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骄 第227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穿越重生

  听到她反而宽慰起了自己,只能极力忍泪。

  这时,几个水会的人朝着这边飞奔而来,王泥鳅迎去。说了一会儿话,他的面上倏然现出激动之色,立刻转给了贺汉渚。

  贺汉渚猛然抬眸,扭头看了眼母女二人,快步走去。

  苏雪至泪眼朦胧中,看到王泥鳅和他匆匆说了些话,他便朝着这边走来。仿若是心有灵犀,忽然,她的心跳得厉害。

  “怎么了?”叶云锦问他。

  就在片刻之前,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有个道士在几个月前的深夜游方外出归来,于下游几十里外一处大河的荒滩之上,偶见一满面是血身受重伤之人。当时正值江汛,那河是条支流,人或是被江潮冲至这里,潮落之后,水褪,人剩在了河滩上。道士见那人鼻息犹存,便带到道观加以救治,现外伤愈合,但人却始终昏迷不醒。道士前几日再次下山,听说水会发动沿江民户,在寻郑龙王的下落,民众谈及此事,无不哀伤,都说龙王是化为真龙,保佑他们去了,商议要替他立庙。道士立刻想到了自己当时救的那人。虽与郑龙王素昧平生,却也听说过他的侠名,素来敬重,便不顾天晚,当即赶来报讯,要带他们前去辨认。

  “现在还不敢肯定,不过,从描述的年纪和身形来看,如无意外,应当就是龙王。”贺汉渚用极力克制的语调,说道。

  苏雪至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好消息给冲得心脏几乎都骤停了。她反应了过来,转向身旁的叶云锦,见她定定立着,双目发直,忽然,身子晃了一下,险些晕倒。

  两人一下便扶住了她。她很快恢复过来,不顾劝阻,和众人一道赶去,终于于这一夜的深夜时分,抵达了那座位于山中的道观。

  道观早已没了香火,一间瓦漏窗残的屋里,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照之下,那人双目紧闭,形容枯槁,人变得几乎脱了形。但众人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幸存的昏迷之人,正是郑龙王。

  叶云锦慢慢地坐到了床榻之畔,凝视着这张熟悉的脸,伸手,轻轻抚过他脸上的几道疤痕,唇角带笑,眼泪却是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女当家和他的牵连,水会里的亲近之人,如今自然早都了然于心,见状,便跟着王泥鳅一道退了出去。

  苏雪至为龙王做了初步检查后,和贺汉渚也悄悄地出来,将这难得的如同虚幻的宁静时刻,留给了他二人。

  曙晓时分,苏雪至再次过去,透过虚掩的门,见龙王还是静静地躺着,叶云锦竟也依然和昨夜一样,坐在床边。

  她握着他骨节突兀的一只手,凝视着那张劫后余生的沉睡脸容,背影一动不动。片刻后,慢慢回头,看见了立在门外曙色里的苏雪至,便仔细地替龙王掖了掖被角,将他手也轻轻放进了被里,随即走了出来。

  她的面上带着疲色,但精神却显得很好,甚至,倘若不是错觉,苏雪至仿佛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的幸福之感。

  “我打算带着他,搬到一个清净的地方。咱们慢慢治疗,等他醒来。”

  “我会照顾他,等着他醒来的那一天。 ”

  她回过头,用充满柔情的目光,看了眼身后那沉眠不醒的人,轻声说道。

  ……

  终于,在这一天,苏雪至和贺汉渚的以及一行的扈从,回到了省城。

  等待他们的,自然是各种不可避免的来自各界的接风和庆祝活动。几天后,在嘉奖战中功勋人员的仪式也结束后,两人第一时间再次一起去了趟祖父的陵墓,拜祭过后,出来,走在那条小道之上。贺汉渚说自己可以背她了。她瞥了眼他的腿,笑着摇头。

  他笑了起来:“好吧,既然你不放心,那就以后。咱们来日方长。”

  她嗯了一声,挽住了他的胳膊。

  静静的月光温柔地照着前路,两人慢慢前行。他问她明天是不是要去城东,说和她一起去。

  叶云锦已将一切事都托付给了舅舅和苏忠,搬到了位于省城东郊山中的一处居所里。在那里,她伴着龙王,苏雪至会定期过去检查状况。

  相遇在了最好的年华,他们的往事,想必也是如同传奇。然而却是到了现在,才以这样的方式,得以朝夕相伴。这是幸,还是不幸?

