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挖坑的熊猫
“《尼伯龙根之歌》,《埃雷克》,《伊万因》,还有《特里斯丹和绮瑟》……”纪尧姆辨认着大标题下法语注解,突然觉得学习德语也不是那么让人痛苦的事情。
然而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家庭教师接下来的话打了个粉碎。
“待您第一阶段的学习结束后,必须将这些书先翻译成法语,然后再翻译成拉丁语,最后翻译成意大利语。”家庭教师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让纪尧姆手腕发酸的话,仿佛这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三种翻译都必须准确无误,我们才能开始第二阶段的学习。”
“……你是魔鬼吗?”纪尧姆双手发颤道:“怎么可能保证三种翻译都准确无误。况且这里头还有各国的俚语……要是我找不到最合适的翻译怎么办。”
“那您就得自己想办法。”家庭教师还是那副冷酷无情的模样:“身为外交大使,您是不可能自备翻译的。况且在里士满公爵继位后,您身为他的兄弟,需要在其它方面,尤其是大国之间的谈判中,发挥主要作用。”
说到这儿,家庭教师还补充道:“当然,您要是不愿意学习德语,也可以学习荷兰语。”
“……”
“国王陛下还说了,只要您成功学会德语,他就把达芬奇先生的《岩间圣母》送给您。”
“一言为定,不许反悔。”气场突然一变的纪尧姆正色道:“事不宜迟,让我们赶紧开始吧!”
…………我是分割线………………
比利时,根特城堡。
里士满公爵在会议开始前练了下花体字,因为胡安娜王后要去佛兰德斯巡视一番,所以这里的政务暂由比利时的第一继承人代里。
“陛下,法兰西那边来信,说是邀请比利时派出一位代表参加王太子的婚礼。”一位侍从将印有瓦卢瓦家徽的信件交给里士满公爵,后者放下手中的羽毛笔,让人抽掉他面前的草稿纸,以免信件被未干的墨水所玷污。
“弗朗索瓦王太子?他是要迎娶奥地利的安娜吗?”里士满公爵随口问道。
“事实上,联姻的人选换成了西班牙国王的妹妹。”侍从回答道:“奥地利的胡安娜……查理五世的女儿,葡萄牙前太子妃兼克里斯蒂昂一世的母亲。”
“奥地利的胡安娜?”里士满公爵皱了皱眉头,颇有兴趣道:“合着这是自家人抢自家人……西班牙的哈布斯堡打脸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罗马皇帝没有为此谴责西班牙国王吗?”
“事实上,玛丽公爵夫人为此驱逐了西班牙驻奥地利大使。”
“哦!那可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典例。”里士满公爵十分失望道:“我以为罗马皇帝会驱逐境内所有的西班牙人……毕竟琼安要是被退婚回娘家,父亲一定会让对方明白什么叫做后悔。”
“那您打算派谁去参加法兰西王太子的婚礼……”
“找个信仰天主教的人吧!毕竟是法兰西王太子的好日子,我们就别去找人家的不痛快了。”
“是……”
侍从离开前注意到里士满公爵的桌子上摊开了一本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于是试探性地说道:“我记得您的祖父很喜欢天文学,想必您继承了他在这方面的爱好。”
“或许吧!”里士满公爵合上那本没看完的《天体运行论》,轻描淡写道:“我希望自己有个并不愚昧的大脑,能够像古希腊人一样,将知识传承下去……”
“可是这是异端学说。”那位信仰新教的侍从执拗道:“伟大的马丁·路德就曾抨击过这本书……”
“是吗?那可能是他年纪大了,所以脑子犯糊涂了。”里士满公爵反驳道:“这不是什么异端学说,而是上帝有意让人们明白的真理。”
“我相信哥白尼先生是受到上帝的指引,才会写出这种精妙绝伦的理论。”里士满公爵注意到侍从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于是话音一转道:“很多新教徒都在上帝的指引下不断地去探索信仰的真谛……”
“如果我们固步自封,不去了解哪些天主教徒都能发掘的东西……那跟腐败又愚昧的罗马教廷,又有什么区别吗?”里士满公爵警告道:“我希望你不要再说这些让人失望的话……”
“《天体运行论》是一本好书。即便是要抨击,也只能用事实去纠正里面的学术性错误,你明白吗?”
“是。”脸色依旧很难看的侍从向里士满公爵默默行了一礼,便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真是让人扫兴的家伙……”在侍从走后,里士满公爵又翻开了那本《天体运行论》,自言自语道:“难怪父亲从不表示对宗教的偏好……”
成天都想着禁书的人们,真的有能力引导人们做出正确选择吗?
里士满公爵在烛光下翻着半旧的书籍,突然觉得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在新教氛围浓厚的比利时里呆得越久,里士满公爵就越受不了这里的极端氛围。
猎巫,禁书,反对罗马的一切……
这真的是宗教革命所必须经历的事情吗?
