了和亨利二世会谈、期望进一步稳定儿女间的婚约之外,还想要为苏格兰争取更多的财政支持——是的,作为一个被英格兰强盗劫掠过的寡妇,她回望废墟成片的苏格兰,只觉处处捉襟见肘。
亨利二世因着弗莱明夫人的缘故,也有些慷慨解囊一掷千金的念头。不过国王并非冤大头,他亦提出自己的条件:听闻苏格兰军团战斗力不错,必要时……拿出来借他用用?
鉴于本土局势暂时稳固,玛丽王太后自然是一口应承下来。
于是觥筹交错,彼此庆贺;法国国王和苏格兰摄政王太后,皆为这一系列交易心满意足。
大人之间的利益交换,也影响到了孩子之间的友谊。现在,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乏有心人,极力帮助王太子和未来太子妃亲密交往,时不时为他们的相伴创造条件。
于是,离开巴黎的日子里,玛丽常常和弗朗索瓦一道,骑着小马四下驰骋。
良辰美景,风花雪月?
咳咳,准确来说,应该是——小孩子都喜欢不写作业、去户外撒欢。
玛丽却觉得几分可惜:这个年代,女士应有的驭马礼仪,是两腿并拢斜倚骑行。
这种姿势,好别扭。
总之,现代人的灵魂感到颇不自然。
然而,尽管讨好的人俯仰皆是,这“原则”却不那么容易改变——玛丽屡次提出试用男孩子那种双腿分开、跨坐式骑马,屡次遭到了拒绝。
不仅因为“形象不端庄”,还因为“女性不能穿长裤”!
“妇女不可穿男人所穿戴的,男人也不可穿戴妇女的衣服,因为这种行为是耶和华所憎恶的。”
哼,不公平的男权社会。玛丽无奈,只能频频腹诽。
见未婚妻面露不豫,弗朗索瓦偷偷覆到她耳边,装模作样,信誓旦旦:
“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如愿以偿。”
如此放肆,在外人看来是不守规矩;但就自己这方来看,叫作“敢于突破礼教束缚”,算是好事。
玛丽白了弗朗索瓦一眼。这小鬼头,还会哄姐姐开心啦。嗯,看在他表情诚恳的份上,就接受这份承诺吧。
“你务必记得……我将来一定提醒你的。”她嘴角微微蜷起。
见她霁颜,弗朗索瓦亦笑得开心。
1551年的春天,温暖的风吹拂着法兰西大地。由法国宫廷招待的苏格兰王太后一行,继续在境内巡游。但随着玛丽王太后逗留日久,一些不大和谐的声音终于冒了出来,譬如——
“国王陛下给予苏格兰的荣誉和好处,未免太多了。”
说这等酸话的蒙莫朗西,尽管贵为亨利二世首席亲信,但显然,不能完全代表国王的本意。
另一方面,蒙莫朗西的竞争对手,吉斯兄弟俩,巴不得姐姐在法国待得更久一些。毕竟,玛丽王太后的高调露面,无时不刻在展露他们的功绩——拥有吉斯血脉的女儿,将让苏格兰彻底成为法国版图的一部分。
然而,待春残花落、暑热渐近之时,另一位苏格兰贵妇,却面临着命运的重大转折。
刚刚为亨利二世生下儿子的弗莱明夫人,突然之间,一败涂地。
第9章 权力(捉虫)
自从弗莱明夫人怀孕以来,她就逐渐放松自我,变得骄纵而肆意。这种小小变化,自命风流倜傥的亨利二世为情所迷,当然能够容忍。然而,他的一妻一妾可不干了。
凯瑟琳王后对于丈夫一往情深,忠心耿耿,也素来表现得贤良大度。但她站在正室的立场上,内里从来就厌憎着那些“非法”情人。瓦伦蒂努瓦夫人常年据有王后之实、外人奉承其更甚于自己这类事实,她咬着牙难以发声;但面对一个新宠、一个苏格兰贵妇的挑衅,已经有了两个活着的儿子、且正挺着大肚子的她,还是坦诚的流露出些许不满。