  苏雪至想起那日叶云锦凝视着龙王的无限柔情的目光,惆怅之余,更是唏嘘。

  贺汉渚握了握她的手:“龙王一定能醒来的。”

  苏雪至仰头,对上了他安慰的目光,点头。

  贺汉渚觉她情绪依旧有些不振,想了下,笑道:“回去了,我有些玩意儿要送你。”

  “是什么?”苏雪至问他。他不说,非要回了再说。苏雪至被勾出了好奇心,回到家中,他打开了一只柜子,让她看。

  苏雪至走到近前,发现里头还有一口厚重的大木箱,材质应该是老樟木,看着已经上了年头,但靠近,依稀还能闻到淡淡的樟香味。

  “是什么?”她问。

  他笑而不语,示意她自己看。

  苏雪至打开箱子,不禁意外。箱外表平平无奇,没想到里头竟装了满箱的金玉器物,还有几轴字画。灯光映照,葳蕤生光。

  “这是之前的窖藏里单独保存的一箱东西。归你了。”

  见她惊讶地看向自己,贺汉渚笑着解释道。

  苏雪至小心地取了最上方的几样出来,在手里转了一下,件件精品,或古朴,或华美,她不知年代,但毫无疑问,都是流传下来的价值不菲的文玩和宝器。

  她看完,将东西放了回去,摇头:“我拿来这些干什么?让后人通过它们去感知先人的文明,博物馆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贺汉渚似乎意外于她的这个决定,迟疑不语。

  “你是觉着博物馆也不安全?”苏雪至一下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他应该是不想反驳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苏雪至当然明白他何以是这样的反应。一场兵变便就谁人都敢去做大梦的京师。更不用说监守自盗,混乱无序,便如这大时代的缩影。

  她一笑。

  “我说的,当然不是现在。是将来。”

  “将来?”他反问了一句。

  “是,将来。有无数英勇的像你,像龙王,像那些不惧牺牲的已牺牲了的人,将来的华夏,必将再次崛起,涤荡今日的一切黑暗和耻辱,以复兴的姿态,屹立在世界的东方!”

  他注视着她,笑容渐渐消失,沉默了片刻,说:“雪至,你的这个高尚而美好的愿望,让我想起了我刚和你认识的时候,你和我谈及星空的情景——”

  “真的,我在你的眼睛里,总是能看到我原本见不到的光。但是这个国家,它病了,病入膏肓。它真的会有你说的那一天吗?”

  苏雪至岂会不知他的内心之忧。

  “会的,一定会的。”她用更加肯定的语气说道,“而且,是在我们的有生之年,不久的将来!”

  贺汉渚凝视了她片刻,再次笑了。

  他颔首:“你的话给了我莫大的希望。我愿意相信你。”

  他合上了箱盖。“那就照你说的,暂且保管,等着那一天的到来。不过,我还有一样东西……”

  他看了她一眼,语气一转,“我不容许你再次拒绝。”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闭眼”,他用专横的口吻,说道。

  苏雪至冲他哼了一声,但最后,还是乖乖地照他说的那样,闭上了眼睛。

  “到底是什么……”她催问着,忽觉唇上一热,被他吻了一下。

  “贺汉渚你讨厌,你骗我——”她不满地睁开眼睛,抱怨之声戛然而止。

  他的掌心里,静静地卧着一枚戒指。素纹暗金,简朴凝重。

  苏雪至自然记得它。她的心一跳,抬眼,对上了他的凝目,正等着他再给自己戴上,却见他将戒指连同一封他方才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信一样的纸,轻轻地压在了她的掌心里,随即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苏雪至有些不解,低头,展开折起的纸笺,见果然是封便信。他写的。不长,没头没尾,看着有些突兀,寥寥数语。

