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淮琅
“那你今晚住哪儿?”
“随便找个招待所。”
“住我家吧,我回学校住,省点钱给你爸妈买些礼物带回去,当兵一年多,津贴都被你拿来买烟了吧?”
李舟桥惊讶:“你家?”
“租的房子,不过我可事先跟你说好,不准睡我的床,不准动我的东西,睡沙发或者行军......”钟莹咬了舌头,半晌道:“就睡沙发。晚上你就能看到我拍的什么广告了。”
“哪个厂家这么没眼光,你长这么丑还拍广告呢,让我猜猜,是猪饲料吧?”
“李叔说的没错,你真是一天不挨打急得慌。”
两个人说着话从小饭店出来,一路向东。没有发现街对面的粗壮行道树后,缓缓移出的那个脸颊肿胀,嘴角乌青,左眼紫红,眼皮几乎肿合了缝的黑衣男子。
看着两人并肩离去,有说有笑,看着那军装少年拍身边人的后脑勺,看着女孩扬起拳头作势要打,他再一次用力按住了胸口,紧咬牙关。想转身离开怎么也迈不动步,好不容易抬起脚,却是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去。
十五分钟路程,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无视路人投来的诧异目光,盯着那两人转弯,直行,再转弯,终于走到了让他不敢相信也不想面对的那个地方。
心又一次裂开了,裂了一条深而狰狞的口子。他仿佛能感觉到全身血液都在疾速汇聚心脏,从那个口子落下去,落到不见底的深渊里,极度的酸涩痛麻感蔓延四肢百骸。
你要干什么,钟莹,你要干什么!把话说开了,把真面目暴露了,你就无所顾忌地做自己了是吗!你就带别的男人回......我们的家了。
他急走几步,张了张嘴,胸口突然一阵剧痛,痛得他弯下腰去,大口大口呼吸着,气息却怎么也沉不到肺里。
大中午的,这片地方不是主干道,路上也没什么人,路边只有几个三轮车夫戴着草帽在树荫下等活儿。其中一个看见了他异常的模样,叫了声:“哟,这是怎么了?”
钟莹和李舟桥已经拐进胡同口,听见叫声她回头看了一眼,霎时愣住。一秒不到火速转身飞奔:“宇哥!”
他弯着腰,低着头,压根没有露出脸来。可是钟莹太熟悉他了,无论他正面背面侧面,还是像此刻略显扭曲的姿态,她都能一眼认出。
手指接触到他手臂的刹那,两个人同时激灵了一下,晏宇心头的疼痛奇迹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烈寒意,透心彻骨的凉。
他没有抬头,甩开钟莹的手,转身就走。
“宇哥,晏宇!”钟莹追上去拉住他,看到他脸上的伤心如刀割:“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伤得好重,得去医院啊。”
尚完好的右眼冷冷看向她:“我怎么到这儿来了,我不该来,我现在就走。”
钟莹僵了片刻:“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他再次甩开她。
“我必须送你去医院。”她再次拉住。
“说了不用!”晏宇低吼。
钟莹坚持:“必须去。”
“行,我自己去!”
“你眼瞎了看不见,我送你去。”
“......”
李舟桥站在胡同口看着这一幕,拿下帽子扇了扇风,歪头朝旁边唾了一口,骂道:“妈的,贱!”
也不知是骂他,骂她,还是骂自己。
第85章 她爱金不爱矿 [VIP]
钟莹自认情商还行, 比较顾全大局,只要把道理给她说通,一般不犟, 但真犟起来也很少有人能犟过她。
伤成这副德行不去医院有什么道理?太阳穴鼓老高,一看就有内伤,脑子被捶坏了怎么办?哪怕受伤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她也不能看着人家变成傻子啊。
这边抓着晏宇不放,那边招呼李舟桥去拦面的, 说这条路拦不着, 就上主干道拦一辆。
李舟桥:......
