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太极鱼
“准备上场!”
两师兄弟忙整衣上马,脊背挺直,两马并行,身后跟着他们手下各五人,十二匹马分作三排,齐的连楼上圣人也被吸引了。
当今眯起眼睛看了一下,指着宋辰问:“这是那个才立了功劳的,叫什么来着?”
宋辰倒因祸得福,因脸上这块胎记给皇帝留下了一些印象。
当即就有武大臣笑道:“叫宋辰。是谢鹤的继子。”
当今挑眉:“是谢鲸那孩子的弟弟?果然有他兄长的一些风范!”
此时在立的诸大臣个个眼馋扼腕,只恨谢鲸不是自家子弟。谢鲸不在御前,还能叫圣上记着,别人提他老子的名,圣上却只说他,这两个人不同父亦不同母,算哪门子的兄弟呢!圣人的心也忒偏了……
纵然都知道当今素来将文武一盘水端的很平,可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圣人心里更爱重武官些。这看在三皇子眼中尤为难受,只恐怕老爷子因此不选他这“文皇子”,而中意另两个兼习武的皇弟。阴阴的看了一眼在场的武将,三皇子眼见自己身为龙子尊贵,却连头一列靠近皇上的位子都没有,越发郁郁,不免生出些恐慌来。
“好!”当今持远镜看着,突然拍栏杆叫好。
大臣们亦纷纷应和。
“另一个领头是谁?”
王子腾笑道:“是宋百户的同门师兄,叫杜仲。”好小子,才多久,就在圣人面前露了一回脸,王子腾此时倒觉得李夫人娘家外甥的能为比他亲外甥那含玉而生的不凡更真些了。
“命他们将几提粽子挂在树上,看哪个射下的多,朕有赏!”当今命身边太监,立时便有小黄门飞跑下楼。
场中蓝旗一扬,杜仲等人立刻勒马静候。
……
之后,本场之中,宋辰以七个居于首位,杜仲射中六个,余者皆有所获。皇帝命令赏下布帛、茶叶以及折扇等,亦是宋辰的最厚,杜仲其次,余者便不赘述。
且说射后赏宴,不仅有文武大臣,连场中表现最优的二十人也赏赐进玉台同宴。
可却因此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事故。原是圣人为庆端阳节,命内府工匠作精心雕琢出了一整套玻璃酒壶酒樽来,当时内府官员与总领太监计算的人数可不包括这新加进来的二十个人。就算内府额外做了十副备用,此时也不敢送上来。
二十个人,只一半有酒壶酒樽,那还不如都不用这个。
只不过当今流露出与众同乐的意思,连他所用的酒器都是同样的,这会儿就算给这二十个人捧来金樽玉壶,只怕也会令圣人不自在。
“怎么办?”其中一个小黄门与谢鲸交好,此时哆嗦着跟宋辰提了一嘴。
“若不然,诸位直接用酒坛?”或能显得豪迈不拘小节,令众人都逃过责罚。
杜仲等人瞧那酒坛子,有人脑袋那么大,全是宫廷佳酿,劲力不小。都用酒坛是小事,可万一有哪个醉了,在御前失仪可就似的大事了——既然用酒坛子喝酒,就没有小口的道理,必得大口仰灌,不然就描补不起来。
“我酒量不佳。”就有人小声说,此时不是隐瞒的时候,一个犯错,所有人都落不着好儿。
杜仲脑子飞转,忽而看到玉台莲池里碧绿的荷叶,眼睛一亮:“我们碧筒饮。”谢天谢地小儿时哄妹妹玩时弄过这个。
宋辰反应最快,当即俯身折下一杆翠绿莲叶,杜仲倒入澄澈美酒,一个同样美姿仪的年轻儿郎伸手拔下头上玉簪,往荷叶中间的蒂心一扎,宋辰弯曲荷柄,从末端吸出一口美酒来。
其余人皆有样学样。
二十个年轻俊秀的儿郎们,取莲叶喝酒,那荷叶长柄弯成象鼻形状,一旦饮尽了好酒,就另换一支新荷叶,端的是风雅有趣。
圣上在上就看到此处的小郎君们周围散着泛着水光的荷叶,乍一看颇有种在荷田上饮酒的错觉,又见他们做派潇洒雅致,还和睦的紧,你帮我倒酒,我帮你刺破莲心,间或还碰一碰莲叶,有个会玩的还摘了几瓣粉色荷花给众人放在碧筒中。
“还是年轻人有趣!”圣上大笑道,“来来来,我们也试一试!”
