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淮琅
偌大的火锅店,厕所只有一个,而且男女通用。钟莹到门口观摩一圈就退缩了,脏乱差还有人排队,上完吃饭都没胃口。
正打算回去,狭窄的过道里迎面走来一人,嘴里叼着烟,风衣敞着怀,走路外八字,眯着眼哼小曲儿,一副京痞子样儿。
钟莹沉着脸,也不避让,就挡在路中间。他向左她向左,他向右她向右,那人捏下烟头,定睛看了她一眼,随即眼神一闪,亮了三分。
“哟,这不是复仇天使么?”
钟莹冷笑:“记性挺好啊。”
那人喝了酒,眼圈脸颊都漾着红,又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邪气呼呼地笑着:“那是,爷向来对漂亮姑娘过目不忘。”
钟莹嗤鼻:“是么,光记得我漂亮了,不记得我骂你?”
那人丝毫不在意:“被美人骂是福气,我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今儿有缘偶遇,要不跟哥哥上去喝两杯,咱们相逢一笑泯恩仇!”
钟莹气得脑壳疼:“你是怎么考上华大的?你这作派跟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哥哥就是文化流氓!喜欢么?”他吊儿郎当。
钟莹按了按太阳穴,侧身让开路:“你走吧,我就多余跟你说话。”
“别呀,好不容易碰上的,”前头排着队,他也不急着上厕所了,堵在钟莹身前笑嘻嘻:“你那天骂我我真挺冒火的,后来一想,我跟一小姑娘计较什么,你又不了解情况,也是古道热肠见义勇为嘛,这辣妹子的性格特对我胃口。哎,你是哪儿人呢?是不是山城渝城那一片儿的,我跟你说,去年我刚去过山城,那火锅,可比咱们这儿的有味儿......”
“......”
不愧是你,心大,从来不记女人仇。
他斜挑眉毛,眼神迷离,靠在墙上也不嫌脏,见钟莹没有动步越发来劲,又点了一根烟,喷着烟圈废话连篇。钟莹看着他年轻的脸,心中气恼,失落,哀怨种种情绪翻腾,最后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不停滚动: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
三十岁以后,他接手爷爷的生意,时常要面对媒体,出席各种活动,也会隐藏自己本性里的混不吝,举手投足刻意营造贵公子形象,装高冷,装稳重,装一切尽在掌握。可是钟莹知道,他的青春期,大概是和她一起结束的。
“你带的女人是谁?”
“嗯?”许卫东一愣。
“她不是你那天那个女朋友,是谁?”
钟莹过于严肃认真的表情,让许卫东调笑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他吭吭两声:“朋友啊。”
“普通朋友还是女朋友?”
“普通朋友。”他顿都没打。
“普通朋友你搂着人家?”
“个头儿矮,不搂着我还挎着她啊?”
“......”
多余!钟莹自嘲,贱不贱?非要跟他说话找气生,贱不贱?她不再追问,低下头绕过他:“我真的很讨厌水性杨花的男人,很!讨!厌!”
这话儿说的,萍水相逢,两人还有点小过节,你讨不讨厌关我屁事!可许卫东不知怎么就觉得心头一刺,莫名心虚。他看着钟莹垂眼从身边走过,眼角红红的,嘴角抿得死紧,好像要哭了似的,抬手抓了她的胳膊。
“干嘛呀,聊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走也行,总得留个名儿吧,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钟莹。”她不看他,声音真带了哭腔,“我姓钟,姓钟。”
许卫东慌了:“哎哟小姑奶奶,我今儿可没招你,你怎么又哭了?这人来人往的,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钟莹挣脱他的手,“再见。”
“哎哎,你哪个系的,等会儿!”许卫东压根没思量,火速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子,刷刷写几笔撕下一张,追上钟莹硬塞给了她。
“有事儿给哥打电话,没事儿也可以打。”
钟莹阴着眼瞪他:“不要脸!”
许卫东啧了一声:“不骂我一句你难受是吧?”
摸摸裤兜里的纸条,钟莹深呼吸平复心情,回到餐桌,她真的胃口全无,就跟晏宇说想走。等算账的间隙,他先拿过大衣帮她穿上,又把自己的黑灰色格子围巾围在她脖子上。
“出去冷,别冻着了。”
钟莹有点惊讶,来的时候她也光着脖子,晏宇走了一路都没想起给她围巾,这会儿吃得热乎乎的,他怎么突然觉悟了?
她哪知道,就在她上厕所的时间里,晏宇闲极无聊,观察众生,看到不止一对情侣离店时男生对女生的照顾行为。拿外套裹围巾都是他现学来的,可惜钟莹没拎包,不然他也可以帮她背。
男神敏学而不耻实践,非常浪漫体贴。遗憾的是,钟莹没能感受到围巾上清爽好闻他的气息,只有一股火锅味儿!
