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浣若君
衣服,人的尊严。
苏文没有多余的衣服,就从家里带了这块毯子,用来裹顾霄。
顾霄披着它去了南洋,一直珍藏着这东西,而且给他的股东们也曾展示过它,还曾说,若自己哪天死,请他们一定记得,用这块毯子裹着他的骨灰,送回华国,送到西平市的莲花庵。
他说除了这东西,别的任何东西都不配给他做裹尸布。
所以,这虽是苏文的东西,可也是顾霄的裹尸布,是无儿无女,醉心事业顾霄夙夜难昧时,会裹在身上,寸步不离,二十年的东西,也是他在死后,不要绫罗绸段,要裹着骨灰盒的东西。
他不止一次的跟股东们说过:“我一旦死,你们一定要拿它裹着我的骨灰盒,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比不上它,哪怕南洋国旗。”
徒弟们自然答应的很好,甚至,有谁能摸一下这块小毯子,于他们都是一种荣幸。
何其讽刺。
他的徒弟们这算是照做了吧。
真正国际范儿的待遇,枪是如今最精良的狙击枪,还镶着顾霄为之奉献了一生的,国家的国徽,他的裹尸布学生们也送来了,他们用它裹着要结果他性命的枪,这规格,这档次!
毕竟国际废料,一年的运费和处理费要上千万美金。
而要不把它转运到遥远的非洲,倾销在华国,则不但需要处理费,华国正值改革开放,毒垃圾算啥,只要是洋玩艺儿,生意人们啥都要,还愿意掏钱买呢。
顾霄缓缓伸出了手,在够那块小毯子。
阎佩衡站的远,当然,也不可能把它给他。
在强有力的证据面前,顾霄已经被打击到马上就可以原地去世了。
一把枪,或者不能证明是他培养的徒弟们干的,但这块毯子,除了那些股东,没人能拿到,而且它是被顾霄一直放在自己卧室里的。
它在此,则证明自己身边,除了盐关村的老人阎东雪之外,所有人,包托私人医生,包括律师,全部都已叛变。
那一个个全是他在南洋像培养陈美兰,培养熊大炮一样培养出来的啊。
他耐心的教他们读书识字,经商做生意,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因为他爱南洋,他在被华国驱逐之后,就准备倾尽一生,奉献给那个拥有自由和民主的地方。
但是顾霄想不通,他依然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会背叛自己。
而且,他们甚至没有表露过一丁点的,就背叛了自己,这又是为什么?
他看陈美兰,她的心里有怜悯,眼睛里有难过,她搂着小狼,似乎很不忍心看到此刻他的痛苦,他的学生们不也一样吗,他们都是像熊大炮,像陈美兰一样赤诚的孩子,可他们是怎么突然,就变成现在这样的?
当然,解释是有的。
顾霄已经快要被打击到原地去世了,就在这时,阎肇从上衣兜里抽出个东西,展示给顾霄看。
他刚才去的,恰是小狼刚才指的那间屋子,那是一间在顶楼上,居民私自搭建的违章建筑,冬冷夏热风呼呼的,居然自己不住,用来出租,恰好就是住户租给杀手的,在窗户上,狙击位的位置,贴了一张字条,阎肇把它剥了下来,英文,他看不懂,现在展示给顾霄,他问:“顾教授,这行字当有意思吧,它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段英文,翻译成中文,是:狭隘的民族主义,是阻止人类文明进化的最大障碍。
别人或者还不明白,因为在场没有几个懂英文的。
但只是一眼之间,顾霄彻底明白了。
是为了国际废料,也是为了钱,而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对于华国,隐在心里,不愿意拿出来的爱。
那也叫狭隘的民族主义。
在股东们眼里,他一年要多花几百万美金往非洲运废料,就是狭隘的民族主义,他爱华国这片土地,虽远洋相隔,虽恨它,却不忍它的国土面积上,哪怕小小的一片,受荼毒,受污染,才是孩子们要杀他的原因。
股东们是他的学生,最优秀的年青人,他们是好样的,给了他最高规格的刺杀,来的应该还是他自己培养出来的某个孩子,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心,为了能亲手送抚养自己长大的恩师上路,他才会贴这行字,提醒自己不要心软。
陕隘的民族主义,顾霄颤着双手,把这段话,写到了纸上!