当即就有美貌宫娥纤纤素手采来莲叶,奉与诸位大人。而六皇子早亲自蹦下去,挑了个最大最绿的亲手折给当今。
当今嘴角暗暗抽了抽,一看老六就是没玩过这种风雅事的,这么大的荷叶,不仅不好拿,还容易将酒水漏出。三、四、五三位皇子见状也亲自折了荷叶以备当今替换。三皇子一心与抢了先机的老六比,好一会挑了个更大的;四皇子稍稍看一眼,就选了个新鲜小巧的;至于混不吝的五皇子,左右开弓,给他父皇薅了七八杆荷叶,全堆到老爷子案上,似乎要用量取胜。
然后这些龙子们才各自从宫娥手上取来一枝,接着宫娥倒酒,宫娥刺破蒂心。
圣上就有些意兴阑珊——他想看的是儿子们如同那下头的儿郎们相互帮忙,哪怕只做出个兄友弟恭的模样也好。谁知这些个兔崽子这样气人!
不过……老四冷脸冷面的居然顽过这等风雅。用老六摘的荷叶喝了两口,当今就不动声色的换成了老四折的那个小的,朗声大笑道:“添了一味荷香,果然更好了!”
“恭祝风调雨顺、河清海晏!”
“好!”
……至始至终,三皇子都用余光瞟龙案上的那些莲叶,见圣上取用过多杆了,他亲手摘下呈上去的那片却还在那里。三皇子胸口堵着一口气,不安感愈来愈重。他虽同众人保持一个步调,恭贺、敬酒、说话、换莲叶,可神思却早已飞走了,因此根本没注意到所有宫娥给他们取用的皆是不大不小的荷叶,下面那些郎君们自家摘的也尽量小些儿,根本没人用那种又大又有点儿老的莲叶做碧杯。
与臣民同乐后,圣人才回大明宫。
宋辰、杜仲这二十个儿郎们又得了两拨赏赐,更有那内府的官员和黄门们亲来与他们说过一回好话,众人的赏物也竟是挑了同等里面最好的给了。
带着微微酒气,师兄弟俩尚有两日假,于是也不着急往通州去,便一齐回了都中的小宅院。
此时那个宋辰打穿的墙洞,已被能干的鲁伯请来匠人,修成了个月洞门。宋辰端详良久,很是满意,他那两个长随自往隔壁去歇,宋辰自己却熟门熟路的开了东厢的门。
杜仲看他这副行径,没好气朝天翻个白眼,只觉的牙花子发酸,拳头发痒,想要再捶某人一顿。
只不过杜大爷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忍住了。
鲁伯人老成精,在旁瞧一回热闹,方悄悄问他家大爷:“大爷可是允了宋爷的意?”
杜仲横老人家一眼,半晌才不甘心的“哼”出一声儿。
“唉哟!大好事!”鲁伯乐得跟什么似的:“哪儿找辰哥儿这样知根知底又有情意又能干的好人材呐!”
这就叫上“辰哥儿”了?杜仲又斜一眼鲁老伯。
这话有一半说到杜仲心里,他那日本是真生气了的,可胖揍师弟的时候越琢磨越觉得“倒还好”。他们兄妹身世奇异如乱麻一般,杜仲必得寻个真正可靠的才肯将妹妹托付,只不过——
“这件事还要看安安自己的意愿。”杜仲轻声嘱咐鲁伯。
鲁伯满脸摺子里都透着喜悦,连连道:“自然,自然。我原本想着咱们家大姑娘住在人家府上,大姑娘那样好,别叫人家摆弄了亲事——如今哥儿心里有数,我和我家老婆子也放心了。”
云安和鲁婆投缘,两个人相处不多时就如同祖孙般,杜仲是知道的。此时听鲁伯的话心下暖意上来,略略宽心。
方想一下“许是这小子真不错”,就见他的好师弟弄出一个大包袱来,特别自然的给鲁伯:“麻烦老人家使人给安妹妹送去。”
杜仲伸手去翻,果然是今日得着的赏赐。
好哥哥登时脸黑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用了,师弟自家留着罢。我的给安安。”
宋辰看他师兄一眼,指着最上面的布帛、明前龙井和一柄玉骨扇,四平八稳的说:“这些师兄未得。”
第50章 搬出贾家
这样跟师兄讲话的?杜仲瞪他, 心里又想,敢这样跟大舅哥说话,小子好胆!
杜仲死鸭子嘴硬, 有这几月反复思量,他心里也觉宋师弟“也还好”。
宋辰自拜了武师傅就与和杜师兄一道儿,这些年师兄弟两个早摸透对方品性了,宋辰知道只有这样说才能叫师兄同意将这些东西送去给安妹妹——只是也少不了挨一锤就是了。
不过谢鲸教他,要想娶媳妇就别要脸!
