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咚太郎
他希望她参加比赛,那就参加吧。坐公交车,坐壳子蓝蓝的出租车,偶尔坐飞机。她去到各种各样的地方,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然后拿回各种各样的奖。
奖状有大张的,有小张的;有包着毛绒绒的红封皮,也有印图案的。不到一年积累上小小一叠,在这段日子里,陈妙香发现,只有两件事永远不变的。
第一件是杨老师不愿意让别人教她弹钢琴,分开不行,一起也不行。
第二件事有点怪,没有人告诉她,是她自己发现的:每次她得奖之后,老师都会不高兴一段时间。具体表现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或者教室里,不开灯,不说话,不吃饭也不喝水。
那时候她是不喜欢他的,脸上阴沉沉,一点笑都没有,像短头发的巫婆。
要等到两天之后,他才会重新高兴起来,眼睛弯弯,嘴巴弯弯,去外面的小卖部买好多小饼干、草莓牛奶温柔地向她道歉,变回她所熟悉的杨老师。
一般情况都是这样。
只有一次不太一般。
那天上午有一个很难的比赛,本来以为会输,没想到颁奖还是报到她的名字,后面紧跟着的词是:第一名。
下午,杨老师又‘病’了,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陈妙香跟着李老师去吃馄饨,吃得饱饱的。之后李老师接到爸爸的电话需要提早坐车回去,她高兴得很,自己一个人回到酒店看《天眼小神童》,一口气看好多集,一直看到晚上,天黑了,杨老师过来敲门,她去打开。
把衣服脱掉。
他一边说,一边把门锁起来。
陈妙香的生日在冬天,今年上小学二年级,阿姨说她应该八岁,也可以九岁。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可以有两个岁。不过,她知道阿姨今年56岁,家里穷,两个儿子都不听话,没有女儿。——不对,阿姨很久以前好像有过一个女儿,不健康,不好养,最后丢掉了。
你问丢在哪里?
可能是一个专门回收小孩子的地方吧?就叫小朋友垃圾站好了。
总之,爸爸妈妈永远不在家,在家的大人只有阿姨,她却没有女儿。
没有人教过陈妙香,你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女孩,好人喜欢你,坏人可能也喜欢你。小朋友们喜欢你,大人喜欢你,可是你要小心,要老实点儿,绝对不要让一个男人喜欢你。
可能教了也没有用。
她天生就讨人喜欢可怎么办?天生顽皮怎么办?而且杨老师就是杨老师,男人是什么东西?
她不懂。
她光知道自己被弄得很不舒服,很痛,很生气,烦死了。
她气鼓鼓地跑回家,脚步用力地、咚咚咚地走进家门,打电话给爸爸。
爸爸没接。
再打给妈妈,嘟嘟嘟,嘟嘟嘟,妈妈接了,她忽然哭出声来。
“我不要学钢琴了!”她尖叫着:“我不要参加比赛!不要杨老师!不要阿姨!我要你回来!我流血了你知道吗?很痛!快要痛死掉了,你应该马上坐飞机回来,送我去医院看医生!”
电话那边重重啧一声。她听得懂这个啧,代表着:麻烦、讨厌、滚开。
“回来!!”
她叫得更大声:“下秒钟就回到家里来!不然我就把钢琴砸掉!”
“陈妙香。”她亲爱的美丽的妈妈回答说:“你不要这么夸张。”
妈妈说:不就是输掉比赛吗,不就是回家路上摔跤,膝盖破皮吗?杨老师都打电话来说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女孩子也用不着这么娇气,让阿姨带你去医院吧。妈妈这里有事,要挂了。还有,以后不准对妈妈这样说话,也不要随便给爸爸打电话,知道了吗?
她说: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杨老师是什么东西,他是你的女儿吗,是你的儿子吗,是从你肚子里生下来的小孩吗?为什么你接他的电话,不接我的电话?我是你捡来的小孩吗?作为你跟爸爸的小孩,我会是一个骗子、一个讨人厌的娇气包吗?为什么永远都不相信小孩子的话,为什么不肯认真听?如果小孩子的话都不需要别人听,她为什么要长嘴巴?阿姨,阿姨,就知道阿姨,我就是不要阿姨,讨厌阿姨!如果你是我的妈妈,你的眼睛没有出问题,那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为什么总要让别人看着我!