而后,仿如溺水之人一般,死死盯着阎佩衡。
真相就这么残酷的,被摊在他眼前,即使他不想接受,也必须接受。
阎佩衡轻易不骂人,但要骂起人来,一般人受不了。
“我虽是个大老粗,只会抓枪不会抓笔,也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几个字,所以,我能想得到,你的徒弟们对你确实很好。但我还知道一句老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打小日本,打帝国主义,我们要坚持属于自己民族的政策和方针,我们要永远警惕帝国主义,因为他们,亡我之心永不死。”阎佩衡一笑,这回他坦然了,非常坦然:“顾教授,您是个好教授,您的培养也没错,学生都是好学生,但记着我的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说着,他起身了,轻飘飘的提着那块小毯子,准备要走人了。
那块不起眼的小毯子,军绿色的小毯子,本来当很厚,可现在已经变得很薄了,岁月磨掉了它的纹路,也磨平了它的绒。
苏文曾说:“这是我家唯一值钱的东西了,它包大了四个孩子,上面沾着我娃的福气,顾教授,我把它给你吧,孩子们的福气我也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的。”
顾霄赢弱的身体,永远比不上苏文那人高马大的丈夫。
他和她的丈夫一样,都是狭隘的民族主义,也都为此而奋斗了一生。
他一直在有意识的跟阎佩衡比,从各种方面,想击垮他的事业,击垮他的一切。
但在此刻,顾霄还是败了,他终究还是败了。
就败在那句老话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阎佩衡培养的,是自己的族类,虽有阎军那样的不孝孩子,但他们平时或者也不孝,不仁不义,但真正到危难关头,他们依然决然,保卫的是自己的民族,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父辈和根本。
所以,阎军才会在他提出要帮忙打官司时,半路跳车,提钱去跟父亲赎罪。
南洋人亦然,他们保护的,永远是南洋的荣誉,所以他们能残忍的弑掉他这个亦父亦师的人。
前进吧,新加坡!
那杆枪上写着呢。
望着阎佩衡出了门,顾霄的裹尸布在他手里,轻飘飘的,被越带越远,从此,他死都不得安宁了!
生无归国,死,无归宿了。
……
都这样儿了,顾霄当然不走了。
他来的时候带了四百万,是支票,且不说在新加坡那边的公司怎么样,那么一大笔钱,够他在301医院造的。
有阎佩衡亲自打招呼,这间病房和安保目前不会撤,暂且,让他呆着去吧。
用院长的话说,他要想拨掉喉管,至少一个月呢。
至于何时康复,可就不好说了。
回家之后,阎佩衡进了书房,把那块小毯子搭在胸前,默默的坐着。
陈美兰和阎肇进了厨房,一个摘豆角,一个在烫西红柿的皮,大热天的,人只想吃点凉的,清淡的,任何肉类都不想碰。
阎肇既然给陈美兰挖了个坑,肯定要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所以,陈美兰等着呢,在等这个黑心鬼审问自己。
但他一张嘴,陈美兰还是给吃惊坏了。
“美兰,曾经,我跟周雪琴离婚的时候,她曾说,小旺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小狼,大概是个短命鬼。”开门见山,阎肇说。
周雪琴跟阎肇离婚前,吵的特别厉害,当然骂了很多伤人的话,要不然,大儿子才七岁,小儿子三岁,阎肇在战场四年,刚刚回来,对周雪琴愧疚那么深,不可能离婚的。
陈美兰在烧水,准备烫西红柿,虽然特别吃惊,但她笑了笑,示意阎肇继续说下去。
“她让我娶你的时候,曾说你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善良的女人,也是唯一会对小旺和小狼真心好的好后妈。”阎肇又说。
陈美兰没提过,但她发现,阎肇似乎是发现自己重生的事情了。
可她没觉得自己哪儿露了馅啊。
到底是从哪儿,阎肇发现的?