宋辰深以为然, 况且就算没有心上人是安安这事, 师兄也早跟亲哥不差什么了,也没少看过他犯熊, 被师兄教训多大点儿事呢。
果然, 立时就挨了师兄后肩上一虎掌。
宋辰忍住不动声色, 全忘了他大哥谢玉京自家都是个连续守孝, 二十郎当还一枝独秀、这上头只会“纸上谈兵”的‘苦命孩子’, 传授给弟弟的经验完全来自于同僚老粗们的显摆——现在他又缌麻孝了, 虽然只有三个月,也不妨碍官事, 只不过都中“好丈母娘们”打退堂鼓的颇多,谁家不怕自家闺女刚进门,婆家里那些个叔曾祖、伯祖爷就一茬茬的仙逝, 这哪个新嫁娘哪个丈人家受的住?先不说女孩儿如何罢,只说这丈人家, 姻亲关系这样近,为着自家女孩儿也得郑重,这一来光送祭礼、做路祭就得搭进去多少呢!
“那是个天坑!要么是家资丰厚到不在意这些,要么就是姑娘是家中独女, 不管穷富都陪给他家就是了……”都中有长舌的妇人这样言说。可哪有这等正正好的人家,门当户对的世家里头,富庶至此的少有,便是那难得的几家,也个个都有儿孙,怎可能将家财都耗在女孩儿身上。
就有人说这丧喜大事都是有来有往的,花出去的祭银份钱总有收回来的一日。可这也就是唬唬不知底里的新贵们罢,哪家能跟他谢家相比!一来别家未必有他家繁茂,二来古往今来都少有跟他谢家比长命的,旁的族支多的人家,那也是‘细水长流’的置丧过礼,给人个喘息的空儿,唯独谢家,攒了多年的老不死,到近些年才开‘喜丧’的头儿。就算人家是凭本事长寿,那也有一小撮人在背后刻薄:“靠这个发家呢?”——原来近些年天下承平,方起奢送厚葬之风,早年间各家老祖宗们没的时候,那丧葬都是简单至极的,这气派的祖坟亦是近两代的后辈们给修葺扩大的。仙去的谢家人辈分高,都中但凡要脸的勋贵旧交,祭礼祭棚都要格外厚一些儿。
“怎么就跟流水似的呢?”熙凤低声跟平儿说,她是个劳碌命,看戏也看不肃静,盘算着定城侯谢家那一位前辈出殡的日子,荣府得设路祭棚,这又是今年预算外的花销。
“亏得是及时改了规矩,”凤姐心有余悸,“若不然为维持官中的体面就得吃了我。”若是不管体统,不说老太太不应,便是连琏二都得生怨呢。
平儿悄声安慰:“定城侯府办丧的规格场面都有意简俭了,这次一同发送叔曾太爷爷和伯祖太爷,咱们只送一次祭礼,便是加上祭棚摆供的钱大抵也就二百银子,无论从哪里省一抿子也足够了。”
凤姐想起当初差点和谢家做了亲戚,捂着嘴摇头笑道:“得亏没将大姑娘给他家,若不然光这次八百银子怕都打不住,以后还了得?”从前还没想到这一桩,还是这次谢家一连去的这两个高寿长者当年俱都是功退的人物,不仅得了恩旨还封了谥号,这才叫京中注意着谢家这些低调的老人,恍恍然发觉他家曾祖辈上人居然还在世。
此时小戏台上《采药降魔》的端午样戏落了幕,贾母歪在矮足短榻上,笑道:“年年端阳节都是这几出戏,唱的再好,看过比一甲子还多的次数也絮了。”
宁国府贾珍之妻尤氏就笑道:“老太太还有一甲子的这样戏目要看呢,这会儿才哪到哪呢?”
“那不成了老妖精了!”贾母大笑道。
余下诸姊妹不提,薛姨妈、李纨、秦氏这些个妇人也各有新鲜话奉承,却都不及熙凤别出心裁,只见这凤姐粉面带笑,先不说话,轻轻拍了两下手掌心。
就看道方才台上饰唱除魔医仙的两个角儿就各自捧着个朱漆描金铺橙黄锦缎的小托盘上来,上面所奉的两种福物真真教人瞩目:一个是比□□头还大的何首乌,一个是状近满月、完满光亮的紫灵芝!
“闻贵府老祖宗松鹤不老,太上老君特送来福寿仙草!”
