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七年柊
池棠顺手将木匣放在一边,甜甜地喊了声“爹爹”,待他迈进屋子,问道:“爹爹,下午太子殿下来做什么?”
池长庭早就想好了理由:“马上要到京城了,太子殿下来慰问一下我们有没有不适应,都是表面功夫,不用理会。”
说完,却见女儿小脸煞白,目光呆滞,好像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怎么了?”池长庭忙问,将她身上狐裘拢紧一些。
池棠拉回几分心神,咽了咽口水,声音干涩问道:“马上要到京城了?”
池长庭蹙眉问道:“京城怎么了?”
池棠突然抓住他的手,哑声道:“爹爹,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顿了顿,“你听了不要激动!”
“我不激动。”池长庭语气平稳地说。
“那你也别生气,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我还不能再见到爹爹。”
“不生气。”池长庭眸色沉了几分
“你也别害怕,我自己都不怕,甚至差点忘了——”
“不害怕!”池长庭紧了紧手。
池棠深吸了一口气,话说出口时,嗓音仍旧控制不住地颤抖:“爹爹,我前世……是被人害死的……”
遇袭,绑架,险些受辱,无辜枉死。
这些,都发生在她即将重回的京城。
……
京城,天子脚下,名门世家林立,王侯公爵遍地。
初雪过后,王府内,身着亲王服饰的年轻男子疾步穿行于楼宇亭阁之间,将随行的侍从甩开一大截。
待望见一座偏僻的庭院,他越发加紧了脚步,堪堪迈进院门,便迫不及待喊道:“先生!可算把你盼来了!”语气中满是欣喜。
院子里没有人,人坐在屋内外间。
屋里点了炭,那人便卸了外氅,只着一身素白棉袍坐在榻上吃茶,手边放着一只无纹饰的琴囊。
听到声响,那人抬起头,微微一笑,温润雅致如玉兰静放。
男子似是积累了一肚子的话,进门略作寒暄之后,就拉着先生倒起了苦水。
“……父皇命人备宫宴替太子洗尘……齐国公三日前秘密会见了谢晖……”
“——太子平叛有功,朝臣对他颇多称颂,就连皇叔也——”他起身急踱两步,眉宇间烦闷难掩,“他还把池长庭也带回来了!”
先生失笑:“池长庭本来就今年任满,太子带不带,他都是要进京的。”
男子蹙眉不展:“兵部左侍郎之位空了大半年,就是齐国公为池长庭留的,一回京就身居要职——”
“殿下不必过于忌惮池长庭——”先生微微一笑,“八月中,池长庭爱女遭劫,遂夺宣城兵,围吴兴郡,彼时,尚未得东宫调令——”
他垂眸放下茶盏,修长干净的手指轻抚杯沿。
“池长庭是一把好刀,伤在谁身上都会疼;”
“只要毁了他的刀鞘,这把刀会伤到谁还不一定——”
(第一卷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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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前世埋葬处
冬月初一,抵达西京长安。
太子奉旨南巡,平定吴兴之乱,算得凯旋而归,天子龙颜大悦,令诸王及重臣于十里亭郊迎。
宣旨勉励,众臣参拜,最后才是兄弟叙旧。
赵王李保重重一掌拍在李俨肩上,笑道:“三郎这次平定江南,功劳不小,连皇叔都开口称赞你年轻有为,是家国之寄、社稷之福!”
李俨拂开他的手,道:“皇叔谬赞。”
李保哈哈一笑,道:“都说江南山温水软,怎得三郎去了一趟回来,也没沾点灵气,还是这样冷冰冰的?”
李俨没有理他,转头与其他兄弟姐妹招呼。
李保仍旧笑呵呵地跟在他身边,又转头往他身后扫了一眼,讶异道:“怎么不见池长庭?不是说他也一起进京吗?”
李俨身形微滞,淡淡道:“池太守……去长乐坡赏梅了……”带着他女儿。
……
长乐坡在长安城东,浐水河畔,靠山临水,是一处风水宝地。
前朝皇帝曾在这一带修建宫殿,如今也是京城权贵置宅买地的首选。
“这里哪有梅花……”池棠嘟囔道。
长乐坡种的是杏花,但是她每次来都是初冬,只能跟现在一样看些秃枝。
爹爹也真是的,给太子殿下的理由也不想得用心些,要是太子殿下因此怪罪了怎么办?