面的拦到了,钟莹推着晏宇上车, 示意李舟桥也坐到后面。关上车门,她坐了副驾驶, 全程没有回头看一眼,而后座上的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望着窗外, 各自想着心事。爱唠嗑的司机不时从后视镜里乱瞄, 起了个天气的话头, 没人接茬儿,他也就自觉维护了车内冰冻三尺的气氛。
到了最近的一家区级医院, 钟莹去挂急诊,让李舟桥陪晏宇先去诊室处理伤情。李舟桥指指自己的鼻子:“我?”
钟莹:“那我?”
李舟桥不知怎么心情舒畅起来, 挑挑眉道:“保证完成任务。”
钟莹趴在挂号窗口,从玻璃的反光里看见他过去说了几句话,晏宇似乎正望着她的方向,变形的脸在模糊的玻璃上显得更变形了。
对她无话可说, 丧到被弟弟暴揍也不反抗, 却又顶着一脸伤突兀地出现在出租房附近。她有理由相信, 晏宇并非单纯为她来的,很大可能是因为舟桥。
爱恨交织反反复复是失恋必经阶段,理智告诉自己现实太丑陋,感情上又一时割舍不下。刚分手,他还不能忍受她身边走着另一个男性,就像她也做不到对他的惨状视而不见一样,心疼,真疼。
四年,全神贯注围绕着一个人转,骤然剥离,挂血连筋的,她需要时间恢复。
钟莹垂下眼轻笑了笑,当初的愿望除了发达,基本都实现了呢。他失控的样子见到了,狼狈的样子见到了,痴恋的样子见到了,失恋的样子也见到了,不是全无收获。
钱嘛,虽然有点意难平,但毕竟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豪宅里也是三餐一宿,出租房里也是。上辈子顶顶豪富的时候嘎嘣死了,说明他的钱注定就不是她的,想开点也就那么回事儿。
脚踏实地吧,从现在开始把遗愿捡起来,重新做回贫民窟女孩,自己挣自己吃,尝试寻找贫穷带来的快乐。没有爱情她还有亲情啊,爸爸和姐姐对她多好,她不能辜负他们......呃,突然想起来,她要不要去督促一下钟静啊?姐姐也是很有潜力的好吗,干脆就让她把自己腿打断,后半辈子赖上她!
钟莹被自己危险的想法逗乐,太危险了,嫉恶如仇的姐姐如果知道她这么想,打断腿都是轻的。钱和小命,还是后者重要。
处理了外伤,做了几个检查,医生告诉钟莹病人无大碍,多是软组织损伤带来的血肿,吃点消炎药,配合冷热敷,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晏宇并不是很配合,每一项检查都是被李舟桥推进去的。他不推钟莹就要去推,李舟桥觉得自己应该挺身而出,以免已分手的双方产生尴尬。
结束就诊,钟莹把药袋交给晏宇:“没伤到头就好,遵医嘱按时服药,先冷敷再热敷。我替晏辰向你道歉,他是关心则乱,你别怪他。”
晏宇觉得无稽,那是他亲弟弟!钟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睚眦必报六亲不认的冷血动物?
想起以前和今天晏辰对他的评价,晏宇有些怔忡,他在别人眼里真的这么刚愎自用骄傲冷情吗?自以为的鞭策让弟弟满腹怨言,钟莹也要靠伪装来接近他,为何伪装,是认为他不会喜欢上真实的她?
爱玩就玩,不想学习就不学,喜欢喝酒就喝,不怕黑就不开灯,有什么大不了?他不觉得自己不能接受这些,钟莹什么脾性他都能接受!
唯独不能接受她不爱他。
看他长得有富贵相,好吧,荒唐是荒唐了点,冲着富贵爱上他也行啊,可惜她说得过于清楚,清楚得让他想假装失聪也做不到。从头到尾都是谎言,她对他好,对他笑,亲吻他,拥抱他,说着让人心旌摇动的甜言蜜语时,心里只把他当作未来的金矿。她爱金,不爱矿。
屡次感觉她头脑清醒口齿伶俐,适合学法律,不知她为何会选金融,今时今日才懂,她太清醒了,天生就有敏锐的商人触觉。十六岁明确未来目标,挑上合适的人开始做长线投资,二十岁察觉风险来临,及时断尾止损,为他止损,也为自己。显然她很明白,婚后再暴露,影响的将是两人一生。
真正冷情的人,是谁?