贾母欢喜的无可无不可,连命放赏。又拉过凤姐到怀里,连声笑说“好孩子!”又对薛姨妈等人道:“她这样孝顺有心,不怪我疼她。”
等下场戏又唱起来,趁贾母去更衣,尤氏因拉着凤姐哼道:“真是人比猢狲都精了!难为你怎么想着了这一出,只怕以后年年端午老太太都要提一回,说‘我们凤哥最孝顺!’可叫我们这些个一心孝敬的怎么作呢?”
医家本来就有端阳采药最灵的说话,连太医院都有寻一株好药,留待今日采摘的仪俗。尤氏心道,这些习风谁人不知呢,却偏偏只有凤丫头想出了献药的花招儿。
凤姐便是行了省俭的规矩,骨子里也是喜光鲜尚排场的,因此十分得意,笑道:“我原想献老参的,只是近些年好参愈发不好找……”
“怎么你们二奶奶在找参吗?鸳鸯,我记得库里还收着几支,寻个大些儿的给你二奶奶送去罢。”后堂,贾母才出来,听到个话音就吩咐鸳鸯。鸳鸯年轻耳朵灵,忙悄悄告诉贾母熙凤是要寻买好参敬献给她,贾母自是喜欢,仍命鸳鸯私下里给送去。
却说又唱了一折《正则成仙》的吉祥样戏,贾母等人皆不耐听了,只命台上唱着,她们在下面说话顽笑。
正当此时,传话人喜气洋洋的进来凑到熙凤耳旁说了一句话,凤姐目露吃惊之色,贾母看见,因问:“什么事?”
那婆子就笑道:“安大姑娘的哥哥得了圣上赏的端午赐物,现就给姑娘送来了!”
如同春节各勋贵之家有恩裳银,这端阳节也会得着宫内的赏赐,皆是些纱绢葛布、画扇之类应景东西。可那是台面上的人家都有的,没什么稀奇不说,就是东西也寻常的紧。
哪里能比圣人亲口放的赏赐呢。
一时大花厅里所有人都看过来,云安只好起身解释,说她哥哥有幸被选中为圣上献福,进西苑端午射柳,许是在比试的时候得的赏封罢。
贾母听闻,益发惊奇了,她却不知这安丫头的哥哥什么时候入军做官了。
凤姐忙帮腔道:“可是能干了不得的,如今已升了百户了。”却不敢提因剿匪有功,怕吓着了这屋里的锦绣弱质。
贾宝玉本意想着安姐姐生的这样好模样,她哥哥必然也差不了的,往常也思相会过,谁知此刻听了这些话,不禁大失所望,只认为又是个蠢鲁粗人罢。他想着,便叹气去瞧云安,可惜她一个灵秀女子,竟也像宝姐姐一般有个糊涂粗浊的哥哥,许是还不如薛大哥哥率直可交呢。
黛玉就见堂上所有人都摆出个为她大姐姐高兴的笑模样儿,唯独这宝二表兄,又作上了,唉声叹气的样子,倒像杜家大哥不是得了君王的赞善,反而是获了什么罪责似的。
这小姑娘性子上来,趁旁人不注意,狠狠剜了一眼贾宝玉,见他看过来就小嘴一瘪,明明白白撇他一眼。扭脸不搭理状。
贾宝玉如遭雷劈,他何曾见过经过这种古灵精怪、生动有趣的嫌弃模样,也不知怎的,心口兀的突突突跳的厉害,贾宝玉握住垂在胸前的通灵宝玉,一时痴倒。只觉别有风情,回味无穷。于是忽然脸红耳赤,既想要看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但眼睛还是躲躲闪闪的往黛玉那处瞧,嘴角也不自觉的扬起来,好像只看一眼就多高兴似的。
他素来爱美,不拘是人还是物,从来都是见了喜欢便由着性情亲近,哪儿有过这种想近又踌躇、唯恐唐突的心事。
宝钗在那传话的婆子进来前正与宝玉说话,因此坐的与他很近,正巧把这两人的眉眼官司看过正着,见宝玉神态,暗暗打量一回后便有些心惊——她到底长几岁,对比自己情形,心知这宝兄弟此时情形,却是‘情窦初开’的样子。
此三人的小戏并无他人注意,但因此时贾母兴头正盛,命请杜仲进来她见见,是以鸳鸯等忙忙的安插屏风,好一会儿让女眷们暂避。
杜仲明着送这些赏赐进来,而不是悄悄给云安,自有要显震一下的意思,他和宋辰都怕云安在这种朱门绣户里被人看轻慢待。
宋辰也跟随前来,只是在宁荣街外就停了马,抱着许师兄会籍此接安安家来一日的微薄希望,巴望能提前看一眼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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