  “我并未忘记它,你曾将它还我。我想等到最合适的机会,将它再次送出。”

  “如今我觉得,我应是可以了。”

  “我幼时富贵,少时却遭逢巨变,性情难免转为孤戾,厌世之余,我以复仇为念,至于命运垂爱,更不是我所能想,早有绝此一生之准备。而今想来,我实是大错。命运对我实是垂爱,爱之始,始于当日我在那条船上,你亦同在。”

  “我曾不止一次想,假使那日我改了行程,或者,你晚乘了下一班的船,那么而今,我将会是怎样。我料我早已死在了复仇路上,即便侥幸,如今依然活于世,我料我也不会有半分欢情可言。绝不会有。”

  最后他写:

  “吾之躯,吾之心,吾之灵魂,之一切,愿全部献你,吾深爱之妻。愿你收下,伴我余生。”

  吻你万万遍。”

  苏雪至的脸热了,心发烧,噗通噗通地跳。

  这真的是那个男人写的?他竟也会说这样的话?她看了好几遍,戒指自己戴上了,随即奔了出去,打开门。

  他没走,就站在门庭的台阶之上,背对着她,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仰头,似正专心眺月。

  “贺汉渚!转身!”她也用命令的语气,冲那男人的背影说道。

  他慢吞吞地转过了身,对上她的目光,脸上露出了一缕不自然的神色,轻轻地咳了一声。

  “会不会太肉麻了?我怕我说的时候,你笑我,我就说不下去了……但我发誓,全都是我想让你知道的,所以……”

  “你这个——”

  苏雪至再也绷不住了,为他给自己准备的这个莫大的惊喜。她的眼眶发热,一脚跨出门槛,扑进了他的怀里。

  “不肉麻。我喜欢你说的每一句话。很喜欢。”

  他笑了,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身子,低头吻她,就仿佛两人还在热恋当中。很快,体温升高,呼吸灼热,他将她抱了起来,回到屋中。

  苏雪至躺在枕上,摇头拒绝他:“不行。”

  他亲了亲她嫣红的面颊,微喘:“怎么了?”

  苏雪至咬了咬唇,搂住了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低地道:“我大概是……有了。或者说,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肚子里有你小孩啦……我这个月的,还没来,早上起床又想吐,算了算时间,应该就是那天晚上,我们在船上……”

  贺汉渚好像僵住了,脸埋在她的发畔,半晌,一动不动,竟没半点的反应。

  苏雪至等了一会儿,不高兴了,指头戳了戳他肩:“你什么意思?哦,我知道了!你不喜欢小孩!没关系,我自己生,自己养,不用你这个爹——”

  贺汉渚终于从巨大的惊吓里回过神,飞快地从她身上滚了下去,盯着她平坦的小腹,最后伸出手,小心翼翼,摸了摸。

  “它……刚才有没有被我压到?”

  见他这个样子,苏雪至更不高兴了,推开他手,侧过身去,给了他一个后背。

  “以后分房睡。”她淡淡地道。

  很快,那只手从后伸了过来,抱住她,又连着换了好几个抱的姿势,最后将她抱到身上,让她趴在了胸膛前。

  他这才好像终于满意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别!谁说我不喜欢小孩?只要是你生的,别说小孩,就算是小猴,我也喜欢。”

  苏雪至更气了:“你说什么?你才是猴!”

  她要从他身上下来,又如何挣脱得开他的臂抱。贺汉渚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再三赔罪,见她始终好像气嘟嘟的,还要赶自己,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明天我们就把好消息告诉你母亲和龙王,他们一定也很高兴。”

  苏雪至安静了下来,慢慢地,也抱住了他,将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柔顺地嗯了一声。

  贺汉渚抱着她,感受着心中那翻腾着的强烈的就要迎接新生命的前所未有的感情,闭目,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但他将做她身着坚甲的执剑勇士,纵然黑夜依然浓重,前路依然不可定数,他必无畏,也无惧。

  只因,她在他的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