怎么看都是将让人变得更蠢的愚昧举动。
第230章
如果不是有人拉着旺多姆公爵,他一定会往孔代亲王的脸上狠狠地来上一拳。
对于一位骄傲至极的大贵族而言,临阵脱逃后的流言蜚语无疑是凌迟之刑。哪怕旺多姆公爵很想告诉别人,他真的吧不是临阵脱逃的懦夫,可是在第一条留言就已经确认了舆论走向的当下,旺多姆公爵的解释只能让鄙夷的目光愈演愈烈,甚至衍生出不少流言蜚语。
“路易……我去你娘的……”被侍从拦住的旺多姆公爵冲着孔代亲王的方向狠狠地吐了口口水,表情扭曲地让人以为这是蛋彩画上的恶魔。
孔代亲王早就料到旺多姆公爵会露出如此神态,所以冲着兄长冷笑道:“就算您已经放弃了公爵大人的礼仪,也好歹在公共场合里维护一下波旁家的尊严。”
“你既然知道要维护波旁家的尊严,就不该做出这种让人误会的蠢事。”旺多姆公爵努力挣脱了束缚他的随从,压抑怒火道:“你让我在全法兰西面前丢了脸,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临阵脱逃的懦夫。”
孔代亲王对旺多姆公爵的指责毫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兄长最在乎什么:“让您丢脸总好过让您丢命。难道您以为凭借着几百人的兵力,就能拿下被英格兰占领的诺曼底?还是说,您以为英格兰的威廉三世会对你手下留情?让人将您完完整整地送回法兰西?”
旺多姆公爵的表情因为孔代亲王的话而有所松动。比起万人之上的权力,这位波旁家的首领更关心他的性命。
“即便您能从威廉三世的手里成功逃脱,那个来自意大利的邪恶女人也不会轻轻放您,搞不好整个家族都会被您拖下水。”孔代亲王虽然看不惯兄长的政治立场,但是他们都赞成一家人应该在卢浮宫里抱团的传统操作:“您要是拿得下诺曼底,那么吉斯公爵作为指派者就能揽过一部分的好处与名声。您要是拿不下诺曼底,那么吉斯公爵也可以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毕竟他可从未与摄政团商议您的军事行动,况且您对于吉斯公爵也是一重威胁。”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蒙莫朗西公爵要是突然去世了,三级会议更倾向于谁为国王摄政?”孔代亲王盯着旺多姆公爵的眼睛,其意不言而喻。
“我……?”旺多姆公爵略显迟疑地回答道。
不过仔细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毕竟吉斯公爵和凯瑟琳·德·美第奇都是外国人,所以三级会议不太可能让他们为国王摄政。
而如今的国家政权虽然掌握在吉斯公爵和凯瑟琳·德·美第奇的手里,但是明面上的护国公却是蒙莫朗西公爵。哪怕后者被王太后和吉斯公爵架空了权力,但是没有蒙莫朗西公爵的签字,不管是吉斯公爵还是凯瑟琳·德·美第奇,都无法以国王的名义发布指令。
“等蒙莫朗西公爵一死,您就能成为法兰西的第一人。”孔代亲王分析道:“所以您又为何去给吉斯公爵当走狗?”
“哼!只希望蒙莫朗西公爵死时,我们家还在权力的中心。”旺多姆公爵依旧嘴硬地反驳了一句,但是孔代亲王知道他听进了自己的话。
“我先回领地避一下风头,等蒙莫朗西公爵死后,再动手夺取摄政权。”孔代亲王的话倒是给旺多姆公爵提了个醒。
比起成为吉斯公爵的走狗,还是亲自夺取政权来得更为可靠些。
然而波旁家的转机比兄弟二人想得更快。
当奥地利的胡安娜抵达法兰西宫廷,并与弗朗索瓦王太子举行婚礼和加冕仪式后,刚与妻子圆房的弗朗索瓦二世,于婚后的第一周便因耳部感染患上了脑病变,最后在新婚蜜月的旅途中,逝世于奥尔良城堡。
享年,十六岁。
凯瑟琳·德·美第奇在长子的遗体上哭得死去活来,恨不得与她那可怜的孩子一起葬入圣但尼修道院。
然而卢浮宫的一切并不会因为弗朗索瓦二世的死亡而停止运转。
就在凯瑟琳·德·美第奇为弗朗索瓦二世的灵魂所祈祷时,三级会议就弗朗索瓦二世的葬礼规格,继承人问题,以及后续的摄政,遗孀安排等,展开了新一轮的争执。
因为弗朗索瓦二世没有儿女,再加上亨利二世的情况依旧不乐观,所以三级会议同意让亨利二世的次子,也就是弗朗索瓦王太子弟弟奥尔良公爵继承王位
得以重返卢浮宫的旺多姆公爵试图争夺奥尔良公爵的摄政权,但是蒙莫朗西公爵却以他曾为弗朗索瓦王太子摄政为由,要求继续为奥尔良公爵摄政。
在懵懂中被推上统治者位子的查理九世,此时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他在母亲的安慰声中,抽泣着登上了王座,当着无数贵族的面,嚎啕大哭道:“我不要待在这儿……我不要待在这儿……我要回我的房间去……我要回我的房间去……”