至于首席情妇狄安娜,为永葆青春已经消耗掉不少昂贵的重金属化妆品,更是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弗莱明夫人恨之入骨。新宠气焰嚣张,教她面子受损;她于是长吁短叹,悲戚重重,忧郁之美惹人怜惜。她甚至“屈尊纡贵”,低声下气的去恳请王后,务必设法“清理宫廷内的不安定分子”。
然而,鉴于弗莱明夫人已和国王最宠信的王室总管蒙莫朗西结为同盟;同仇敌忾的妻妾并未轻举妄动。她们审时度势,一点一点打动着亨利二世,使其充满愧疚,渐渐萌生舍弃弗莱明夫人的念头。
玛丽亦在这个时候帮了她们一把。
她联络母亲,给了法国国王一点小小的提议:苏格兰女总管年逾四十,再次生育恐怕恢复困难,还请陛下给予她一些便利云云。
一妻一妾联手施压,“盟友”玛丽王太后又给他以台阶下,亨利二世终于大笔一挥,“请弗莱明夫人出宫疗养。”
虽然他曾戏言“她是苏格兰除了女王之外、赐予我最好的礼物”,但形势比人强,他也只好抛弃她了。
至于国王和弗莱明夫人的新出生的私生子,则被送往某个隐修院,秘密抚养。
玛丽暗中拍手称快。这个和她牵涉太深的女人,野心勃勃,不好掌控,还耗费着她的资源,逼得她花精力去应付,走了刚刚好。
如今,宫内的人事关系,似乎又恢复了更早之前的简单状态。
但并非一切照旧。
新情妇被驱逐,老情妇总算松了口气。但,想起自个在这段时间的委屈,狄安娜不免恼羞成怒。她暗暗下了决心,比起在这场风波中相对中立的吉斯兄弟,她迟早要给蒙莫朗西一个教训。
赶走了一只张狂的苍蝇,屋子里似乎宁静许多;身形笨拙的凯瑟琳王后,摸着圆润的肚子,回忆瓦伦蒂努瓦夫人近来种种吃瘪神情,绽开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1551年9月19日,王后的第四个儿子亨利,平安出生。
凯瑟琳感到无比欣喜。
玛丽牵着小叔子查理过来看婴儿,也替婆婆高兴。不管形势如何,未来要给人家做儿媳的她,还是希望支持正统。这一点,苏格兰王太后在离去之时,也没少对她进行嘱咐。
是的,母亲已经离境了。
在法国度过了近一年之后,玛丽王太后决定前往英格兰,同那位幼主爱德华六世会面。
这都因为,英格兰发生了件“大快人心”的事——对苏格兰极有野心的摄政国舅,萨默塞特公爵,又一次被小国王关进了监狱。
玛丽倒不怎么担心母亲的安全:且不说按照历史,她还能活好几年;就说如今英格兰国内风向有变,爱德华六世正打算跟重要邻国搞好关系呢。
果然,没多久,英苏和谈的消息,就自大不列颠岛传扬开来。
尽管局部偶有小摩擦,但双方终于官宣停战了。
偏偏,这厢,法兰西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个年代,尽管法国正开始逐渐成为西欧的文化中心,但掌管霸权的,实则是哈布斯堡王朝。
当今哈布斯堡家族的掌舵,查理五世,身兼西班牙国王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二职,还拥有尼德兰等领地。他对夹在他最大两片广袤领土之间的法兰西,时时刻刻虎视眈眈。
亨利二世也绝不示弱。自从他父亲弗朗索瓦一世开始,瓦卢瓦王室便和哈布斯堡家争斗不休。他们在意大利你争我抢,弄得意大利诸多邦国鸡犬不宁;他们在法兰西北部边境频频动武,搅得德意志诸侯战乱难安。
1551年冬,眼见自家宫廷内气氛一片祥和,儿女齐全的亨利二世,再次燃起了建功立业的“欲;?火”。
须知,他的强邻,神圣罗马帝国虽号称“帝国”,其实是个较为松散的德意志大联邦。尽管强势的哈布斯堡家尽力团结族群,树立威严,仍有不少德意志城邦,为一己之私,时不时跟“皇帝”唱反调。