顿了会儿,他又说:“最近一段时间,吕靖宇在首都做生意,我听人说,他醉酒之后,跟人不止提过一回,说阎佩衡的三儿媳妇,曾经差点就跟自己成了一家,谈婚论嫁的时候周雪琴亲自上门,而且对他的孩子们特别好,他才舍了你的。当然,周雪琴的身份,她和小旺,小狼的关系,吕靖宇现在也吹的,整个首都,生意场上人尽皆知。”
吕靖宇目前在首都做生意,刚来不久,还没有站稳脚跟。
而阎佩衡的身份大家都知道,能量在首都也算能横着走的了。
毕竟,能在5分钟内,在首都拿到低空飞行权限的人,全首都也就那么几个。
商人在生意场上混都需要一个后头,当大官的后台,这个后台平时没什么大用,但万一在生意竞争中,有人想要整他,或者在不公平竞争中,想要给他施以黑手,他就用得上了。
吕靖宇肯定会跟人讲周雪琴和阎肇的关系,以及身后的背景。
这种关系平时用不上,但万一有人想搞吕靖宇。
阎佩衡就是他的后台,靠山,他就可以来求,让阎佩衡动用关系,保他。
至于跟她曾经的关系,应该是酒后吹出来的,那家伙有个酒后爱吹牛的毛病。
“我看得出来,你对五星级酒店那种地方,特别熟络……”看陈美兰目光一厉,阎肇立刻举起双手,两手豆角,投降的姿势,但话没停:“而且你昨天晚上,还喊了一声吕靖宇……”
陈美兰还以为他没听到呢,但是你看看,这男人,啥都听到了。
黑心鬼,陈美兰当时摸了一下,他的心跳都没加速,睡的稳着呢。
陈美兰瞪了丈夫一眼,没说话。
虽然阎肇不明白什么是活了一辈子,死了再重生。
但他至少能推断得出来,当时,急着让他去陈家村,自己后脚去了吕家庄的周雪琴,应该是提前知道了某些事情,才会那么着急的嫁给吕靖宇,并且,把他推给陈美兰的。
其实这些事情是可以串起来的,周雪琴的人品阎肇特别清楚,她既爱钱,又爱虚荣,目的性还那么强,突然之间让丈夫娶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女人,又去给吕靖宇的孩子当后妈,这种反常的行为,能没有原因吗?
不过原来阎肇只怀疑周雪琴,从来没有怀疑陈美兰。
而就在昨天晚上,那种跟上辈子一样的环境,又在她刚刚跟阎肇折腾完,特别疲惫的情况下,因为隔壁吵的太厉害,眯眯糊糊,喊了一声吕靖宇,阎肇把这些事情给串起来了。
虽然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阎肇敢肯定一点。
陈美兰跟吕靖宇,也曾有过比较亲密的关系,当然,还是在吕靖宇住得起五星级酒店的情况下,再往远里推断,答案不是跃然欲出,周雪琴之所以当初那么急着嫁给吕靖宇,就是因为吕靖宇将来能带她住得起五星级酒店。
所以,虽说阎肇不能理解重生。
但他因为陈美兰喊了一声吕靖宇,解了多年的困惑。
周雪琴之所以急着要嫁吕靖宇,而且不介意自己跑上门,并且,撇下自己的孩子,给别人家的孩子当后妈,这种种反常行为,是因为她断定,吕靖宇在将来,能带她住得起五星级大酒店。
她是逐着金钱,享受,以及名利去的。
去了之后,带着吕靖宇天南海北做生意,赚大钱,在广州盖楼,在首都买地皮,一路势如破竹,飞黄腾达。
但她要跟阎肇是夫妻,这些,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所以呢,继续说呗。”陈美兰边听边笑,又说。
阎肇顶多也只能猜到这么多,默了会儿,撇开了眼睛:“剩下的我就猜不到了,等你自己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说吧,我不着急。”
夫妻已经五六年了,阎肇原来以为陈美兰深爱着自己,后来渐渐发现,她似乎并不爱自己,也不怎么爱她自己,除了孩子,也不爱任何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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