池长庭笑了一声,抬手一指:“那里不就是?爹爹是会信口开河的人吗?”
池棠顺着看了一眼,虬枝上初雪未融,点点白痕,细嗅,有暗香隐隐。
“是白梅!”池棠高兴地嚷了一声,“我前、从前怎么没发现?”
池长庭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阿棠在江南的时候,看到春天第一朵花开,会高兴得多吃半碗饭,看到秋天最后一片叶落,会吩咐侍女在袖口多绣几片叶子,她连陆家后院青梅树上的鸟儿生了几只蛋,都会回来兴致勃勃地告诉他。
正因为这样单纯地爱恋着世间万物,才会在落笔描摹时浑然天成。
这世间乏味如斯,正因为有了阿棠,才让他感受到活着的乐趣。
可他死后,阿棠却失去了对世间万物的敏感和热爱。
长乐坡对她而言,没有春日杏花的娇,没有冬日白梅的幽,有的只是一条拜祭亡父的路。
“就在那里——”池棠指了指,眸光黯淡下来。
池长庭抬头望去,现在自然是什么都没有,但观那一处藏风聚气,是个再好不过的归葬之地。
长乐坡的这样一块地,不太可能无主,就算无主,也不会是他死后的池家能拿得下的。
这一块地,不是御赐,就是齐国公或太子殿下替他寻来的。
“那里……原来还栽了一株杏花,颜先生说,是太子殿下亲手栽种的……殿下说,爹爹连中三元,非杏花不能匹配,既是无双状元,一株即可。”池棠低声说着,语气伤感。
“你娘呢?”池长庭问道。
池棠愣了愣,忙道:“阿娘的坟后来迁到这里跟爹爹合葬了。”
池长庭沉默片刻,低声道:“待我百年后,归葬你娘身侧就行,不必另寻宝地,扰她亡魂。”
池棠哑声数息,小声道:“爹爹,阿娘故去这么多年,亡魂也不在了吧?”
池长庭瞪她一眼:“我不喜欢杏花,状元有什么了不起的,给我种桃花,越多越好!”
池棠忙不迭点头。
池长庭又看了一眼那块空地,一想到是自己前世的埋葬处,心情就比较复杂,索性不看了——
“把你回城的路指给我走一遍!”池长庭道。
说话时,眉眼间戾气急聚。
“爹爹!”池棠忙喊了他一声,朝他伸出手,柔声安抚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有爹爹在身边,我不会再有事了!”
他握住她的手,“嗯”了一声。
池棠瞥见他神色似乎有所缓和,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她现在每天都在懊悔把前世之死告诉爹爹。
那天爹爹听完之后,确实没有激动,也没有生气,更没有害怕。
他抱着她哭了……
早知道爹爹会这么伤心,这么自责,她就不该说的——
“你不要想着这辈子遇不上了就不追究!”
池棠吓了一跳,对着神色严厉的池长庭瑟缩了一下,小声道:“我没说不追究啊……”
池长庭冷哼道:“这些人会来害你,就会害别人,我们不把他们揪出来,不知道还会残害多少人!”
池棠忙道:“当然!我告诉爹爹就是想让爹爹为民除害,为我报仇!”
现在想想,其实可以不告诉爹爹她的死因,另外找个说法就是,失策了!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池棠努力回忆着为池长庭指路。
这条路理应是安全的。
长乐坡回城的路一马平川,一路都有人烟,并不是盗匪出没之地。
池棠祭坟是在清晨,遇匪时是巳时一刻,纵然冬天野外少人,也不会完全没人看到。
难就难在,就算有人看到他们也问不了,那都是前世的事了。
池棠见他蹙眉不展,劝道:“也不用急于一时,我们先回去吧,别让大哥哥久等了。”
池长庭“嗯”了一声,牵着马往回走。
他们的马车和随从都留在了城门外,父女俩单独出来,因池棠不太会骑马,便一路由池长庭牵着走。
池长庭何等风姿?竟然为人甘作马前卒,简直羡煞旁人。
池棠起初心情还是沉重的,被艳羡的目光看多了,渐渐飘了起来。
“爹爹,那位姑娘还在看你呢!”池棠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对着池长庭小声得意地说。
池长庭摇头失笑,这孩子……
池棠探身歪头看着侧前方的父亲大人,绯衣乌氅,侧颜俊雅无匹,容颜似有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