不止围巾,她的毛衣大衣上也全是这令人窒息的味道,需要干洗店的拯救!
不过钟莹没有表现出来,她着意将围巾往上拉了拉,小脸缩在里头甜蜜蜜地道:“暖和,宇哥真好。”
晏宇小满足,摸了摸她脑袋道:“我好吗?”
“好。”
“所以冷血变态是不实评价。”
钟莹扑哧一笑:“你跟你弟计较什么,他说他的,我又不是没眼睛看。”
“但他说的有一样是事实。”
钟莹双手交叉:“不准说。”
服务员送来账单,晏宇挫败地叹了口气。付完钱往外走,他忍不住追问:“为什么不让我说?”
“我不喜欢这个场合。”
晏宇呆了呆,眼睛渐渐亮起来:“你喜欢哪儿?”
快到店门口,钟莹回身,歪头咬着下唇对他勾了勾手指。
晏宇俯下耳朵,听她好像在透露什么国家机密一样的用气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不你教我啊,晏宇哥哥~”
他根本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可是不妨碍耳朵和心脏一起酥麻,理性与感性一同丧失,人还好好地站着,魂儿已经飞了。
钟莹走出门,看着寒夜星空笑了笑。她对他有好感的态度已经明确传递,不过追都没追过,怎么可能立刻答应。她折腾了三年,他也该动起来了吧!
两人互为对方专属的胡萝卜,吊在彼此嘴边,越努力伸长脖子去咬,咬到的时候这根萝卜才越甜。
第35章 我够节俭了 [VIP]
二月四号过年, 元月中放了寒假。钟莹寻思着开学就换季,春夏的衣服要搬来学校,冬天的衣服懒得往回运, 可是宿舍实在放不下了。
柜子床底全塞满,那张放行李的床她一个人就占了一大半。
同学好说话,她也不能这么欺负人,不然等以后网络发达,舍友们指定会发帖:八一八当年那个睡在我下铺的极品......
她从来舍不得自己受罪, 买车票回家必须卧铺, 还得是软卧。可是收捡出来不穿的衣服鞋子一大堆,她拿不动啊, 哪怕有人给她送上车,有人给她拎回家, 下车到出站还有一段路呢,怎么办?她不可能自己背的, 背一步都不可能。
买好票的当天晚上她打电话通知晏宇, 顺便抱怨了一下自己东西太多, 等放假回来东西还会更多,宿舍放不下, 害怕舍友们有意见,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晏宇当即表示可以放在他家, 他的房间日常空置,暂时不用的行李都可以放过去,需要用的时候他乐意跑腿。
钟莹喜滋滋地答应了,人还没进门, 东西先登堂入室, 晏家奶奶问起来, 他会怎么回答呢?
第二天她去邮局买了几个纸箱子,四个舍友一起帮她收拾,几乎快把秋冬季衣服清空。江文静问她回家不带几件吗,寒假时间可不算短。钟莹表示回家再买,这些明年大概率也不会再穿了。不过她挑衣服眼光好,扔了没必要,就收在那儿等一个轮回,将来复古也是风潮。
赵月兰严肃批评她过于铺张浪费,不懂父母赚钱辛苦,衣服鞋子没有只穿一季的道理,这样大手大脚将来要吃亏的。
钟莹很委屈,我已经节约的不能再节约,简朴的不能再简朴,这还算大手大脚?
舍友:......回想她往日行径,终于感觉出她的奇葩。她们不明白,钟莹家条件也不算顶好,生活费也不比其他人多,她怎么就养成了这个性子?