奥尔良公爵的哭闹声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甚至一些前来向奥尔良公爵效忠的贵族们都不可避免地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中世纪的人们都期待于让儿童过早地像个大人。
尤其是像奥尔良公爵这样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王室成员,应该在懂事时就学会于公共场合里表现得体,不能表露出个人情绪。
眼看着奥尔良公爵在公共场合里又哭又闹,作势要回自己的房间去。凯瑟琳·德·美第奇也是颜面无关地掐着儿子的手臂,在他耳边低声威胁道:“再哭,我让你跟弗朗索瓦作伴去。”
奥尔良公爵一向害怕自己的母亲,尤其是在听到自己已经死去的哥哥的名字后,更是下意识地想到了沉重的棺材与腐烂的土地,于是很快停止了哭泣,在王座上瑟瑟发抖地等着红衣主教夏尔·德·吉斯宣布三级会议的讨论结果。
毫无疑问,奥尔良公爵的权力都被吉斯公爵和凯瑟琳·德·美第奇瓜分得一干二净,但是护国公的身份却落到了旺多姆公爵和蒙莫朗西公爵的身上。
孔代亲王猜测三级会议之所以这样安排,就是有意削弱凯瑟琳·德·美第奇和吉斯公爵的势力。
如果将最后的通过权一分为二……那么吉斯公爵和凯瑟琳·德·美第奇达成目的难度也会成倍增加,同时也减轻了蒙莫朗西公爵应对这二者的压力。
毕竟在凯瑟琳·德·美第奇和吉斯公爵大权在握的当下,蒙莫朗西公爵也不好一昧地去驳他们的面子。
尤其是要折腾一个人,除了明面上的施压,也可能暗地里排挤他的家族成员,导致他无法获得最重要的政治支持。
而有了旺多姆公爵和波旁家分担这一压力,蒙莫朗西公爵也是暗地里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让法兰西人管理法兰西,总好过让一个意大利人和洛林人在这儿指手画脚。
也许……
也许他能以波旁家的支持为由,让蒙莫朗西公爵放松对胡格诺派的桎梏。
孔代亲王希望胡格诺派能够获得宗教自由,在公共场合里举行新教仪式的权力。
而在旺多姆公爵脱离了吉斯公爵束缚的当下,只要孔代亲王再说服蒙莫朗西公爵站在他们这儿,就有五成的把握达成这一目的。
凯瑟琳·德·美第奇瞄一眼新上任的护国公们,决定将国王死死地攥在手里,否则她无法获得有利的谈判条件。
吉斯公爵则是与红衣主教密谋找蒙莫朗西公爵进行一番私下谈话,或是借由西班牙国王的势力,通过旺多姆公爵的妻子向其施压。
只是在这几方都心怀鬼胎之际,一位姗姗来迟的贵族打破了在场的平静。
“海军上将加斯帕尔·德·科利尼殿下到——”
门外的报告声将无数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去。
在一阵沉重的滑门声后,一位身子笔挺的中年男人踩着一众目光进了屋,于王座的下手处向奥尔良公爵效忠道:“身为沙蒂永地区的世袭领主,我代表我自己与手下士兵,向您献上绝对的坚定与忠诚。如有违背,请让上帝惩罚于我,并让我的灵魂难以安息。”
一旁的吉斯公爵只觉得中年男人的身影无比碍眼。
因为加斯帕尔·德·科利尼是军中的二号人物,其资历远胜于他,并且在意大利战争后,与西班牙的胡格诺派有所接触,最后在被人赎回法国后,以胡格诺派的身份活跃于政坛与军中。
可以说,比起在政坛上发言的孔代亲王,科利尼才是那个能带给胡格诺派安全保证的男人。
吉斯公爵决不相信这个姗姗来迟的男人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而科利尼接下来的举动也证明了这一点,并且向大众展示了一张有亨利二世签字的特赦令:“按照法兰西国王亨利二世的意愿,将特赦被囚禁于巴士底狱的勒妮·德·瓦卢瓦。”
“等等,亨利二世已经被证明无法履行国王职责,你是怎么拿到特赦令的?”最先反应过来的吉斯公爵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绝对不能让勒妮公主离开巴士底狱,否则……
“亨利二世只是身体不能动了,并不是思维也受到病痛的影响。”科利尼一向看不起向西班牙卑躬屈膝的吉斯公爵,所以毫不客气地回答道:“况且现在能执行国王权力的也只有亨利二世陛下……难道我们要让一个洛林人,一个意大利人,还有一个只会哭闹的孩子决定法兰西的未来吗?”
好家伙,这是一句话得罪了法兰西最有权势的两人。
孔代亲王已经不敢去看凯瑟琳·德·美第奇和吉斯公爵的脸色。
不过跟科利尼的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发言相比,紧接而来的法兰西内部骚乱才是真正让人头大的事情。
因为不满于卢浮宫对待胡格诺派的含糊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