亨利二世便抓住这个机会,笼络了一批德意志诸侯,打算往北部开拓疆土。
这其中,也少不了瓦伦蒂努瓦夫人的推动。她当前颇为厌恶蒙莫朗西。既然王室总管天天倡导和谈,她就要帮他的对手、主战派吉斯兄弟寻找些机会。
狄安娜眨巴着眼,用崇拜英雄的目光扫过她的情人,惹得国王热血沸腾。
军事上冉冉升起的新星吉斯公爵,亦语调昂扬,鼓动着亨利二世的雄心。
无视首席宠臣蒙莫朗西的劝告,法兰西君主执意做起了战前准备。
重骑兵、轻骑兵、火;;枪;;手、长矛手……纷纷往法国北境、洛林地区集结。亨利二世带领大批近卫军和贵族志愿兵,亲自出征,誓要从老对手查理五世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国王陛下在离开首都前,特地召集高等法院的大法官们开会。他宣布,他不在的未来一段日子里,巴黎将由王后主持政局。
凯瑟琳自此,第一次亲手够到了无上的权力。
王后的地位,空前稳固起来。只不过,亨利二世出发前,把政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凯瑟琳没有多少发挥空间。
由于国王准备充分,接下来的日子,捷报频传,宫廷内一片欢喜。
男人们在前方打仗,顺风顺水;女人们待在安稳后方,则有点无所事事的味道。
因而,凯瑟琳有的是闲暇,研究各种新奇玩意,挥霍她后宫之主的财富。
一直以来,名声赫赫的美第奇家族,对于美和享乐都有着特别的天赋。颇为前卫的凯瑟琳,就这么渐渐掀起她的时尚风潮。
玛丽面对王后的品味,其实还是比较认可的。然而,她仍有许多觉得看不下去的地方。
眼下,国王的五万大军(其中还包括要价不菲的七千瑞士雇佣军)去往边境攻城略地,甚至她名下的六个苏格兰军团也投了进去……军费燃烧得飞快,战事顺利得简直令人起疑,王后真可以完全高枕无忧?
至于那些从意大利引进的新款皮手套和香水,味道实在太冲。谁知道,里面有多少没挥发完的甲苯甲醛……还有,那特制的锡壶,貌似会有铅渗出;精致的小镜子,玻璃后面铺的是汞;各种美白化妆品,铅粉银粉决计少不了——简直就是重金属污染大集合。
但,玛丽没找到名正言顺的理由阻止她。开玩笑,一个童养媳,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玛丽唯一能做的,就是自个尽量远离,无论是政务,还是婆婆的那些奢侈品。呃,她还得顺带阻止弗朗索瓦跟这些东西过多接触,以免背财务问题的锅,或是健康遭到荼毒。
一个早慧太子妃的举动,总难免引起各方注意。玛丽的哥哥,因身体孱弱未上战场、受邀在宫廷内将养的朗格维尔公爵,数次好心的提醒她:“你的回避,似乎有些明显。”
他面露难色。“虽然王后陛下素来信任你,然而其他贵妇那里,恐怕有些风言风语……”
这位兄长,如今愈发坚定的维护着小他七岁的异父妹妹——就在大半年前,他遭遇了一场严重的胃肠疾患;在他几乎脱水丧命之前,玛丽严厉制止了医师们的放血和催吐,用神奇的“补液盐”帮助他熬了过来。打那开始,他真心相信,玛丽·斯图亚特是被天主所选中的圣徒。
单纯的血缘羁绊,已渐渐被发自内心的敬慕所取代;因此,但凡妹妹生活中出现不利因素,朗格维尔公爵都要竭尽所能去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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