“你自己回去可以吧?”钟莹问。
晏宇怔怔望她,努力回想着她要送他来医院时的坚持和急切。当她说出“你眼瞎了看不见”的时候,他恍惚了,语气好像平时和他撒娇斗嘴一般,那时他真有种她心里有他的错觉,所以才会跟她来,想寻找更多证据。可是没有,从上了车起,她就没再正眼看过他,此刻对视,眼神里也一片平静。
已经不生气了,只觉得无力,面对一个不爱他的人,他该做点什么才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可笑?
“那我和舟桥就先走了。”
“不可以。”他脱口而出,说完也没后悔,今天跟踪她就已经很可笑了,再可笑一点也无妨。
钟莹愣了愣:“嗯?”
“我头很痛,眼睛看不清,自己回去不可以。”
钟莹很干脆:“行,反正从这里打车先经过华大,我们就先送你,等下我联系晏辰,他应该就在华大找你呢。”
“我们”俩字刺痛了晏宇,他看着李舟桥似笑非笑的表情,想到他们原本的去向,忽然绝望。他说了可笑的话,提了愚蠢的要求,然而什么也阻止不了。
没有再上演你来我往扯大锯戏码,三人打了一辆车,和来时一样沉默地到了华大。晏宇给了司机一张五十元钞票,开门下车,说了声谢谢,便头也不回地走掉。
李舟桥期待的两人独处进行心灵对话的场景并没有发生,钟莹把他带回出租房,噼里啪啦讲解了一番房屋使用说明就回学校去了。期间他想问的问题,想给予的安慰和开导,统统被她四两拨千斤地岔开了。
晚上,他坐在沙发上看钟莹的广告,从七点半一直看到十点,她一共出现了三次,每一次都朦胧梦幻,遥不可及。
我来的时机不对,他想,可是什么时机才是对的呢?
第二天钟莹和晏辰带着李舟桥在北城玩了一圈,他进景点半价,坐公交免费,而另两个早就玩腻了的人还要花全价陪着,算算着实很亏。到了票价挺高的一处,晏辰让舟桥自己进去,他和钟莹在门口喝个汽水等他。舟桥放弃了,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不如一块儿喝汽水去。
仨人找了一家饮料店坐下,喝着汽水聊着天,从过去聊到未来。晏辰说他准备考托福,申请M国某著名大学的留学资格,如果申请失败,就等大四参加公派留学考试,反正他一定要去崇拜的物理学家母校感受学习一下的。舟桥问他出去还回来吗,不会崇洋媚外当假洋鬼子去了吧。
晏辰说,出去就是为了更好地回来。
舟桥理想依然如故,爱军之心从未改变,训练之余坚持不懈参加文化课培训,打算今年先考一次试试,不行明年再考。读完军校他要申请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因为在城市的常规驻军部队建功立业机会太少,显不出他的本事来……
然后他们又一起问钟莹:“你呢?”
场景重现,这一次她没有用走一步看一步糊弄过去,尽量把高度拔到与他们差不多的位置,“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争取为国家多贡献税收。”
李舟桥对晏辰道:“莹莹说她拍一个广告挣了两万,你看过没有?几秒钟就给两万,这钱也太好挣了吧!”
晏辰脸色尴尬:“看了,昨天晚上和奶奶,我妈我哥一起看的。”
钟莹没什么特别反应,好像只是听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家常话。
他一天都没有提到晏宇,当昨天的事没发生过一样,实际只是不想回忆昨晚家里那令人窒息的气氛。妈妈来了,他和哥哥回家了,面对质问,他哥一言不发,面无表情。把妈妈都急哭了,说无颜再见钟叔叔,无颜再见钟莹,还夸他打得好,这样言而无信的儿子就该打。
走出冰饮店,晏辰悄悄拉了钟莹一把:“我哥说你没给他戴……那什么,他说让我不要再跟你提这些事。你俩到底谁对不起谁?不太严重的话,要不要再谈谈?”