人家用两块钱的毛巾,她用十块的;人家用硫磺皂,她用力士;市面上开始出现雨西,郑名名等高端保养品的时候,她宁肯不吃饭也要拥有;一件大衣三百多,对九十年代初的大学生来说简直贵到离谱,她钱不够就去磨钟静,最后大衣到手,她在姐姐那儿又落了个“新时代蛀虫”荣誉称号。
赵月兰过年也不回家,她家庭条件一般,下头还有两个弟弟妹妹,母亲没有正式工作,负担很重。她才上大一就已经积极开展勤工俭学,周末跟着一帮学长姐在天桥底下举牌子等活儿。人大的招牌还是很响亮的,这个寒假她接到了一个为初中生补习的工作。
其他三个小姐妹没那么拼,但平常也会计划用钱,不乱买不必要的东西。两下里一对比,钟莹的所作所为很难不与“爱慕虚荣”挂钩,尤其是在她家条件并不足以支撑这种消费水平的情况下。
说夏虫不可语冰有点过分了,但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们不知道钟莹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不知道她骨头上镶钻,也不知道钱对她来说,曾经只是个数字。
许家祖上不是北城土著,老太爷的爹早年在南方搞海运生意,家底子极厚,打仗那会儿带着全家老小跑国外去了。局势稳定后,老太爷和他大哥回国,一个去了祖籍地,一个进了京,以侨胞身份又捐宝贝又捐钱,鼎力支持新社会建设,就此在四九城站稳脚跟。
沾了点红色,许家的纺织,医疗用品,进出口贸易等生意一直做得顺风顺水。许大小姐出生于南巡讲话的第二年,国家经济就从这一年开始起飞,而许爷此时已经是北城有名的企业家,改革开放带头人了。
有多富裕,看看现在的许卫东就知道了,大哥大拿着,桑塔纳开着,到明年结婚的时候,老太爷直接送了他一座大四合院,带前倒后罩有花园的那种。
别以为九十年代四合院便宜,得分地段,大小,格局,养护程度,许卫东的那套,当时就值几十万。
钟莹出生在那里,被人伺候着长大,要啥有啥,吃穿用都是最好的,零花钱没数。
举个不那么显摆但很温馨的例子,她上幼儿园有一阵特别爱吃啃德鸡,那会儿人都喜欢赶时髦尝新鲜,北城仅有的三家店天天爆满,保姆每次去都要排很久的队,等买回来,她那股劲儿都过去了。发了两次脾气,许爷就亲赴总部拿到了一个“特许经营”权。
从此不仅随时供应着她,班里每位小朋友过生日,都可以来包场庆祝,费用许爷买单,直到她幼儿园毕业对这玩意儿彻底失去兴趣为止。而这家店足足存活了二十多年,钟莹死的时候,它还给许家挣着钱。
要知道,九十年代不给加盟,特许经营的条件也非常苛刻,不能说许爷完全是为了哄孙女高兴,他也从中看到了商机。但如果她不闹腾,纺织大亨是没有跨界搞餐饮的想法的。
她从来没工作过一天,到许家快家败了时仍锦衣玉食一掷千金。接着嫁给晏宇,延续了从前的生活水平,甚至更好,消费习惯刻在了骨子里。
但是,她自认是个很理性的人,穿越后认清现实,就已经在努力适应融入了。缩手缩脚精打细算过了三年,肥皂洗过头,黄瓜贴过脸,住没有冷气的房子,与苍蝇蚊子搏斗,上公厕,洗公浴,坐公车,一件衣服还重复穿!没有造型师,一切都要自己动手,劣质唇膏涂得都快铅汞中毒了好吗!
这不叫节约什么叫节约?都说由奢入俭难,她拼命入俭,除了为自己的未来投资,几乎不花钱,做得够好了!
偶尔暴露出一点点从前的习惯,还要被人批评,被骂蛀虫,钟莹觉得脑袋疼。如果钟静知道她今日借给妹妹一百块,将来能拿回一百万,还会骂吗?
想到晏宇发迹还得等好些年,脑袋就疼得更厉害了。暗无天日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翌日晏宇来帮她搬行李,钟莹的情绪不怎么高,一直撅着嘴,不高兴挂在脸上。
他第一次进女生宿舍,碍于有舍友在,没好意思多问。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把三个箱子搬下楼,放在平板小推车上。
出去的时候,钟莹不想走路,就坐在箱子上头让晏宇推着。背对他,手掌撑着箱子边边,两条腿晃啊晃的。
她今天梳了个低马尾,身穿朴素的黑色短棉袄。晏宇发现她很喜欢穿短上衣,是那种一躬身就容易露出后腰的短。
此刻她就露了,不多,白白窄窄的一道,随着晃动时隐时现。
晏宇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她哼哼哈哈地敷衍几句,后方便很久没作声。
他找的汽车停在北门口,是一辆看起来饱经沧桑的夏利。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年纪和晏宇差不多,梳着背头,围着一条白围巾,单手夹着根烟架在车窗上。看见晏宇推着一个女孩儿出来,瘦削的脸上立马露出暧昧微笑。
“那是我朋友。”
跳下小推车,晏宇突然伸手拽了拽她的后襟。钟莹回头,见他脸颊有点发红,不看她,低声道:“衣服也不好好穿。”
钟莹莫名其妙,低头看看自己,衣服穿得好好的啊,大佬发什么神经?
很快他就恢复正常,上前给两人介绍:“钟莹,严冉。”
他不愿再说“我妹妹”了,一个名字足以体现心态的扭转。
叫严冉的男人看清钟莹相貌,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丢了烟下车,向她伸出手:“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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