歇斯底里地尖叫,电话被挂断。
她难受得不得了,有一团火在身体里烧,可是她的身体又好冷啊。
她摔坏电话,爬上钢琴乱踩乱跳,接着躺在毛毯上滚来滚去,呜呜哭了很久。头发全部黏在一起,她才发现阿姨正静静地站在门外,两只手搓来搓去,双眼犹如低飞的燕子,在乱糟糟的客厅里飞来飞去,找不到地方落脚。
糟糕,一定被听到了。
陈妙香伤心的想,阿姨一定听到‘不要阿姨,讨厌阿姨’那句话,感到伤心。
她不该这样的。
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全世界有那么多人,可其实只有她们两个人。要是连阿姨都生气走掉,这个家就只剩下她一个小孩子,没有人愿意花时间给她做饭、梳头发、洗衣服。
那她就会死。
不是饿死就是臭死。
陈妙香不想死,她清楚该怎么做。
她快速收起坏孩子的做派,含着眼泪走到阿姨面前,一边可可怜怜地吸鼻子,一边说:“阿姨,我好痛,呜呜,我想要洗澡,洗完澡带我去医院好不好?妈妈不要我了,呜呜呜,她不回来,她不想看到我,讨厌我。”
不想道歉,就让人忘记你犯下的错误。爸爸的原则之一,她做得很出色。
粗笨的阿姨立刻忘记刚才的事情,急急忙忙放热水、找衣服,帮她洗澡。
现在是秋天,热水‘蒸发’成一团白色的雾,像气体牛奶,也像被扯散的云朵。镜子里,陈妙香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体,那么小,没有力气,也没有血。
杨老师把那些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仅仅剩下几块难以掩盖的乌青。她看起来好像还是好好的,漂亮的。可是,她心里觉得,要是像人们经常说的,她是祖国的花朵,一只花骨朵,那她应该再也无法长大,无法绽放了。
她咬着牙,刻意把自己的伤痕裸露在外,心底深处期盼着别人的关怀。
能抱抱她,亲亲她就最好了;
语气威严地教训她,表示要去学校找老师算账也不错;
再不济,恶狠狠地凶她一顿吧。因为爱有的时候是这样的。不够好的爱,不够成熟的爸爸妈妈都会让你委屈,让你哭泣,可你还是想要他们,被人爱着总比不被爱好。
现在她的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只有一个阿姨在弯着腰帮她擦干身体。
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回应她的人就是她了,可惜,她眼睛不好,看不见的。
“阿姨,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痛?你说老师会没有理由让小朋友痛吗?”
她问。
阿姨摇头:“怎么会,你哪里痛?我没看到。老师肯定不会随便让你痛的。”
“为什么?”
年迈的、缺少文化的保姆说不出来,但意外地坚定:“不会的,老师肯定不会的。”
“可是他把我弄痛了。”
陈妙香的心在尖叫:你看啊,你看啊,你给我好好看着呀,我多难受!难道你还看不到吗,你们这些大人!
阿姨想了想,说:“那肯定是你不听话,老师只罚不听话的小孩。香香啊,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阿姨给你洗得自己腰疼否犯了,得去床上躺一下。桌上有饭菜,你先吃了,迟点带你去看医生行不?”
大人!
陈妙香忍不住流下眼泪,终于反应过来:杨老师,杨永名,他可真是一个‘狡诈’(课本上用这个词形容坏人)的大人!
他‘收买’她的爸爸妈妈;他来过她家教钢琴,他知道这个家看起来大,走进来小,里面只有一个长着白头发、又老又没用的阿姨,是她唯一的助手。
他早就‘算计’好了!他故意的!
她又生气又伤心,带着长期被蒙在鼓里的愤怒,穿上衣服,气冲冲地跑向学校。
她知道他会在那里。
她也证明了他确实在那里。
眉毛弯弯,眼睛弯弯。身后一轮红艳艳的夕阳,脸一半是亮的,一半是暗的,他对着她笑。居然还敢对着她笑!
“我等你很久了,香香。”
他蹲下来,向她张开双手。
多奇怪啊,没有比这奇怪的事情。一个她讨厌的人,一个她想要的东西。
她最讨厌的人居然愿意给她,她最想要的东西。这两个最居然能同时出现?
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个场面的陈妙香停下步子,不小心流露出几分迟疑。
“对不起,香香,都怪老师,你还在生老师的气对不对?”
“你家里电话打不通,老师好担心你,为什么不肯开门?现在有好点吗?”
“你饿不饿,痛不痛,想不想吃草莓饼干?要不要老师陪你去医院?”
“老师只是喜欢香香才用错方法,可是,你永远都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他一句一句地说,语调轻软真挚。
太阳一点一点往下落,黑夜覆盖在大地上,把他全部染黑了,她也黑了。
秋风吹得陈妙香瑟瑟发抖,她抬起脚,脑袋里跑过很多很多想法,很多很多事情,终究还是走进他的怀里。
——因为爱有时候就是这样的。
真的。
你要相信,你要接受,你要体谅,不够好的爱可能会让你委屈,让你难受,可你确实需要他们。
被爱总比不爱好。
作者有话要说: 试着讨论了一些东西,师生之间的天然地位不平等,某种微妙的慕强心理;某些家长对老师的盲目信任;以及在微博看到,有些人经历过不幸之后,好像会本能地进行自我安慰,自我欺骗:我爱他,他爱我,这很正常,没有做错什么。
然后这章写得也比我计划中的详细(不愧是我,果然是我)希望不会太多余?多余我就修!
最后温馨提示:本章just陈妙香的自我叙述。
第108章 诡探社(11)
就像在玩游戏,你扮‘鬼’。
人很多,‘鬼’很少。‘鬼’不能去有太阳的地方,不能去有人的地方,必须找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做下标记,那里就会变成你的秘密根据地。
不要让人走进来,只有你的同伴可以走到根据地里来。你们在一起,一定是高兴的,自由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接着你们做越来越多的标记,做标记的时候越来越熟练,方法越来越多,于是你们的根据地也越来越多。到了最后,到处都是你们的地盘,恭喜你,你赢了。
你是照不到阳光的、最出色的‘鬼’。
*
从老师那里获得第一个游戏之后,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有的游戏看起来不错,装扮有趣,奖励颇丰。
有的游戏特别古怪,游戏中的老师不是老师,他有别的身份,各种各样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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