“我对不起他。”钟莹转过头微笑:“我和你哥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谈不了。他心里越不过那道坎,我也不想将来被人翻旧账,最关键,我不是他喜欢的那个人了,注定分开。现在难受只是一时,我也难受啊,慢慢会好的。”
晏辰和舟桥都听着她的话,彼此互看一眼,皆是迷茫。当他们还在凭着本能摸索,幻想甜甜爱情的时候,钟莹已经触及了更深层的东西,学习进度把他们甩得太远太远了。
时间,新欢,治疗失恋的两大法宝,熬得住就熬,熬不住就赶紧找下家。钟莹不能熬,也没心情找下家,于是她采用了忙碌疗法,用学习,工作,喝酒,睡觉填满每分每秒。
李舟桥回珠州后,她自己买了一个传呼机,主动回到威蓝西餐厅询问老板还要不要琴师。老板说从音乐学院雇了一个弹琴的女生,价格比她低,还每晚上工,一周不休。
做生不如做熟,钟莹懒得再往别家跑,便告诉老板,把周末给她腾出来,原工资不变,她给他带客。
自从钟莹走后,许卫东再也没来过。钟莹人漂亮琴弹得又好,就是任性了点,没有服务意识,但这都不是大问题,至今还有人打听美女琴师的消息呢,她是有带客实力的。因此老板没多犹豫就跟她签了工作合同。
工作落定,她给许卫东打了个传呼留下自己的号码,直到六月中才收到回音。原来他带着苏小柔度蜜月去了,考虑到肚子问题,没有出国,就在山清水秀的云川玩了一圈。
钟莹先恭喜他新婚快乐,提醒他对苏小柔好一点,好好照顾她和宝宝,然后换了一副商场交际口吻跟他说:“许总,上个广告效果如何,市场反馈还不错吧?贵公司将来还有什么新产品需要代言宣传,首先考虑妹妹我啊。”
许卫东:“......你吃错药了?”
“没有,还有两年毕业,未来工作问题总要提前打算一下,许董事长实力雄厚,我也是想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那你毕业到我这儿来上班。”
钟莹呵呵:“我对薪资的要求很高,恐怕你接受不了,而且朝九晚五的工作不适合我,我决定干自由职业。拍拍广告卖卖艺啊什么的,毕竟我形象还行对吧?有需要宴会伴奏也可以找我哦,一小时一百,物美价廉。”
许卫东:“......你肯定是吃错药了,你不是说姓晏的不喜欢你抛头露面吗?怎么着,结了婚反倒让你养起家来了?我早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吧...哎算了算了,木已成舟我也不多那个事了,你自己高兴就行。哦对了,怎么没见你俩搬过来啊?我走的时候还听见十六号叮叮哐哐敲墙呢,回来没动静了,想挑个黄道吉日再搬?”
钟莹舔舔嘴唇,干干笑了两声:“我同学叫我,我不跟你多说了,周末我在威蓝弹琴,有空过来吃饭啊。”
“哎哎,你小柔姐让你来家做客......”
李舟桥回部队的时候又从北城拐了一趟,给钟莹捎来许多家乡特产,是李家妈妈给她带的。他钟叔啥也没让他捎,舟桥纳闷儿是不是都折了钱汇给她了,钟莹笑而不语。老钟不用托人捎东西,他要亲自来关照女儿的生活啦。
钟静上学期确定保研,毕业季乃至整个暑假都相对轻松。她本来打算回家的,但钟莹要留京打工,老钟又决定请假来看她,考虑到妹妹刚刚遭受过重大打击,钟静决定放弃难得悠闲的一个假期,也去干点兼职,有空再陪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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